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就算他杀尽天下凡人,也与你无关!等百年之后自有阴曹地府清算孽障,那时便是他的报应!”
“那我修习是为何?”裴子濯咬紧牙冠,一字一句道:“整日将降妖除魔挂在嘴边,形如妖魔的通通藏头露尾,而真正的妖魔却在燕云放肆屠戮!”
情至深处,裴子濯双眼一酸,恳求道:“师父,这是救人性命的大善事,怎会坏了机缘呢?”
青明道人缓缓阖上双眸,长叹一口气,“怪我,都怪我啊。”他走到裴子濯身边,抚上他的发顶道:“子濯,你是我徒,就怪我轻诺食言吧。”
一股强劲的灵力从裴子濯发顶径直灌入,瞬间封锁了他金丹灵脉,钻心刺骨之痛徒然而生。在他疼晕过去前,青明道人淡淡道:“人之福祸早有定数,你我也是一样。”
星河斗转,春秋几度,往昔已过多年,陈事早做飞灰。
裴子濯再度听闻此话,本以为会淡然一笑,再波澜不惊。可不知为何,这嘴角总是勾不上去,槽牙倒是咬出血来。
“可不是吗?”裴子濯眯起眼睛,讥诮道:“有灵根的修士一朝登仙寿元万年,看凡人如同睨蜉蝣,朝生暮死,沧海一粟,这不都是天定的吗?”
他走到沈恕眼前,垂眸用毫无温意的目光看向他。声音微哑,如同恶鬼低语:“所以,不该管千万不要管。这幻世境、这姻缘教主、这巴陵郡的一干人等都与你没半分关系。管他们是死是活作甚,别让自己沾上因果才是最主要的。”
沈恕的眉头越蹙越高,不顺意地点了点头,轻声吐出一句:“你说得是。”
裴子濯的脸色瞬间阴沉,心里仿佛被堵上一团邪气,近乎爆发边缘。
“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我想去会一会这幻世境。”
“你这个……你说什么?”裴子濯用嘴刹车,一口吞回骂声。
沈恕仰起脸,没半点责怪之意,让他放宽心道:“我孑然一身,不怕因果报应,就算有也是找我一人,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个屁,”裴子濯急到骂人,好似他成了个贪生怕死,罔顾人命的高尚修士,“大话谁不会讲,若遇到来世报,你难道不怕?”
“怕。”
若真乱了人间因果,乃是扰乱六道轮回,轻则打入地府苦修千年,重则剔除仙骨永不飞升,谁能不怕。
但沈恕狠不下心,他也曾是芸芸之众,也明白凡人的生死何其脆弱,若有余力救人,为何要作壁上观。他迈不过心的槛,也侥幸觉得天界在为白玉司南奔忙不休,哪里顾得上他。
沈恕坦然道:“谁知道日后会怎样,师父曾与我说修道者济世,若真怕这莫须有的报应而见死不救,我恐怕无颜再见师祖。”
风无声吹了半晌,裴子濯动了动身,淡淡地道了一句,“啰嗦。”
这幻世境刚好笼罩婵山,必定是那姻缘教主动的手脚,究竟是何种邪祟能构建此等大阵?
午时日头毒辣,沿婵山而上所见空旷,山势平缓,草木凋零大半,张目远望一览无余,实在没有出奇的地方。
沈恕跟着裴子濯亦步亦趋,眉头难得紧缩,更是无心打量周遭风景,沉默地走过半山腰。
一路上从各地闻讯而来,去参拜姻缘教主者接踵而至,愣是在山间又踏出一条宽阔的土路来。
越往前走人越拥挤,沈恕心思不在路上,被身后人撞了一下肩膀,扑在裴子濯背上。
他登时站直了身子,双手举高在两侧,惊惶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沿路而来,二人之间一直凝着一股别扭的气氛。若放在以前,定是沈恕先服软哄人,可他因幻世镜之事心不在焉,也忘了要缓和氛围。
被人莫名撞了一下,而且这人还是位得道修士,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是故意为之。沈恕满脸尴尬,已经做好被裴子濯阴阳怪气一通的打算了。
可裴子濯应声回眸,淡淡瞧了他一眼,没有高蹙眉头口出恶言,而是侧过身,示意他走在身旁。
“人多杂乱,你在里面走。”裴子濯的语气不容反驳,站定在路中间等他过去。
沈恕微愣半刻,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走上前去。
见他垂眸走在身侧,一举一动小心翼翼,这幅小兔子模样可与传闻中贪图男色,手段贪婪毒辣之人大相径庭。
裴子濯从不爱劝人向善,他自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在自己身边装得乖巧,离了自己说不定又是一副模样。
他不是那舍己为人的愣头青,只是念着丹霄对自己有救命接骨之恩,才勉强试着感化他一下,“你知道强扭的瓜,为什么不甜吗?”
沈恕闻言抬首,诧异道:“你想吃瓜了?”
裴子濯无语道:“就事论事,我不想吃瓜。”
荒郊野岭也没地方给他找瓜,沈恕松了口气,虽纳闷他为何问这事,但还是耐心道:“香瓜没熟,瓜蒂就长得很结实,所以强扭下来的瓜都是不甜的。”
“做事也是同理,”裴子濯目视前方,语气冷淡道:“万事不可勉强,否则适得其反。”
沈恕眨了眨眼,他听出裴子濯有言外之意,可愣是没听懂这言外是何意?
谁勉强他了?上婵山来不是他自愿的吗?还是说他以为自己要打退堂鼓,不愿入婵山捉妖?
沈恕琢磨半天,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多半是他上山时神情太过严肃,这才让裴子濯不放心自己。
沈恕扭过头,看向裴子濯,目光坚定不移,“但若是我就想吃这个瓜,那它甜与不甜,我都吃定了。”
裴子濯:“……”
不知是不是晚秋天黑得快,裴子濯的脸色也跟着黑了三分。
这场关于瓜的灵魂问答无疾而终,裴子濯冷着脸闷头走了小半时辰终于走近姻缘庙。
许是因为身处幻世境,庙顶上方云开雾散,一片祥和,未见一丝阴邪之兆。
庙修得四四方方,坐北朝南,三门俱全,只是院前缺了石敢当坐镇,入门除了香火台便是主殿,两侧厢房形如虚设,真是简单至极。
沈恕瞄了一眼门槛,鎏金的,上面还刻着捐赠者的名号。小桃所言没半分夸张,姻缘庙前真是被人踏破了门槛,此时又被人重修了。
随着人潮挤进主殿,抬眼就被姻缘教主的神像惊了一惊。那人长得一张极其妖艳的脸,一双狐狸眼含情脉脉,眉弯如新月,桃靥笑开,是一张堪比褒姒的美人面。
只可惜观其衣着身姿,皆是男子特征,左手捻着几缕红线,右怀中抱着一只灵宠。
这灵宠瞧着乖巧,侧头软趴趴的躺在姻缘教主掌心,可纵使其缩小了千百倍,沈恕也一眼认出那是饕餮!
这姻缘教主居然真拒灵了饕餮,饕餮因其本质贪得无厌,所求无度,稍有不慎就会反噬己身,是最难被拒灵的古魂之一。
而庙前香火绵延不绝,主殿前挤满跪地祈求之人,祝颂祷词如数千蚊蝇萦绕耳旁,真是鼎沸。
自古就没有吃白食的道理,那姻缘教主替人偿愿,收取的只会是比愿望更高的代价。
于凡人而言,除了精气便是寿元。
满屋子人皆屈膝跪拜,只有他们二人如鹤立鸡群一般引人注目,未免打草惊蛇,沈恕拉着裴子濯退到屋外。
还未走出两步,裴子濯就突然扯住了沈恕,示意他看向房梁。
这一眼让人汗毛树立,房梁上竟堆满了十几具森然发青的白骨架子,像是活人一般扒着横木,用那双漆黑的窟窿眼,死死地盯着座下跪拜的人们。
沈恕心中一紧,这是厉鬼凝视,底下众人皆心诚拜念,心思单一纯正,此时最易抽魂,切忌不可干扰他们,否则引得厉鬼惊醒,便当即就能抽干这些人魂。
沈恕刚想后退,就听见身后一声耳熟的大呵:“这是尊邪神!你们这帮愚民还在跪拜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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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五十·秦宗权传》
裴子濯:我那八百个心眼子对他毫无用武之地!”
詹天望这一嗓子如穿云裂石,惊得满座人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仿佛被冻住一般,万籁俱寂。
原本跪地朝拜的男女老少瞬间僵直,张牙舞爪地定在原地,脸上的声色笑貌也随之一凝,瞧着异常诡异。
沈恕几乎同时朝着詹天望所在之处望去,想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妄动。
可詹天望此时早已怒火攻心,他双目泛红,衣袂残破,右手的辟邪剑红光大现,左手抓起一还在冒黑烟的骷髅头,显然已是与这厉鬼打过一阵。
他将那头骨重重摔在地上,引得其中恶灵大声痛呼,惨叫声震天动地,经久不绝。
可詹天望好似没察觉出不对来,抬剑指向姻缘教主的神像,满目戾气地怒呵道:“不人不鬼的东西!我要杀了你!”
辟邪剑凌空而出,干脆利索地直奔神像而去,沈恕登时大惊,他正想抽身去拦,就见裴子濯一个闪身,抬脚将空中的詹天望踹落地面。
“他中魔障了!”裴子濯背对沈恕,低声道:“快带他走!”
沈恕不敢耽误,架起詹天望脚不点地地飞身跑出,走到庙外时回首瞧了一眼裴子濯。裴子濯站定在殿前,八风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可身侧詹天望似有转醒之意,沈恕只得先将人带走,找个地方安置好,再寻机折回。
听到二人走远,地面上哀嚎不断的恶灵猝然禁声,似是被操纵一般,散开周身黑气钻入庙内。
与此同时,庙中祭拜众人竟渐渐动了起来,只不过这速度像是被人故意放慢了五六倍一般,瞧着如悬线木偶,一动一顿,生硬不已。
凝滞的空气也渐渐流动,仿佛刚刚剑拔弩张的情景都是假象。
裴子濯掀起眼皮,目光幽深地看向眼前的神像,半晌才道:“把人支走,你想说什么。”
“咯咯咯,”那神像缓缓抬眼,咧开铜铸的嘴角笑得古怪,但从神像中穿出来的声线慵懒,不紧不慢地说着:“我知道你,裴子濯。天灵根,生来就有筑基期修为,本应当是位睥睨众生的修界翘楚,万众瞩目的绝世奇才才对。可如今遭人迫害,连仙途都被毁了,真是好可惜。”
裴子濯眯起双眼,沉声道:“少管闲事,命才能长久。”
“太苦了,太苦了。”姻缘教主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念叨,“修界有多少不如你的、眼红你的,他们给你使了多少绊子,让你平白无故遭了多少苦,你恐怕都算不过来了。那些人嘴上说着的仁义道德,降妖除魔,可实际上却是自私自利,只愿为自己的机缘去搏。对他们而言,你生来就是劲敌,你的强大就是罪过!”
神像睁开了那双狐狸眼,瞳仁现出一道细缝,如涸泽之蛇一般蛊惑人心。神像中的声音极度哀切,动人心脾,“你有过人的天赋,有慈悲的心肠,也曾有强大的实力。那些凡夫俗子陷害你,妒忌你,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理解你!以你的胸襟魄力,本应凌驾于他们之上,如今却沦落至此!”
裴子濯闭口不言,眉头微蹙,静立在庙中。
“可惜了,可惜了,”姻缘教主声音渐缓,循循善诱,“纵使你仍有济世救人的决心,可修为被毁,还被那人胁迫强留在身边,一腔孤勇无处诉说,我替你哀痛。我曾经同你一样,单打独斗,孤立无援,所以你一入婵山我就知道,你我是一路人。”
“只要你想,赈灾施粥、除暴安良、声张正义我都帮你。只要你想,灭了山海宫也不成问题。”
姻缘教主声音不大不小,轻飘飘地吹入裴子濯耳里,却让震得人心发颤。
裴子濯敛眸静了片刻,抬眼问道:“帮我?你打算怎么帮?”
神像笑意渐深,他摊开左手,将手中粗细不一的几缕红线悬在空中,一并摊开,“纵观巴陵一隅,便可窥探天地如何。凡人的夙愿愁苦,皆化作掌心红线,我能将这万千烦琐化作助力,帮他们得偿所愿,同时除浊纳清,对修为大有增益。照我这般,不出半月,保你突破元婴。”
裴子濯眉心蹙了一下,问道:“既能偿人所愿,又能借此修炼,这世上竟有这般玄妙秘法,真是千金难寻,可你偏偏却要传授?”
“众生苍茫,皆如浮光掠影,得遇有缘之人,我万分珍惜。”姻缘教主真诚道:“你今日来此调查,不也想看看我这姻缘庙内究竟有什么神通吗?今日我便开诚布公,裴仙家可愿一试?”
主殿前门大开,跪地祈祷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朝两边退去,空出一条直通神像的路来。
姻缘教主嘴角微勾,一副春风拂面的姿态,不急不慌地端坐在内,只有双狭长的眼见坚定的落在裴子濯身上。
四下俱静,连微风都吹得谨慎。裴子濯沉着一张脸,看不清表情,过了半晌他才动了一下,抬脚迈入庙内。
他这一动,仿佛又将时间按下暂停键,风停叶悬,只有那神像的妖艳面孔越来越清晰。
被遗落在殿外的骷髅头,死死地盯着裴子濯的背影,黢黑的眼中闪着邪光,又从那空荡的颅脑中滋生出无尽黑雾,摊在地面,悄无声息地跟在裴子濯脚下。
“说来实在冒犯,敢问教主本人是何长相?”裴子濯忽然道。
“这神像是比照我所铸。”
裴子濯不动声色地捏紧袖口,“那为何你不亲自出来,反而要用神像代替呢?”
不等他答话,裴子濯接着道:“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丑陋无比,却妒忌艳羡美人,只好扒了别人的皮盖在自己脸上,生怕稍有动作就撕坏了面皮。”
话音刚落,周遭瞬间阴暗,活似凭空涌起一场灰雾,堂中神像的嘴角越咧越大,似要扯到耳根,其妖艳的面孔扭曲几近可怖。
裴子濯淡淡道:“无脸鬼祖巫,久仰大名。”
詹天望中的魔障不浅,被人提着悬在空中还不忘挥舞双臂挣扎,与空气搏斗。
沈恕实在是禁不起他走两步退一步半的拖累,也干脆将人一掌拍晕,飞速掠开几十里去。
甫一落地,他就将詹天望丢在地上,转身刚要往回跑,可还没凌空就被人给扽了下来。
沈恕:“……”
詹天望真不愧是沧阳派的奇才,这一掌于他而言只迷糊了半刻,余光瞄到沈恕要走,便下意识地扑上去,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看这架势,要想去寻裴子濯,就不得不先解决了他。沈恕抽回衣角,顺势蹲下,抬手封住了詹天望的几大筋脉,防止他再肆意乱动。
抬手将他眼皮掀开,只见詹天望漆黑的眼珠上此时正泛着黑灰,仿佛被蒙上一层薄雾。再观其耳鼻,也想是抹了层灰一般,渗着黑色。
这是被煞气钻入了七窍,八成是詹天望再与鬼骷髅打斗时无意中招。好在詹天望出自沧阳派,自小就练过正一心法,不然定不会只是单单扰乱神智那么简单。
沈恕摊开掌心,用仙力凝聚成一团散着薄辉的清明之气,翻掌拍在詹天望额头上。
清气泛着涟漪,眨眼睛就遍布其全身,将詹天望笼罩在内,将他体内的煞气层层抽出。
詹天望眉心紧蹙,将邪祟抽出的苦痛让他脸色惨白,长着大嘴,可被封住筋脉喊叫不得,不然以他的嗓门准能叫破九天。
半盏茶后,清气裹挟煞气一并排出,詹天望虚弱的干咳了两声,这才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便瞪着大眼急迫地望向沈恕。
“你答应我别冲动,我就给你解开筋脉。”沈恕心有余悸道。
詹天望“嗯”了一声,又怕自己没表达清楚,又“嗯”了两声。
见他答应,沈恕才挥手解开禁锢,起身道:“只是煞气入体,你先调息一会。”
詹天望见他又要走,忙拽住了他,惊慌道:“那庙里根本不是什么妖怪,是从地府里逃出的鬼将,祖巫!”
沈恕当即站定,惊愕道:“你说的祖巫,可是曾经的血衣斥候?”
血衣斥候的英明,还在两千年前,沈恕未入四方阁时就有耳闻的。
传言西北有一斥候,驾一匹悍马良驹一日可行千里,风霜雨雪皆不为其困。凡有军情敌袭,瞬息察觉,游走战场,消息灵通,因其身形矫健,多次潜入敌营窃取关键消息,为军队换得大捷。
而最令人敬佩的是幽门关大劫,祖巫所在的军队被敌营围困半月,城内水粮急缺,伤病无药可医,城内五千残兵节衣缩食,抱着必死之心却也最多能抵抗五日。
祖巫背负求救使命,再次骑上他的良驹,在一次突围之时趁乱跑出包围。可蛮夷的长刀上浸了毒,他腹部半尺长的伤口不到半日就开始发脓溃烂,血水横流,湿满衣脚,浑身高热不止犹如火烧。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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