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游戏开始(搁浅十三次的鱼)

其实他的脸上皱纹很多，眼窝深陷,皮肤又干又黄,好似斑驳的树皮，因为年老体衰，腰背也挺不直了,大多时候只能佝偻着,用枯瘦如柴的手提着盏油纸灯笼,即便是白天,那灯笼里的光也没灭过，像是不分白昼燃烧着。
白日里不凑近了瞧，根本看不太清里面的火还亮着，陆拾看了会那油纸灯笼，似乎在南边村口时,老村长的那个灯笼也是亮着的。
灯笼不熄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或者只是取火点燃太过麻烦，所以干脆让火燃个不停。
“那村里的村民你都了解吗？比如哪家新添了喜，哪家新建了新房子，哪家喜欢花园竹园一类的。”
老村长顿了顿，连脚步都停住了，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努力回想了好一会，才继续带路，“这倒是还记得一些，我这虽然老了快走不动了，但好歹是个村长呢，村西头的渔户去年刚娶了妻，今年就添了个大胖儿子，挨着着南边村口的那家，前面还是篱笆院呢，也是去年刚盖好的新房子，花园倒是没见哪家专门建的，竹园有，最东头的那家四层小楼的喜欢。”
老村长转头看向两人，浑浊的目光里看不太出情绪，“那家主人生前啊，是个文雅喜静的性子，他最喜欢的就是院里那一片斑竹林了，看书题字，不问世事，用那些酸文话说，就像是个天上下来的谪仙，要去看看他吗？”
陆拾和091对视了一眼后，语气依旧平淡，“看看他？生前喜欢不是代表着他已经去世了吗？”
“是啊。”老村长苦涩一笑，更显沧桑了，“才三十多岁正当年的时候，人就这么没了，多少人叹着可惜呢，那片斑竹林里，就立着他的碑，只是已经很多年没人去看过他了。”
091不知怎的，突然开口，“那能带个路吗？”
老村长摇了摇头，“客人要去客人该呆的地方，不能去斑竹林。”
“那我们该呆哪里？”陆拾没执着于这一点，闻声问了句。
“要去客栈，客人应该待在客栈，不能乱走。”老村长喃喃着，身体突然颤巍了一下向前倾去，陆拾离得最近，立刻将他扶住。
透过布衣的那股诡异的触感，感觉像是能够透过干扁的皮肤，触摸到皮下干瘦的骨骼。
这诡异感觉让陆拾头皮发麻，想要飞快抽回扶住老村长的手，硬生生被他压住了这个念头。
老村长站稳了身体后就往旁边退了退，歉意地对两人弯了弯腰，“岁数大了，走路都走的不太稳了，客人见谅。”
陆拾微微点头示意，老村长这次脚步加快了一些，也没再踉跄了，很快便到了村北的天女像处，之前村南的天女像是飞天，这处则是拾花，和墓宫里的天女像姿态正好对上。
村里的石像雕刻的略微粗糙，但能看出垂眸的女子面容娴静，端庄大方。
石像边原本聚了四五个玩家在观看，老村长带着两人还没到，那些玩家就一哄而散。
陆拾看向西南两道的夹角处，那儿一开始也站了两个玩家，已经等不及离开了一个，另外一个因为已经付过了积分，面朝店铺垂着头，硬着头皮等巧奴出来送道具。
091说了句‘等一下’后，就去了巧奴商店，陆拾这场游戏里还没有任何积分，或者说积分已经被他花了干净，原本的二百留存也是，暂时还没有光顾巧奴商店的想法。
一见到091挨着自己站定，那玩家连忙缩到一边，左看右瞥，内心挣扎着要不要直接离开。
幸好巧奴来的快，这次不再是眼神精明的肥胖男人了，反倒是个不及柜台高的侏儒，因为太矮了，没看清手上是个什么东西，在柜台前点点按按，把道具划进了那玩家的游戏背包里，一拿到道具，那玩家就溜得飞快，连确认一下道具都没确认。
091报了尺码，只要了两件衣服，巧奴收取了积分之后，就又转身回了库房。
陆拾身上的衣服算不上破烂，只在袖口和裤脚处有几处划破，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只要没有血就好，不是不能穿。
因为对巧奴商店的好奇，陆拾和老村长简单说了下也靠了过去。
门面里的柜台上摆放着十多瓶低阶药品和两三瓶中阶药品，还有几把看起来较为锋利的刀具匕首，都是B级及以下的道具，想要高级一点的，估计要等巧奴磨磨唧唧地从库房里拿。
陆拾摸了摸耳垂上的红玉，突发奇想打开了抽卡界面，正好等巧奴回来用以打发时间，091也扫来目光看着抽卡面板，鉴于对上次陆拾抽出来的汤勺印象过于深刻，他对这个S级道具也带了一点好奇，指针渐渐停下，停留在小小的圆锥区域。
叮的一声。
侏儒巧奴从库房里走出来，一手托了两套衣服，一手小心翼翼地关好库房的门，门缝中闪过的斑斓光线吸引了陆拾的目光，只可惜巧奴关门关的太快，他还没看清那光是个什么颜色，只是觉得眼皮被闪了一下。
陆拾回过神来，这次手上倒是沉甸甸的，而091也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抽出来的新武器。
他低头一看，一口半生锈的铁锅。
侏儒巧奴刚走到柜台前，准备把手里的衣服划进091的背包，砰的一声响后，一口黑色铁锅摔在了比他还高的柜台上。
侏儒巧奴被吓得浑身一抖，很快镇定下来，看向陆拾耐心地询问，“请问要买什么道具？”
陆拾指了指那口铁锅，“你这儿不只卖高级道具是不是？”
侏儒巧奴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不是反攻游戏玩家的常识吗？还需要他来科普一下吗？
“那收道具吗？”陆拾语速飞快。
做了十几年高级道具生意的侏儒巧奴，没想到有一天会有玩家眼神凶狠地拿着一口铁锅问自己收不收。
侏儒巧奴略显老成的一张脸严肃又认真，严词拒绝，“不收锅。”
“不是锅。”陆拾指了指自己的耳垂，那儿的红玉因为他的动作晃来晃去，惹眼极了，“S级道具，这个，收不收？”
侏儒巧奴眼神里的兴奋刚出，气急败坏的某人就被笑的合不拢嘴的091拖走了。
那口锅就这么被丢在柜台，侏儒巧奴伸手够了下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兴奋极了，仿佛这不再是一口锅，而是一个珍宝，值得惜之如金。
客栈，也就是老村长口中玩家应该待的地方，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一排，连成了一条街，两边最简陋的只能提供居住多卧的是免费供应的，越往中间走客栈修得楼层越高，最高的是三层小楼，不仅能够提供食宿，还有着为玩家提供消息的话痨店小二，就是需要积分兑换。
对于身无分文…不，身无积分的陆拾来说，能住的只有这条街两端最简陋的大通铺客栈。
也有可能…把某个至今毫无建树的S级道具卖掉，舒舒服服地住三层客栈。
091不由分说，消费了50积分，定了众多客栈中最豪华的一家，且还是个三层的一间。
老村长徘徊在店门口，眼神犹犹豫豫，被陆拾注意到后去了客栈门口。
犹豫不决的目光在陆拾和091之间来回转，最后停留在正在刷积分定房间的091身上，老村长试探性问，“你们会去看他吗？”
斑竹林的主人吗？
可是老村长自己也说了，客人应该待在客栈，不能乱跑，每一位来到姚家村的玩家都由他亲自带到这里，目睹其进入客栈还不愿意离开，这样前后矛盾的话，顿时让陆拾心生困惑。
老村长重重叹了口气，不再等待陆拾回答了，扶着客栈的门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091已经刷好了房间，在楼梯边等他了。
陆拾又看了一眼老村长的背影，思考者老村长从头到尾奇怪矛盾的话，跟着091上了楼。
他进到屋里后依旧是按照习惯，或者说是本能，将这处房间都打量了一遍后才坐下，“你不打算去村东的斑竹园？”
“去。”091早就坐好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杯推给陆拾，一杯留在自己面前，“客栈的跑堂消息也算灵通，听他们再讲一讲斑竹园，再一块去。”
确实能节省不少的时间，陆拾垂眸看着陶瓷茶杯，“负责接收玩家的这种客栈，都可以问到线索吗？”
不同的副本不同的接收地点，比如红海废墟的车站和地铁，都是有线索提示的，对于姚家村来说，应该就是店小二这类npc了。
“50积分可不仅仅是游戏结束前的食宿费用，还有跑堂小二这类npc所能提供的全部线索，鉴于你表现不错，这次不需要你来刻意套话了，有时候套话也是套不出来的，这些npc的嘴就像是鸣域设定好的程序，不给些真正的好处，是不会舍得张口给玩家透露太多线索的。”
陆拾确实很疲惫，身心俱疲，抱着一杯温水刚准备喝，又问，“可是背叛者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要再听跑堂口中的线索？”
091认真而专注，为他耐心解释，“第一，通过跑堂口中的线索，和已知的线索对比后来去除掉所有错误的答案，并最终确认你心中的那个答案是绝对正确的，无论是主线和支线，反攻游戏都会设置许多的弯路，在没有足够经验的前提下，需要培养出来一个你在大量的可以称之为线索的信息面前，能够筛除掉大部分无用信息的本能意识，尽可能地少走弯路，这个意识的培养过程或许需要很久，也或许是几场游戏。”
091用50积分，为他上了一堂课。
50积分看起来不多，却也是击杀一只隗兽，源者击杀攻者奖励的一半，通关一个A级副本所需积分的1/10。
足够大部分玩家低头求和，忍辱求全。
比如百货大楼里带领着数十名玩家的冗雅，也曾为40积分放弃了物资丰富的五楼超市。
反攻游戏的残忍教会了玩家一个共同的观念，那就是对于积分锱铢必较，1点积分也好，10点积分也罢，都足以令玩家或自相残杀，或风雨同舟。
这堂课，091希望陆拾能够好好学，他也在很耐心地教。“第二，游戏不只是为了赢，还有着许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阴阳术，比如支线，还记得那句话吗？石室里的男子，写下的那句话。”
陆拾疑惑地看向他，发现091的眼中多了一丝兴奋之色，“以王之恒常，佑汝之安康？”
091凝声道，“是，说实话我是有些失望的，你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但这不怪你，因为你对阴阳术了解的还太少了，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得，冥神之护的用处吗？”
陆拾回想了一下，冥神之护原本的用途并非驭雷蛟，而是根据使用者的精神力，对其中的玩家进行所谓的压制…
他心头一震，连忙打开维枢调出阴阳术汇总中等阶最高的一页，这一页的五十个阴阳术中，仅有十多个是最高级别的SSS阶，比如叹息之壁，比如点化两仪。
再之下的，就是SS阶阴阳术，最末端的零星几个S阶阴阳术中，冥神之护排列最高，风扫千军次之。
陆拾一眼便盯紧了SS阶中的一个，这个阴阳术没有任何介绍，也就意味着，仅仅是登记在列，却没有玩家得到过使用过的。
SS阶阴术：恒明之纱
是织女获得的那块披帛？
在去往墓宫时，091曾经提到过，那块披帛可能变成了什么东西跑掉了或者是隐藏起来了，陆拾当时在意过，只是没有细想到这块披帛居然可能是个阴阳术，纱与披帛有些关联，却不大，可那时的091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且对他提醒过了一次。
陆拾对阴阳术的了解确实太少了。
他看着那四个字，渐渐失了神，口中喃喃道，“结界类的阴术，限制范围内的玩家无法使用维能或阴阳术，这还不足以是最高等阶吗？”
091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通关赢下游戏，还有恒明之纱？
阴阳术是可以交叠使用的，若恒明之纱落到了091的手中，再和冥神之护交叠使用…
陆拾不敢想象。
换个方向思考，若是他能得到恒明之纱，便能将自己游戏场次少、阴阳术仅有寥寥几个的缺点，和其余玩家的差距缩小许多，甚至于，能在恒明之纱创造的结界内，和S级玩家有一战之力。
这个阴术太恐怖了！
难怪一开局091就刷了血屠榜，在陆拾的印象里，091并非是一个只会杀人取乐的怪物，他去取乐，会羞辱折磨那些惹到他的玩家，但在很多时候，在面对一些对他畏惧且谈不上丝毫乐趣的蝼蚁时，091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一个原因，那些人招惹了他。
流星，也是为了恒明之纱而来。
才会在游戏里和091撕破脸皮，与安山对立为敌，即便恒明之纱作为SS阶阴术获取难度难于登天，流星不是为了恒明之纱，也要阻止091得到恒明之纱。
“叹息之壁，依照你的说法，能够停滞时间，且停滞的时间里，只有使用者或者经过使用者授可的玩家行动，升起的四面墙壁还能隔离出一个特殊的战场，斩断十凶排行第二的天星贪狼的重生能力，令其只能狼狈逃之夭夭，点化两仪，划分阴阳，天地为之变色，数千隗兽溃不成军，陆拾，强大的阴阳术不仅能让你击败狂战士阿晨，还能数次保住你的性命，力挽狂澜，该争的时候，一定要争。”
091目光如炬，挑衅至极。
“还有第三吧。”
他原本想问的是‘和你争吗’。
但不知怎的，陆拾能感觉到如果问出这句话来，091又要开始调侃他，说出一些他只要能让091开心、就能让给他的话来。
陆拾觉得问了也没必要。
“自然有，目前确定的有四个地点，织女院、斑竹园墓宫天女像。”091打开维枢面板，划分了一个四方格，一一指着说明，“目前我们的线索点，也就是恒明之纱可能在的地方。”
他在最北方的方格里打了个叉，“织女院能够使用阴阳术，不在恒明之纱的范围内，且是误导线索，所以这里的织女院里，没有恒明之纱。”
“墓宫，你提到过那里有完完整整的天女像，身上都带有披帛，且为她深爱的男人建造了侧室，恒明之纱会有很小的可能被她收回，只是结界还在施用，但可能不大。”
“这里的姚家村，我们只剩下斑竹园没有去过，既然天女把披帛送给了那个男人，那就代表着披帛还有可能在男人手中，他的墓，以及斑竹院，都需要去一趟。”
陆拾皱着眉头深思，“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姚家村？”
091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没有继续讲下去了，似乎是想要等到陆拾自己想明白，不打算再告知半点。
陆拾知道091再次对他失望了。
可疲惫感如同潮水阵阵袭来，黄昏已临夜色将至，浑身骨骼的酸痛感也仅仅是散了不到一半，阵阵刺痛感和眩晕感作祟蔓延，根本无法高度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一些细节。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超越极限了。
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仿若灵魂出窍，摧残着他的意志，也在磨砺着他。
敲门声倏地响起，091一杯茶已经饮尽，起身去开了门。
是客栈的跑堂过来送餐了，四菜两汤，还有两盆洁白的米饭。
跑堂把饭菜摆放好后，守在一边笑眯眯地等待金主问话，091朝他摆了摆手，跑堂这才弓了弓身，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吃吧。”091用指节叩了叩陆拾面前的桌面，把陷入沉思的人硬从识海中拽了出来，陆拾这才晃过神来，语气颓然，“跑堂呢，不提线索了吗？”
091没再看他，只取了一双筷子递过去，“吃完休息，三个小时后我叫你。”
眼前人太疲惫了，漂亮的眼睛早已黯淡无光，再让他硬撑下去也没了任何意义，一顿饭吃的沉默无言，091始终漠着脸色。
陆拾硬塞着把一盆米饭吃完，又盛了汤送下，这才去了床上躺好，他几乎是沾床就睡，连被褥都没盖上，就彻底昏睡过去。
091唤来跑堂收走碗筷，又去了床边将蜷缩在床边的人挪躺好，盖好了被褥后就坐在床边看他。
睡梦中的人时不时颤动身体，眉头紧蹙，还没从昨晚的痛苦中缓过来，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额头上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陆拾可以说是他遇到过的人当中，意志力最为顽强的人。
进步飞速，一点就通，不管是分析能力还是执行能力都是最为出众的，再加上洞察人心的优点，仿佛是一个为通关反攻游戏打造出来的完美人才，又或者是得天独厚，天生该是令人发指的存在。
记忆空白妨碍不了他，是他的弱点却能被他在短短时间内逐渐克服，并展现出他无与伦比的控局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