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枭久久没有说话,楚九辩亦然。
雨势好似更大了一些,楚九辩几乎快睁不开眼。
手里的伞被秦枭拿走,重新遮在头顶。
楚九辩抬手想去擦眼睛,眼睫却先一步碰到了秦枭的手。
半抬的手停在半空,他闭着眼,感受到男人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双眼。
耳畔伴着雨声,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好。”
他眼睫微垂,视线扫过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又收回来。
“我进去一趟。”他没看秦枭,说罢就转身朝道观走去。
便是道观给了他,百姓们也不会信一个听都没听过,甚至就站在眼前的“神”。
除非这个神真的切身帮助到了他们,或者身边有人不断告诉你“这个神真的很灵”!
楚九辩眼下要做的,就是找个契机,让这些灾民中较有影响力的人相信他是神,并自觉地帮他传扬神名。
而且,他还要让灾民们相信,他真的能帮助他们。
比如能给他们粮食,比如能治好他们的病......
道观内。
老大夫给疯疯癫癫的丹娘施了针,对方肉眼可见地冷静下来。
人确实不闹腾了,可却双目空洞无神。
她拿下发间的珠花捧在手里,一遍遍地摩挲着,却不理其他人,好似她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那朵珠花。
这便是丹娘“清醒”的时候了。
说是清醒,也不过是不闹了,但瞧着比闹腾的时候还让人不安。
“辛苦赵大夫了。”一妇人言罢,又看向丹娘,深深叹气道,“造孽呦。”
另外几个妇人也都面带同情和心疼。
好好一个人,好好一个家,如何就成了如今这模样?
赵大夫也叹了口气,叫众人帮忙照看一下丹娘后,便缓步往自己的房间去。
这世道大夫郎中本就不算太多,因此道观里就分了他一个大夫。
观里的灾民们都高看他一眼,便单独为他收拾出了一间房。
他也不辜负大家,一整日下来都一直在给灾民们看病。
大家身体底子本就因常年劳作伤了根本,如今这天气,又吃不饱穿不暖,自是许多人都犯了各种毛病。
风湿疼痛的,还有风寒高热的,肠胃闹腾的......
唉,这世道,真是不让人活啊。
赵大夫走回到房间内,也没锁门,就行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身后房门忽而打开,又合上,好似是有人走了进来。
赵大夫以为是有灾民来找,回身看去,结果就被一阵白光刺了眼,忙抬手去挡。
那白光渐渐散去,老大夫放下手,眯着眼再次看向门口。
这回他看清了,门口竟站着一男子。
那男子身着墨色长袍,黑色短发,肩头却垂着绸缎般的银色长发,浑身湿淋淋的。
本该是有些狼狈的模样,可老大夫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了对方恍如谪仙的俊美面容,以及那通身高贵疏离的气度。
赵大夫一时看得有些呆。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男子伸出手,掌心向上。
下一瞬,那掌心处便凭空出现了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小瓶!
楚九辩花费五积分和系统做了交易,让它帮忙把这药瓶凭空托起,缓缓送到那赵大夫手中。
系统控制着赵大夫的手,让他接住了药瓶。
“砰——”
老大夫何时见过这阵仗,竟腿一软跪了下来,好险没直接晕过去。
秦枭看着楚九辩走进道观,一路穿过拥挤的人群。
人群不知为何都像是没发现楚九辩,可却又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
秦枭轻轻摩挲着指尖,上面好似还留有青年眼睫上的湿润水渍。
他缓缓攥起拳,却感觉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不受控制般消散无踪。
不多时,楚九辩重新从道观里出来,行至秦枭面前。
秦枭没问他做了什么,只是把伞又重新罩在他头顶。
他没问,楚九辩也没说,只问道:“夜里住哪?”
“县令府,已经命人收拾了院子。”秦枭道。
淮县县令平日里便做了不少恶事,此次洪灾更是变本加厉,眼看着手下百姓挣扎求生却连粮仓都没开,甚至为了讨好上官,他还险些就帮助周伯山一起拿百姓填了堤口。
亏得秦枭来的及时,才避免了如同蒲县一样的悲剧。
因此这淮县县令自是罪大恶极,方才在城门外被处决的官员中就有对方。
祸不及家人的前提是惠不及家人,但这县令家中老少却靠着他,靠着贪墨来的民脂民膏过了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便是那县令府,也几乎占了一整条街。
大宁对官员府邸都有相应的规定,不能超出规格。
但规格要求的都是“几进几出”这种,于是这些下官们便将府邸横着扩开,总归是有办法让自己过得更舒坦。
如今县令已经被处死,他家中财产也已经被尽数抄没,家中其余人也都被下了狱,等灾民们安顿好之后,这些人也该踏上流放之路。
楚九辩同秦枭一同来到了县令府。
为了方便,两人并没有分住两间院子,只是分开住了两间卧房。
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和餐食,两人洗漱好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便都来了堂屋吃饭。
屋内只他们中间的桌上点了盏油灯,灯芯烧了许久,光线便有些暗淡。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漱了口后,他们便在堂屋内缓缓踱步。
侍从收了桌上的餐盘,又给两人上了茶。
屋内便又只剩了他们二人。
堂屋内正对着门的方向,摆着两把椅子,中间放着桌,是主人家的位置。
下方两侧又各自摆了三把椅子,是会客用。
楚九辩行至上首位置上坐下,拿起旁侧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尝出淡淡的甜味。
“放糖了吗?”他抬眼,见秦枭走过来在另一个主位上坐下。
“听小祥子说的。”秦枭道。
楚九辩不太喜欢茶里淡淡的苦味,喜欢放些糖。
虽然听着有些黑暗料理的意思,但味道的确不错。
“其实加些牛乳更好。”他道。
秦枭抬眉,不置可否。
但那神情显然是不怎么接受。
“改日给你做。”楚九辩道。
秦枭就牵唇笑了下。
楚九辩没注意到,他将茶盏放回到桌上,问道:“堤坝修的如何了?”
秦枭面上看不出方才那点笑意,沉声道:“淮县堤坝损毁情况比蒲县严重许多。”
蒲县那边用传统的‘立堵法’就能堵住豁口,但淮县被破坏的堤坝恰好在水流湍急处,堵口材料一扔下去便会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楚九辩蹙眉,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但他还没去现场看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堂屋外有如同养心殿东侧院一般的连廊,秦枭安排了两个城防军的军士轮流在外守着。
此刻便有一军士敲响了堂屋的门,道:“大人,简大人来了。”
“进来吧。”
屋门被打开,简宏卓与户部一名为宋锋的属官一前一后走进来,行了礼。
楚九辩和秦枭大半夜不睡觉,主要便是等这位宋大人。
倒是简宏卓的出现令楚九辩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在盯着堤坝修缮之事呢。
他视线微微向下,看到简宏卓手中拿着一卷图纸,便心中了然。
想来这简尚书是一直在这里画图,想办法修堤坝,现在这么晚了还找过来,应当是有了办法。
能做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定是有真材实料的,楚九辩还真有点期待他的答案。
“坐吧。”秦枭对二人道。
“谢大人。”两人谢过后,简宏卓便在下手位置坐下来。
宋锋却没坐,而是端端正正站在原地,躬身一揖道:“禀诸位大人,县令府中一应物品已经清点完毕。查获现银六千两,珍宝字画等价值约两万两。”
他上前几步,将手中捧了一路的小册子交给秦枭,便又退回去。
秦枭接过来翻看了几下,便交给了楚九辩。
楚九辩也粗粗扫了几眼。
他看的不细,相信宋锋不敢做假账。
因为此前晁顺在驿馆中高烧,便是这宋大人留下来照顾的。
对方不仅看到了暗卫把晁顺带走的粗暴一幕,还亲眼见证了楚九辩在夜里借来日光的神迹,自是把其他小心思都藏了起来。
楚九辩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数字。
一个小小县令,便是富裕县城,能贪下这般多的银钱也过于惊人了。
而这还是他们眼下看到的,在他们未见的过去几十年内,这县令一家的吃穿用度,耗费更是巨大。
像是此前的吏部侍郎赵谦和,贪墨的银款加起来有数十万两,可他是京中二品高官,且是吏部这般油水大的衙门。
然而这淮县县令,不过一地方小官,甚至连知府和郡官都不是,就已经贪了这么多。
可见大宁的官场已经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查抄的银钱肯定都要用来赈灾,但具体用到哪里却还需要拟一个章程。
秦枭命宋锋把那些珍宝字画都变现,方便到时候用在其他地方。
宋锋领命退下。
楚九辩把手中账册放到桌上,看向简宏卓道:“简大人可是想到如何治水了?”
“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简宏卓起身走过来,将手中图纸铺到桌上给秦枭和楚九辩看。
“我想着不若找些大船过来,逆流排开,再以绳索连之,装满碎石。”简宏卓指着图纸,“就如图这般,之后再命水性好的水工同时将船体凿沉......”
秦枭听得认真,楚九辩却听了个开头就知道简宏卓要做什么了。
这是“沉船截流法”,面对湍急难堵的堤坝缺口,唯有这样的重物才能有效截流,之后再命人日夜不停地在此基础上追压埽工,也就是由芦苇以及土石等捆城的物体,就能完全截断水流。
待到汛期过了,堤坝便能重新修起来了。
楚九辩不由多看了简宏卓两眼。
这简尚书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真是个有真材实料的,而这办法,也是楚九辩方才觉得或许可行的。
只是沉船截流,耗费实在太大。
就单看这图,便能看出淮县决堤的口子的确不小,少说也要十五到二十艘的船才能堵住。
河西郡紧邻着宁河,有些县城百姓倒确实是以捕鱼为生,可那都是小船。
官府有的大船如今一时半刻的倒是也能凑出来,但每制造一艘船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为了堵住堤口而损毁这么多船只,风险太大。
若是简宏卓操作不好,那很可能血本无归。
而这些被牺牲的官船,后续还需要朝廷拨款再造新的,这对如今的大宁朝廷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压力。
大到没人能为此担风险。
便是楚九辩,此刻也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同意。
然而听完简宏卓讲的这些之后,秦枭只问了一句:“有几成把握?”
简宏卓沉默片刻后,谨慎道:“七成。”
“去吧。”秦枭当即便允了,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他。
简宏卓也没多耽误,得令后就立刻带着手下去协调督办这事了。
待人走后,屋内便只剩了楚九辩和秦枭两人。
楚九辩侧头看向秦枭。
像“沉船截流”这样有些冒险且耗费较大的事,秦枭竟然都没怎么犹豫就应允了。
而且还把自己的私印和官印都直接给了简宏卓,此前这两样可只有秦朝阳才能保管。
这次秦朝阳没跟来,留在皇城照看百里鸿,这两个印便都是秦枭自己拿着。
可眼下这情况......
秦枭如何就这般信任简宏卓?
就不怕对方借此机会也从赈灾银中贪一笔吗?
秦枭偏头对上楚九辩若有所思的视线,神情微微松下来,问道:“在想我为什么信他?”
“他是你的人?”楚九辩猜道。
秦枭颔首:“所有人都知道简宏卓是功臣之后,是满门忠烈最后的遗孤。”
他起身行至窗边,从大开的窗口看向外头那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却没人知道,他曾被托孤给我祖父。而他自己,与我父亲更是莫逆之交。”
此前秦枭能配合着秦枫宫变,将百里鸿推上皇位,这其中也不缺这位工部尚书的暗中扶持。
简宏卓本是个喜好自在的性子,当初若不是秦景召夫妻俩忽然战死,他都已经辞官与爱人浪迹天涯去了。
可世事难料,最好的兄弟死于阴谋,留下了年迈的秦太尉,以及秦枫秦枭这对未长成的姐弟。
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这才留在朝堂中死死占着这工部尚书的位置,等着合适的时候便能护住秦家,甚至想办法查出秦景召夫妻俩战死的真相。
但他没想到秦家姐弟俩如此厉害,竟在他恩师秦太尉去世之后,还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抢到秦家手里。
虽说其中他也帮了些忙,但这姐弟俩的果断,以及对政局和人心的把控,都令他叹为观止。
简宏卓因此更有了底,想着等百里鸿位置坐稳了,等秦景召夫妻俩的死因被查清楚,他就辞官。
为此他依旧保持着如以往一般的“咸鱼”姿态,没叫人发现自己与秦枭的关系。
如此,待日后他便能从这棋盘之上全身而退。
只是此次洪灾之事显然让秦枭焦头烂额,且两县那么多百姓因此事受苦受难,简宏卓不可能再袖手旁观,这才出乎众人意料地冒出头来。
不过这次赈灾回去之后,他这个清闲到几乎边缘化的尚书,便不能再独善其身了。
权势的漩涡,一脚踏进去,便只能一直向前,没有谁再能全身而退。
楚九辩行至秦枭身侧,与他一同看向窗外。
这朝堂中所谓的纯臣,从那已经流放的前吏部侍郎赵谦和,到眼下的简宏卓,竟没有一个是真的“纯”。
那苏盛呢?
那位手握户部的一品大员,能屹立朝堂这么多年不倒,真的是因为能力出众吗?
他敢带着苏家与四大世家一起分利,真的没有一点退路吗?
若是有,那他的退路,似乎只能是那七位藩王了。
楚九辩侧头看身边人,男人眸光深沉幽暗,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深重的、令他感同身受的孤独。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背负的东西太多,也太沉重。
他谁都靠不了,更没有退路,他只能在群狼环伺的权势斗争中踽踽独行。
就如此次的洪灾,若不是有简宏卓这个暗棋在此时跳出来帮他修建堤坝,他又能相信谁?又该如何解决此次的危机?
楚九辩微微垂眸。
他和秦枭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两人静默许久,肩膀挨得极近,谁再微微靠近一些,便能彻底碰在一处。
然而他们谁都没越过那条线,克制地留着一丝疏离。
屋内灯火越发黯淡。
摇曳着,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时而隔出些空隙,时而重合在一起。
像两个孤独孑立的灵魂。
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一丝停歇。
雨幕中匆匆有一侍从跑过来敲响房门,打破一室静谧。
两人回身看去。
秦枭应了声,那侍从便推开房门走进来,垂着头,恭敬地将手中一纸被油布包裹着的信交给二人。
而后便又悄声离开,合上了门。
秦枭拿出信纸,同楚九辩一同走回到油灯旁。
楚九辩凑近了他,两人肩臂相触。
从微薄的衣衫下,楚九辩感受到了男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视线微微偏了一瞬,又重新落在信纸上。
信是郡城那边送来的,落款人是兵部郎中寇子默,对方被秦枭留在郡守府就是为了查郡守吕袁“畏罪自杀”的真相。
如今已经查到了。
事情先从周伯山身上查起。
他是众所周知的萧家婿,还是萧氏前段时间借助维修堤坝之事力捧的新贵。
此次洪灾,他因为害怕担责而下令杀死百姓,用百姓填堵河堤。
此番行为若是被人发现定是死不足惜,甚至会牵连到萧家,令萧家名声蒙尘。
若是其他人来查,萧家或许还有运作的余地,可来的人偏偏是秦枭。
秦枭正愁没办法针对世家,眼下这么大的错处,别说是萧家的名声,或许连京中那位工部侍郎萧闻道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恶事不能与周伯山有关,不能与萧家有关。
那萧家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寇子默又从郡守府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吕袁与湖广王百里岳的书信往来。
吕袁也是众所周知的萧氏党羽,可这些书信却表示对方或许已经背叛了萧氏,背地里与湖广王牵扯到了一起。
寇子默第一个念头,便是想萧家是否发现了这件事,于是便借此机会杀了吕袁。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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