“不敢大意?”陆景山眯起眼睛,“不敢大意,你就敢违抗我的命令?!”
他说着,狠狠一拍桌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梁栾文脸上并没露出他以为会看到的、诚惶诚恐的脸色。
不止是梁栾文,议事厅内,其他几人,面色也几乎没有变化。
一脸和气的圆脸中年,还是一脸和气。
一脸憨厚的方脸官员,还是一脸憨厚。
仿佛他陆景山并没有发怒,并没有拍桌子。
灯火通明,陆景山却忽然像见了鬼。这些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些人吗?
那些仰仗他鼻息而活、唯他命是从的人?
“大人,钱家资产虽然进了市场,但属下并非什么也没做,钱家的三家研究院才是最重要的,属下已经把它们分流,消化进了我们的系统,这事儿大少爷知道。”
“大少爷?”陆景山抬起阴鸷的眼睛。
“是,没有大少爷吩咐,属下等怎敢妄动。”梁栾文平静道。
“混账!他的吩咐什么时候能代替我?!”
“大人,”梁栾文一脸惋惜,“您生病了,还是养病吧,有大少爷和属下等在,您不必操心。”
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属下告退。”
其他几人也一同站起来:“属下告退。”
说罢,各自转身离去。
只有一个动作慢的,似乎不解怎么回事,看看众人,又看看陆景山,牙一咬,也跟在走了。
“混账!”
“混账!”
“给老子滚回来!你们都给老子滚回来!”
陆景山发疯般扫落桌上的茶碗杯盘,清脆的碎瓷声,拉回他一抹理智。
大少爷——陆景山眯起眼睛:反了,反了天了!
“陆长青,你敢背叛我、架空我?”
终端打通,陆景山胸口起伏,阴鸷盯着陆长青。
“为父亲分忧,何来架空。”陆长青淡淡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景山阴沉沉问。
“为父亲分忧吗?”陆长青反问。
陆景山恨极,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你别忘了,没有我的药,你维持不了几天正常!”
“你是说这个?”陆长青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粒药丸来,在指间捻碎,扔进垃圾桶。
“父亲,我三年前就不需要它了。”
“你,你——”陆景山攥紧拳头,是他大意了,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竟没留意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疏漏!
“你这个畜生、怪胎!你怎么敢?!”
“怎么敢如何,背叛你、架空你?”陆长青唇角微扬,双瞳间闪现一道竖线,“很奇怪吗?父亲没见过蛇怎么进食?”
慢声慢调,陆长青吐出四个字:“囫囵吞下。”
“父亲,你该休息了。”陆长青伸手准备结束通话。
“囫囵吞下?你做了什么,你还做了什么?零号!零号是我的!陆长青,你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揭露于人前?!”陆景山怒喊。
“那也不错,让世人都知道,父亲生了个怪胎。”陆长青不以为意说着,结束了通话。
结束通话后,他才站起来,走出隔间。隔间角落,金属质地的脏衣篮中,静静盛放着一身染血的衣物。
“看好他,让他安心在家养病。”隔间外,传来陆长青漠然的吩咐。
“你说什么?零号机甲?”皇帝寝宫内,传来一声嘶哑的质问。
“是。”军部官员埋下头,给躺卧在床、脸色苍白的皇帝呈上奏报,“四十八小时内,叛军连失新广、吕平、兰丰三地,只因我方联军出其不意、行动迅速、里应外合,又有新式机甲相助,所以捷报频频。”
“我方联军、新式机甲?”皇帝楚建衡重复着这些字眼,在贺妃搀扶下从床上半坐起来,“你告诉朕,传捷报的这几个地方,都是哪路援军与贺家作战?”
“是,宁江基地沈献,贵城基地赵淮,临康基地倪峰。”
“混账!”皇帝忽然发怒,挥袖掀翻了奏报,“这是哪门子联军?”
“陛下,陛下这是何意?”官员不解。
“何意?这都是沈星洲的人马!朕的人呢?!来人,来人,宣——咳咳咳咳!!”皇帝说到一半,忽然气急攻心,一阵剧烈的咳嗽。
贺妃替他拍着背,温柔体贴道:“陛下,陛下别急,我们这不是赢了吗?”
她说着,转身去给皇帝捧茶,茶杯刚捧过来,就被皇帝掀翻在地:“毒妇!你是不是早知道?!”
“知道什么?”贺妃跪倒在地,脸上有困惑有委屈有紧张,唯独没有心虚,“陛下,臣妾该知道什么?”
皇帝看了一瞬她弱柳扶风的身段,想到她连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起伏的胸膛平定了少许:“零号的事,你不知道?云棋不知道?”
“什么零号?”贺妃愈加茫然,“臣妾这就问云棋!”
她说着,拨通楚云棋的终端,皇帝看着,没有阻止,只是在榻上坐正了些,摆出君父的威压。
“零号?儿臣知道。”楚云棋脱口第一句话,就让贺妃把心提到嗓子眼。
“不过儿臣也是刚知道,儿臣参加他们选拔,他们说儿臣不合格。”
“什么选拔?”贺妃不由问。
“机甲驾驶者选拔。母妃,不多说了,我要训练。”
“你等等!”贺妃心又提起来,“你,你千金之体,在后方坐镇就行了!”
“我知道,”楚云棋咬咬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会看着办的。母妃,你和父皇保重身子,儿臣平了叛,就回去看你们。”
他说罢,在终端那头给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结束了通话。
“陛下,云棋该不会想不通,真的上一线吧?”贺妃惴惴不安问。
“真上又如何,说明他还有点儿血性。”皇帝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眼中深沉。
贺妃小心道:“那个零号的事,云棋应该并不清楚,他不是会说谎的性子,陛下您也知道。”
“那只能说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也不清楚。”皇帝冷哼。
没脑子、蠢货?贺妃垂下眼睑:“是臣妾没把他教养好。但至少,云棋满心都是陛下,甚至要上战场为陛下分忧。”
皇帝根本不关心她如何教养楚云棋的问题。更不关心楚云棋是不是想为他分忧、又如何为他分忧。
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不是说没有核心能源吗?现在都批量生产派上战场了,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驱逐贺妃和那个屁都不知道的军部官员,楚建衡叫来自己的情报官,勃然大怒问。
“陛下息怒,最新情报,是,是汉霄星,发现了某种星矿,可以充做能量核心。”
“最新情报?”楚建衡气笑了,“新在哪儿?你说,新在哪儿?!”
官员一句话说不出,“咚”地跪地,额头直接抵在地面上。
楚建衡不理他,自言自语:“汉霄星……贺琛、陆长青,是他们……咳!咳咳!去,叫陆景山滚来见我!”
“还有,传朕旨意,召现在平辽星域讨逆的各路指挥官视频参会,朕有密旨,要亲自部署!”
“是!”那人立刻领旨去办。
贺妃窈窕的身影隐在外殿一根石柱后,纤纤玉指,默默握紧。
“找到了,大家都在庆功,你却跑来这里偷懒?”
辽山基地上空,静谧的太空里,沈献裹着零号机甲,把自己弹射到同样身穿机甲、悬浮在空中的贺琛身边。
“这东西真不错。听说你的是初代机?”沈献毛手毛脚,碰碰贺琛,想跟贺琛过几招。
贺琛不想搭理他:“别吵,我再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想人吧?”沈献哼笑,笑了两声又道,“能不能帮我跟你家陆院长说说,我也想要个定制的。”
“你要什么样的?”贺琛总算看他一眼。
“就你这样的。”沈献眼馋他的半透明外壳,贼酷。
“不行。”贺琛毫不犹豫拒绝。
“为什么不行?”
不为什么,因为他的……是独一份。
是洛戈。
十二使者中,代表爱和守护的那个——对神话体系一窍不通的贺琛,悄悄查过资料。
“你不能有点儿自己的创意吗?”贺琛咕哝道。
创意?沈献望着深幽的太空,陷入沉思。
贺琛却忽然看向他:“你另一个父亲,傅研究员,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忙,话很少,温柔、从不发脾气,但我又不敢惹的人。”
沈献回忆着,脸上浮现一抹笑。
“温柔为什么还不敢惹?”
“不知道,惹完总会在什么地方遭殃。”沈献答着,隔着机甲看向贺琛,“干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想了解点儿夫夫相处日常?”
“滚。”贺琛踹他一脚。
“其实我也不知道,傅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献躲开贺琛,声音忽然沉寂下来。
“他做的事从来不跟我说,当然,说了我也听不懂。我从小就觉得傅爸神神秘秘的,偶尔他在家谈起工作,遇到我在,也会专门避开。”
“那你会不会,觉得跟他隔着点儿什么?”贺琛问。
“有时候会。”沈献望着深远的太空,目露怀念,“但大部分时候不会。”
“为什么?”贺琛追问得格外认真。
“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爱?贺琛不出声,又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洛戈”。
沈献这时笑了下,神情却有点悲伤:“我知道他爱我,但是我觉悟的太晚了。”
“毕业的时候,他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沈大元帅人在异地,当然也没来参加。”
“我生他们的气,傅爸联系我,要给我补个庆祝会,我却赌气没答应,自己跑出去旅游,再后来——”
沈献顿住。
贺琛看他一眼,隐约猜测到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沈元帅和傅尘出事,时间就在他们毕业那个假期。
“你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贺琛问。
沈献点头:“知道我为什么执着要见我的犟种爹了吗?”
“我已经错过了一个,不能再错过第二个。”
贺琛无言,拍了拍他的肩。
沈献看向他,声音可怜:“所以,咱俩能不能换换?”
“换什么?”
“机甲。我试试你那个性能是不是偷偷做了增强,怎么你在战场上速度那么快?”
“滚!”贺琛把扒上来抠他机甲的沈献抖落下去,“我还有正事要问你。”
“什么正事?”沈献问。
“你傅爸,有没有说过,我们蓝星人跟米斯特人其实是同源?”
“说过。”沈献没犹豫就答。“他俩为这个吵过,我印象深刻。”
“谁俩?”
“还能是谁,我两个爸。老沈特别不认同傅爸这个说法,说傅爸异想天开。”
“傅爸说,那是因为沈爸杀了太多米斯特人,手上染了那么多血,只有把他们认作纯粹的异类,心里才不会有太大负担。”
“老沈就说,他就算把米斯特人全屠了也不会有负担。”
“老沈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你懂的,并不像我们现在和平,那时候米斯特人入侵帝国很频繁,他很多战友都死在米斯特人手上。”
“所以他对米斯特人恨之入骨。”
“再后来他们就没再讨论过这个事,至少没当我面讨论过。”
“后来,他们出事,也就是……老沈暴动……误杀了傅爸那次,有人告诉我,是老沈看见了傅爸的实验,怒急攻心……”
沈献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才嗓音有些沙哑继续:“但是他是怎么看见的、是谁引暴动期的他去看的——”
沈献说着,眼中现出刻骨仇恨:“我一定要亲口问问狗皇——”
最后一个字,他生生吞了下去。
“是那位?”贺琛问。
沈献点头。
贺琛懂了。他拍拍沈献:“那位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零号的存在,也看出我们势头不对,他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我知道,”沈献答,“楚家军就集结在平辽星域外,现在贺家军反而成了我们的一道防线。”
沈献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你小子真损,让他们狗咬狗。”
“恐怕不会咬很久,灭一个楚云澜不难,那位更在意的,一定是零号、是我们。”贺琛冷静说。
“所以——”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一定是暗中分兵、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
贺琛说着,打开一片虚拟星图,在图上勾勒出两道箭头。
“想绕过贺家直取汉霄星,只有这两条航路可选,路途遥远,而且航路并没有完全开发,危机四伏,他们真的要走,完全达不到奇袭的效果。”
“所以,”沈献在星图上画出一条更短的直线,“他们会选择从贺家防线撕开一个口子,直接过来?”
贺琛点头。
沈献继续道:“楚云澜在东侧,防卫必然严密,他们要想攻其不备,一定选择西路。”
他稍微修正了那条短线。
“不止是西路,”贺琛进一步修正那条短线,“楚家军有人精通星际地形,他们一定清楚,长湖基地第四象限后,有一处跃迁点,从那里他们可以直接跃迁到汉河基地后方,接近米斯特星域,先跃迁、再从那里反杀回汉霄星,他们可以绕过我们现在的防线。”
“那汉霄岂不危险?”沈献此前并不知道这个跃迁点的存在。
贺琛勾了下唇:“我已经静候宾客入瓮。”
沈献松了口气,捶了贺琛一拳:“我们呢?怎么安排?”
“提前设伏,截断楚家后路,趁楚家撕开贺家这道口子,把贺家西半侧防线吞吃入腹。”贺琛言简意赅。
沈献却听得热血上头。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要去准备了!”沈献驾驭着机甲,转身要下降回基地。
贺琛叫住他:“米斯特人,你怎么看?支持傅研究员还是沈元帅?”
沈献奇怪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
但贺琛很认真,沈献想了想,答:“傅爸的格局太大,我没有他那么高的境界,能视米斯特人和蓝星人无异。”
“但我也不赞同沈爸那种极端的说法:凡是米斯特人,就人人得而诛之。”
“米斯特也有不好战的种族、也有清白的平民百姓。”
“我能做到的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我们足够强——”沈献抬起机甲手臂,“我们有了压倒性的力量,才有可能追求傅爸眼中的‘世界大同’。”
足够强,就可以世界大同……莫非,这就是师兄的目的?
贺琛握紧手指,双眸深邃。
师兄这么多年,经历过什么?以一个“异类”活在人群中,活在陆景山的控制下……难怪他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但是,再怎么疏离,他仍然欣赏着这个世界。
仍然尽心竭力,维持着视他为“异类”的沈星洲等人的性命。
仍然默不作声,向着他所能想到的、让一切变得更好的最佳解决方案一步步行进。
他在孤独地和这个世界对弈。
这一刻,贺琛真的懂了。
“警报,敌袭!”
刚刚进入跃迁范围,完成原子钟时间同步, 启动跃迁引擎充能, 楚家军、由帝国现任元帅楚建晖亲自指挥坐镇的某舰船内部, 传来重复而尖锐的机械警报声。
“怎么回事?!”楚建晖站在全息指挥台前,面色微变。
刚才还一片死寂, 如同黑暗画布的虚空, 忽然出现了数十个红点, 楚建晖选中一个红点放大,一艘线条冷峻、装甲厚重的隐形驱逐舰, 如同一只屏息蛰伏的钢铁巨鲨,忽然张开了獠牙!
引擎喷吐出耀眼的火焰, 武器系统在一秒内全部激活,黑暗的画布,涌现出成百上千个火力点,瞬间变得缤纷——该死的、要命的缤纷!
“防御!”楚建晖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脚下就传来震动!楚建晖稳住身形,强行镇静:“充能还要多久?”
“八十秒, 元帅!但是跃迁点被引力波束干扰了, 我们无法锁定精准坐标!”
“该死!”楚建晖一拳捶在指挥台上,“取消充能,立刻转向!”
“是, 正在取消!”
“武器系统能不能启动?”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