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应瑀笑着叹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拖长了音节:
“那就请陛下再饶我半炷香,让我再多躺一会儿,回去定陪陛下喝个痛快。”
应弈和应瑀的关系非常好,现存的史料和后人的各种分析推断都可证明这一点,比如现代复原的应弈手书中,他称其他兄长都作封号,唯称应瑀为“阿兄”,足以证明二人的亲昵。
他二人虽非一母所生,但从小十分亲近。
应弈出生在仁宗执政后期、朝局最混亂的那段时日。哥哥姐姐们卷入纷争,而应弈和应瑀年歲尚小,方在亂局中得以保全。
后来应弈被陈实秋扶上皇位,应瑀则受封为漠安王。
按照宣朝传统,成年王爺必须要前往自己的封地,以免威胁皇權。
应瑀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王爺,当初由陈实秋做主,把他的封地丢到了很远的地方——漠安,在大宣版图的西北角,一年里六个月风沙六个月苦寒,应弈不舍得自己哥哥去那地方受罪,左右应瑀母家出身不高,手里也没有实權,就求了陈实秋的恩准,特许应瑀留居京中。
应瑀也没有辜负应弈的信任,比如后期方南巳掀起的那場掷烛之乱,旁人或不敢与之一战,或隔岸观火等他推翻这糟糕的皇帝,只有锦衣卫誓死拥護皇權。
眼看着方南巳都打进宮里去了,最后还是应瑀顶着亲王擅自领兵的罪名,勤王護驾,这才助应弈结束了这场动乱。
站在局外人的视角看,应瑀拥护一个庸懦无能的帝王,斩杀一个忠肝义胆的名将,算是间接葬送了整个宣朝,后人常批判他一句“愚忠”。
但站在应弈的视角,应瑀却是一个可为了他身犯险境、拼尽全力救他于死境的兄长。
这样的兄弟情深在帝王家可不多见,所以进游戏后应天棋一直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八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现下倒是见到了,却没想到相遇那样戏剧。
“……都转了两圈了,连皇爷的影子都没瞧见!方才誰说皇爷往这邊走了,敢诓本宮,本宮撕烂他的嘴!”
夜色靜谧,就算只有一点人声也显得格外清晰扎耳。
应瑀听到了顺贵嬪这通抱怨,看向应天棋的目光便显出那么点戏谑。应天棋被他瞧得有些尴尬,索性一屁股坐下,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可惜应瑀不打算放过他:
“原来陛下说来寻我也只是玩笑,实际上是美人太热情,陛下难以招架啊?”
“嗐。”应天棋随口一扯:
“她太过骄纵,朕有意冷她一段时日,磨磨她的性子。”
“看来身负太多倾慕也是一种煩恼,不过这煩恼也唯陛下受得起了。”说着,应瑀不知从哪摸出一只酒壶,仰头喝下一口。
“阿兄又笑话我。”
“臣可不敢。”应瑀有些薄醉,仰头望着天上一弯月牙,过了半晌,竟似有些伤感:
“唉,咱俩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一起靜静坐着看会儿星星了?说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咱俩躲在云池旁边捉萤火虫,躲起来故意不让嬷嬷找见,吓得她们团团转。后来惊动了路过的太子哥哥,他把我俩逮出来,好一通教训,说我带坏了你。”
“可不是?”应天棋应下一句,脑子里却在飞速计算——
应弈六岁登基,五岁那年太子应沨身死,也就是说,应瑀说的这段过往已是应弈五岁前的事了。
于是他立马道:
“阿兄说的这些我都记不得了,不记事的年纪就被阿兄带着干坏事,可不是阿兄带坏了我?”
听见这话,应瑀扬唇:
“陛下饶我一命吧,这话如今可不敢乱说。”
应天棋只笑笑,没有应声。
顿了顿,应瑀又问:
“前段时间我去河西游历,近几日才回京城,还没来得及同母后请安。不知母后的咳疾可好些了?听说郑国师的弟弟在京中乐坊遇害,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可都解决了?”
“一切都好。阿兄不必担心。”
应瑀是个没有职务也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不曾在学问上用心,二十好几了也没有娶妻,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品品画逗逗鸟,再就是天南海北地四处逛着玩,没个定数。
应天棋不大确定应弈平时和应瑀都说些什么、聊些什么,也怕说多了露馅,所以没和他待太久,等听不见顺贵嬪的声音确定她已走远后,便同他一起上了长廊、回到了宴席中。
一场润谷夜宴,东西不咋好吃,歌舞不咋好看,但却让应天棋有了点意外收获。
不仅确认了流云酥的嫌疑、捉到郑秉烛的新线索,还见到了应瑀。
下一步便要指望方南巳的消息了,应天棋本想耐心等待着,却没想到比方南巳先来的,是陈实秋。
应天棋始终觉得陈实秋此人有些矛盾。
她对权势的掌控欲极强,前朝后宫都在她的股掌之中,耳目眼线遍布各处,朝堂有个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传入她的耳里。
可若说她贪恋权位,她又完全没有垂帘听政的意思,甚至把所有决策都交给皇帝,自己一概不插手,任皇帝怎样在朝务上造作都无所谓,但唯独不能上进,一旦皇帝好好干了就要他的命。
所以应天棋不懂她究竟想干什么。
她并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妖后”,甚至应天棋与她同处一宫这么久,还从她身上察觉到一点淡漠厌世的意思。
这种东西,很少出现在富贵权势都顶了天的人身上。
她是慈宁宫里没多少人,位置很是偏僻清净,且她似乎不爱与人交流,连皇帝平日的请安都免了,只在有事时主动唤他过去,其他时候都是闭宫状态,不许任何人打扰。
所以,今日,她身边的侍女月缺一早来乾清宫叫应天棋去见太后,还把应天棋吓了一跳。
坐步辇去慈宁宫的路上,应天棋一直在回忆自己近日做事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引起了陈实秋的警惕,但来来回回也没想出究竟有哪里不妥。
最后他的结论是应该没有大事,毕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他现在就不在这了,而该在现世等待六周目开启。
所以,踏进慈宁宫的那一刻,应天棋的心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这是他进入游戏以来,第二次踏入慈宁宫。
陈实秋斜斜倚在主位的美人靠上,手里架着一只旱烟管,一身绛色织金的外袍层层叠叠着垂下,像是一朵开在宫殿里的、没有生命的花。
瞧见应天棋进来,陈实秋没什么反应,只微微眯着眼睛打量他,烟雾从她红唇中溢出,飘在空气里模糊了她的神色。
应天棋在她的注视下朝她行了个大礼,俯身跪地。
陈实秋却没有立刻应下,待她吸完一口烟、将烟管递给身边侍女,方道:
“坐吧。”
“……是。”
开局一个下马威。
应天棋抿抿唇角,缓出口气,起身坐去一旁。
陈实秋一早把他叫过来,也不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弈儿近日少进后宫,嫔妃们多有抱怨,哭哭啼啼的,都传到哀家耳朵里了。”
听见这话,应天棋几乎立马想到了那天在廊下听顺贵嫔说的话——
“连太后都不肯帮本宫了”。
那顺贵嫔当真不是一般人,眼瞧着在皇帝跟前撒泼没用,就把泼撒到太后面前。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招惹谁!
应天棋冒了一身冷汗:
“谁又到母后面前说嘴了?真是愈发不懂规矩!让母后见笑了。”
“是谁说的不重要。皇帝太久不进后宫,终归不是好事,后宫养着那么多女人,就算今日没人说,日后也总会有人抱怨。”
说着,陈实秋意有所指般瞥了眼他身边的白小荷:
“你爱宠着谁,哀家管不着,但若闲言碎语传到哀家耳里,哭哭啼啼到了哀家眼前,哀家就得叫你过来说道说道了。这中间的度,你自己衡量。”
“……是。让母后烦心,是儿臣的过错。”
应天棋乖乖低头认错,瞧他这模样,倒惹得陈实秋一声轻笑:
“何时胆儿变得这样小了,竟像是老鼠见了猫,哀家又没在怪罪你,提点两句罢了,瞧你那模样。”
陈实秋抬起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一扬:
“你们这些丫头也是愈发不懂规矩了,陛下在这坐了半晌,连茶点也不奉吗?”
话是这样说,但若不是陈实秋的意思,下人又哪里敢这样怠慢?
都是在敲打他罢了。
应天棋心里有数,却也只敢在心里吐槽两句。
他看向陈实秋,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顺便缓和气氛,抬眼时却瞥见了前来奉茶点的月缺。
月缺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盘中是一壶茶,一只茶杯,还有一盘点心。
那盘中点心的模样实在是太特别,也令人太眼熟了。
应天棋的目光落在其上,一时竟没能挪开。
洁白如雪,形状近似云纹。
不是流云酥,还能是什么?
“……”应天棋抬手拿起一块糕点, 看着那熟悉的形狀,微微一怔。
待回过神来,他扯了下唇角, 为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异样寻了个借口:
“母后这果真有好东西,这糕点……儿臣在自己宮里都没见过呢。”
“瞧你那点出息, 又不是什么珍稀玩意儿,糕点而已, 喜欢就都包了拿去。”
陳实秋不甚在意, 頓了頓, 又道:
“鄭家小公子的事儿, 哀家听说了。你要出宮去亲自掺和这事,哀家也依你了,虽说这事儿勉强也算是办妥了,但日后,你还是不要这般招摇, 收收心,平日多去去后宮,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才是正道。”
“是……”
话是这么应了, 但其实陳实秋说了些什么,应天棋压根没听。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边那盘流云酥上。
陳实秋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干看着作甚?想吃就吃, 叫旁人瞧去了, 还以为哀家苛待你似的,东西摆上来只讓看不叫吃。”
应天棋干巴巴笑了两声,拿起一块流云酥送进嘴里,尝到味后夸张地点点头:
“嗯——甚妙!”
陳实秋今日叫他来这一趟果真没什么大事, 估计就是被妃嫔哭哭啼啼地烦狠了,所以把他唤来敲打一下。
应天棋在她那儿坐了一会儿,吃了两块酥,原本想找个不那么刻意的方式切入话题聊聊这流云酥是打哪来的,但还没等他开口,陈实秋先烦了,叫月缺送了客。
月缺把应天棋送出慈宁宮便止了步。
应天棋同白小荷往前走出一段,蓦地低声问一句:
“今日是七月初几?”
白小荷闻言,立刻答:
“初三。”
七月初三。
按方南巳所说,祥云齋售卖流云酥的方式是逢一逢五,预订送货制。
如果方南巳这话不是在诓他,那事情就奇了怪了——
陈实秋怎么能在初三吃到流云酥呢?
上一批次的流云酥该是六月廿五,距今都有八天了。古代又没有冰箱,点心断断放不了这么久。以陈实秋这身份地位和心气,隔了夜的点心她看都不会看一眼,所以这流云酥必然是今日新摆出来的。
当然,陈实秋的身份地位不寻常,祥云齋在常规售卖间额外给貴客行方便,也是有的。
想到这,应天棋微一挑眉:“小荷?”
“在。”
“太后娘娘的口味如何?喜甜吗,平时可钟爱糕点果子之类的吃食?”
皇宫里的吃食一向是出自御厨之手,如果不是主子特别要求,基本不会去宫外采购。
所以,祥云斋给陈实秋行方便的前提,是陈实秋就好这口,吃不到心里都难受。
但白小荷的回答却再次推翻了这个可能性:
“太后是不喜甜的,水果还好,糕点果子之类的吃食,极少碰。”
那事情就到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了。
应天棋倒吸一口凉气,实在不愿相信。
鄭秉燭和陈实秋有勾結。
鄭秉燭是受应弈赏识、然后提拔上来的人,他仗着皇帝寵信,在朝中京中纵横多年,有着泼天的权势富貴。应天棋原本以为,鄭秉燭如今所有都为应弈所赐,所以,此人至少是该对皇帝忠心的,只是做的恶事太多,蛀空了朝堂,这才加速了宣朝灭亡。
应天棋一直把郑秉燭和陈实秋当两个BOSS来对待,他们一个掌实权,一个在皇帝底下称霸王,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以前确实想过,为什么陈实秋是BOSS但郑秉烛不是,为什么郑秉烛在朝中那么嚣张陈实秋却对此没有一点表示,他本以为是陈实秋生性不爱搭理这些破事儿、加上郑秉烛怎么着也威胁不到陈实秋的利益,所以她才对郑秉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应天棋没想到,或者说没想过,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勾結。
陈实秋远坐后宫、却连宫外的事都了如指掌,这都是谁探的谁说的?
她宫殿內的珍稀宝贝数不胜数,有些玩意连应天棋都没见过,那都是打哪儿来的?
郑秉烛干点事守着公款这揣一点那裝一点,京城里面横着走,离九千岁只有一刀的距离,能猖狂成这个样子,安知没有陈实秋在背后默許、撑腰,推波助澜的缘故?
人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郑秉烛看似是应弈的走狗,但应弈手里那点能耐,守得住什么,护得住什么?
郑秉烛能纵横多年,是因为他背后那棵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本就是京中最牢固茂盛的那一棵。
如果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在一条船上,那这BOSS的名号,确实也只有陈实秋能担得了。
可外男不能擅入后宫,郑秉烛有事要如何向陈实秋禀报?
或許祥云斋便是这二人的中转站。
祥云斋的流云酥逢五才有,却会给郑秉烛另定日子送出,或許在那个特定时间里,流云酥只是幌子,真正要送到郑府、或者皇宫里的,是陈实秋的吩咐,和郑秉烛的回禀。
郑秉烛在前朝迎来送往、广交官员,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在为陈实秋做事。
日头渐渐热了,应天棋却起了一身冷汗。
面前有两个大魔头需要扳倒已经够难了。
更难的是,这两个大魔头之间有利益纠葛,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道的。
“……陛下?”
看应天棋人走在路上、魂却许久没反应,白小荷轻声唤了一句。
应天棋这才回过神。
方才的猜测虽不是百分百确定,但估计也与事实八/九不离十。
这一茬暂且先放一放,怎么对付这俩人,容后再议,他现在还有另一桩要紧事要做。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內侍们抬着的步辇,自己走过去坐上去:
“去长阳宫。”
长阳宫是出连昭的住处,应天棋统共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过去问出连昭要迷情香,二人对着演了一出大戏,实则心中各怀鬼胎。
第二次应天棋是被出连昭拿刀抵过去,两个人都不演了,把所有能耐所有筹码都摆出来,只为拉扯出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其实,如果没事儿的话,应天棋是不太想主动跑到出连昭跟前去讨嫌的。
即便如今妙音阁的事已了、那群南域人安全了,应天棋答应出连昭的事也做到了,可他总想着等出连昭想通了气消了后来主动寻他,否则,若应天棋一成事就跑到出连昭那去刷存在感,他总觉得这像是邀功、像逼迫。
但人算不如天算,短短几天,事情又变了。
应天棋只恨应弈这个大情种有个如此不安分的后宫,他做什么主线支线任务本就已经够愁的了,现在后宫的嫔妃又闹了起来。原本想着裝看不见听不见就好了,谁知竟闹到了太后面前,应天棋是想不搭理也不行了。
陈实秋的意思是讓他雨露均沾,平平后宫的怨气。
可这一沾还能了得?除非应天棋说自己一觉醒来突然不举了,否则去哪不得动真格的?
应天棋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终归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为这游戏献身献到这种程度。
即便用着应弈的壳子,那也不行,应天棋心里实在过不去这道坎。先不提他这方面比较洁癖,就说让他用别人的身体睡别人的妃子,这实在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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