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们是派别的人还是找跑腿,总之得把你们老板叫来, 你们几个也别想走出这茶馆。”
姚府小厮牢牢盯着几个伙计。
几个伙计说破了嘴皮子姚管家也不动摇, 无法, 只得道:“那让我们店里洗碗的小子去,姚管家意下如何?”
伙计唤了洗碗的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个头不高, 很是瘦弱, 且神情尤为懵懂, 似乎脑子不大灵光,看人的眼神畏畏缩缩的。
伙计:“阿布虽是个傻子,但晓得老板在哪儿, 也决不敢跑了的。”
见状,姚管家才勉为其难点头应允了。
伙计转头叮嘱一道,叫阿布的傻子听话地点点头,飞快跑走。
沉川和姚管家坐着没动作了,店里的顾客听了事情原委,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觉如鲠在喉,恨不得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食饮吐出来,当即找伙计问责。
几个伙计焦头烂额,试图安抚好众人,先把局面控制下来。
伙计翻来覆去地说得等他们老板来了才能拿主意,吵闹了一刻钟也没得结果,一干顾客也不走,脸色青一阵绿一阵地等着他们老板,时不时不爽地骂两声。
伙计刚清净没一会儿,正想喝口水缓缓,就见沉川朝他招招手,心里登时有苦说不出,恨恨骂起了老板。
挨千刀的石文昌,有那闲钱和胆量假冒别家字号,才舍得给发那么点工钱,白瞎他挨那么多骂,个黑心肝的铁公鸡!
伙计很快扬起笑,应和一声:“嗳,沉老板。”
心里想着:这活阎王他是惹不起的,望人要揍人就石文昌,要灌粪水也灌石文昌,他可真是冤枉得紧。
沉川不知这伙计心里多精彩,径直问人:“你们老板什么人都招?”
伙计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骂了,顿了顿才发应过来人问的是那傻子。
“沉老板问阿布啊,”伙计松了一口气,“我们店准备了四五日吧,一开始老板看阿布是个傻子很是嫌弃,是不想收的,只不过他大哥一直央求,瞧着他又还算听话,老板看兄弟俩可怜,也就让阿布在后边洗洗杯碗了。”
沉川慢慢皱眉。
怎么觉着这店老板也没那么讨人厌呀……搞得他想好的赔偿渐渐动摇,都不好狮子大开口了。
沉吟片刻,沉川又问:“他大哥是做什么的?就放心把他放在你们店里?”
伙计:“是在牙行做脚夫吧?反正是卖力气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我们老板说,他们是外地来的,没有其他亲人,又不是亲兄弟,兴许没那么挂心。我们店里管傻子一顿中午饭,晚上他大哥会来接他。”
“一顿午饭?”听起来他们老板还算仁厚啊,沉川犯了难,“你们一月的工钱是多少?”
“这个……”伙计踌躇片刻,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傻子不用付工钱,我们几个月钱一两银子。”
沉川:……错怪他们老板了,还真是个周扒皮。
那阿布虽然有些异于常人,但看得出干活是很卖力的,方才一瞥就看见他泡得发白发皱的手,应当是一直在洗碗碟没停歇过。
而且他头发梳得齐整,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破,打了几个针脚丑陋的补丁,但身上是很干净的,看得出来他大哥对他是很用心的,与伙计说的情况并不相符。
“沉老板可是认识傻……阿布?”
“不认识。”
“那为何……”
“为了跟你们老板要赔偿金啊。”沉川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伙计一阵语塞。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尚品茗”老板还没到,伙计口中阿布的大哥先到了。
“阿布——”
来人身形高大健壮,一身粗布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十分孔武有力,上面布满热汗,还有晒伤和货物压出来的印子。
“阿布没事吧?他在哪儿?还在店里吗?还是已经去衙门了?”
万凯连声发问,然而店里伙计早被客人骂得烦不胜烦,对着客人还有几分好脸色,对上万凯直接冷了脸,“我又不是那傻子的仆人,我哪儿知道他在哪?自个儿找去。”
万凯又问了几人,要么挨人一顿埋汰,要么人直接理也不理他,仿佛好好说清一句话要掉一块肉似的。
“阿布去找他们老板了,还没回来。”沉川看不下去,出声回了人。
万凯循声望来,见是个不认识的青年,连声与人道了谢。
随后他到店外站着等了会儿,终是等不及,朝阿布离开的方向跑走了。
又过了半刻钟,沉川都要以为阿布走丢了时,阿布终于将他们石老板找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万凯,看来是半路上遇到了。
只不过阿布红着一边脸哭,一手擦眼泪一手抓着万凯的褂子,亦步亦趋地踩着他步子走。
万凯脸上不复着急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气,与石文昌争执着:“石老板你凭什么打阿布?!阿布并未卖身,不是你石老板的仆人,便是阿布哪句话说错了,你完全可以找我麻烦,无论是道歉还是赔偿我们都认,可你凭什么打他!”
“就凭我赏他一口饭吃!”石老板呵了一声,又道:“他说错了话,我管教管教他怎么了?我打的就是他!要不是我店里收留他,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随着三人走近,争执声越来越清晰,沉川耳里更是极佳,听得石老板声音嚣张非常。
“我听说尚品茗老板心好,又看你们聘人的布告上条件宽泛,这才送阿布来的,阿布又不要工钱……”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石老板没工夫跟他纠缠,甩开人,三两步进了茶馆。
一看见站起身的姚管家,石老板马上换上和气的笑,扬声让伙计给人看茶,哪里还有面对万凯兄弟俩时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
“原来是姚管家找我,底下人干什么惹姚管家生气了?我们小门小户的,请姚管家别计较才是。”
一侧目看到沉川,当即心虚不已,强撑着装模作样:“这位是沉、沉老板吧,招待不周,实在是招待不周……”
沉川凉凉地看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石老板不熟悉我?倒是我武断了,看石老板的铺子跟我家铺子一模一样,还当石老板去过我家百十来回了,该对我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此言一出,还欲与石老板理论的万凯一顿,有些察觉到其中猫腻,看看虎视眈眈的沉川和姚管家,暂且不掺和三方之间的事,径直牵了阿布到柜台处,找冰块给人敷脸。
石老板还想狡辩些什么,沉川才不跟他逼逼赖赖,干脆利落地抓住他后脖领子,直接拎着人往外走,“人赃并获,别死鸭子嘴硬了,直接上官府。”
等官府断过案子才能拿到赔偿,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原先还想着这老家伙会不会坏得不惹人恨,眼下是完全没这顾虑了——他沉川就喜欢对付这种坏得心肝黢黑的人。
“沉老板,沉老板!使不得啊沉老板!你听我说……”
姚管家问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石文昌人已经被提走了。
姚管家错愕一瞬,忙带人跟上去。
石文昌能赔钱固然是好,但上了公堂就得下跪,沉川尤为不习惯这点。于是走到半路,沉川将石文昌扔给姚家小厮,顾自走向姚管家。
“姚管家能否帮个忙?”他问。
“沉老板但说无妨。”
沉川:“我膝盖风湿犯了,一会儿恐怕上不了公堂,我想着姚管家怎么也要上公堂的,不如连我们尚品茗的那份一起?”
姚管家:……?他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可以倒是可以,”
姚宝因为石文昌的“尚品茗”中了食毒,姚家因此误会了尚品茗,由姚管家代为上诉倒也说得过去,只是……
“可以就好,那就劳烦姚管家了。”沉川一锤定音,接着马上拉着姚管家背开石文昌,二人商量一番,定下沉川理想的赔偿款。
姚管家跪到公堂上时还有些恍惚:这沉老板怎么,又客气又不客气的?
却道公堂上首的吴大人,一听尚品茗的名字,顿觉一阵头痛,被迫回忆起上月不堪回首一幕幕,尤其是公堂上审问的几个粪人,记忆很是深刻。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吴大人案子办得很是草率,粗略看过人证物证俱全了,根本不管别的,马上草草结案。
“官府给了两个解决办法,一是我们许那石文昌继续开店,石文昌给我们一百两银子,算是赔偿,也算是买我们字号的使用权。”
沉川一边洗手一边给梅寒转述处理结果。
梅寒皱起眉,“这……他家店不干净,又还不肯守我们定下的规矩,才一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们规矩又不是乱定的,易坏的食饮一律不提供外带,那石文昌第一日就破了例,要是许他继续开,人说不定也不肯遵守,那不是砸尚品茗自己的招牌嘛。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我没同意。”
沉川擦干手,牵着梅寒回到饭桌上,继续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石文昌赔我们五十两银子,但往后,他是决不能继续打着我们招牌做生意的,否则下回被我们抓到,赔偿款还要翻一倍。”
不想赔也可以,挨板子蹲大牢,有的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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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段还没写完,要12点了,先更新吧[捂脸笑哭]
第82章 农假(修)
“被人假冒了字号有些糟心, 但结果是好的,”沉川边扒饭边絮絮叨叨说话。
“咱拿了五十两银子,也教别人晓得我们尚品茗的态度, 再想干这回事也得掂量掂量。”
因小孩要上学, 玉儿要看店, 沉川回到茶馆时,梅寒已经领着玉儿和两个小孩儿用完中饭,单独留了菜等他。
梅寒拿了筷子给人夹菜,也道:“是这样, 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慢慢吃,小心噎着。”
沉川吃到一半放下筷子, 从袖袋里摸出个拳头大的银锭, 放在桌上,“我见他们铺里有冰就晓得那姓石的绝对不穷,喏, 五十两, 上交给你。”
说完继续猛猛吃饭。石文昌店开得远, 又来回跑了几趟,耽搁了不少时间,可把人饿得不行。
梅寒把银锭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忽而想起什么, 问:“早上姚管家找上来时, 你怎么知道姚小公子是吃别家东西中食毒的?我还担心是吃辣椒吃的。”
“不会, 辣椒没事儿的,我心里有数。”
沉川给梅寒解释了辣椒的即时性,然后想了想, 又道:“按我们妖精那儿的说法,嗯……就是吧,这世间存在许多我们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很微小,有时我们把它吃下去,人就会生病,怎么说呢……就是……”
“是……那个吗?”梅寒双目微睁,直溜溜望着沉川。
“嗯?哪个?”沉川没明白过来。
梅寒很是忌讳,悄声但紧张地道:“就是那个呀!”
沉川满脑门问号,“哪个?”
“哎呀!”
见人半天不理解,梅寒急了,心一横,干脆俯身在沉川肩头,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就是……鬼呀!”
沉川愣了一瞬,随即被点了笑穴似的,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哈哈哈!怎么想到这个哈哈!”越笑越开怀,直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笑什么!”梅寒晓得自己猜错了,也被沉川惹得一阵恼,难为情地嗔了人一声,“别笑了。”
沉川还是笑,直接放下碗筷,笑了个痛快。
好半晌,沉川才止住笑声,揉揉有些笑僵的脸颊,回人说:“我们小梅想得太天马行空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吃了小鬼会中食毒。”沉川忍笑,“只这小鬼也分门别类,功力极不相同,吃了后食毒发作的时间也不一样,短的两刻钟就能发作,长的要六七个时辰往上。”
沉川:“姚宝吃的这类就是短的,专爱生在乳制品上。三个时辰才发作,推算一下就晓得,不会是吃我们店里东西吃的。”
梅寒耸着鼻子皱着眉,一副心有悸悸的模样。
“那我们店里,也有……吗?”他还是不大愿意说那个字。
沉川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好笑地揽过人,把人安置在自己大腿上。
“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鬼啊,怎么还吓到你了?”上手一摸,人手心都是沁凉沁凉的,细腻的胳膊上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我比喻用得不恰当了。”
沉川宽慰人:“再说咱的牛奶都煮沸过,用的器具也每日都要烫煮过,这小鬼不敢来的。”
“……怕这个?”
梅寒眼睛一亮,顿时从沉川腿上站起身,“你先吃饭,我到前面再把器具烫一遍。”
边走还边说以后绝不懈怠烫煮的活儿,且再叮嘱叮嘱阿金和清水秋霜两头,让人也抓一抓规矩。
望着梅寒风风火火的背影,沉川不由失笑。摇摇头,复拿起碗筷吃饭。
之后几日,夫夫俩并未因为解决了伪冒事宜懈怠,三家尚品茗统一口径,凡客人问起,都说尚品茗目前有且仅有三家,把三家地址也带过一嘴。
另又与郑晓光等几个跑腿做了一桩生意,让人在城里四下跑动时多留意着,要是碰见还有打着尚品茗字号做生意的,就来告诉他们,他们会与人打官司。
这场小小的风波慢慢平息了下来。
六月进入三伏天,最是炎热,饶是梅寒这不如何怕热的人都渐渐受不住,更别说沉川了。
沉川直热得没精神,夜里办事儿都提不起来劲儿,让梅寒好生担心了一场,后来才晓得怎么回事。于是他浑身上下也只剩嘴硬了,在吃素的日子里只勉强能开开口荤。
眼下他最期盼的,便是赶紧到轮到他们休息的日子,他好拖家带口回山寨避避暑。
山寨地势高,且还林木环绕,寨里别提多凉爽了,再往林子里一钻,多浮躁的心都能静下来。
度日如年地过了四五日,这天终于迎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夫子说我们不用去上学啦~”
小米用勺子挖着冰糕吃,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语音调调儿打着转儿,一双小短腿挂在凳子上晃啊晃,雀跃得很。
阿简就很“老成”了,正襟危坐着,一字一句将宋夫子的话转述给两位爹听。
原是书院要放农假,宋夫子放假,两个小孩儿自然也跟着放假。
与北边五月放农假让学生帮家里农忙不同,居州地界因天气着实炎热,向来是六月开始放农假的,且连同样最炎热的七月也一并放了,与其说是农假,不如说是避暑假。
沉川精神一振,记账的手停下了,转头问梅寒:“不然我们也放放假?回山寨住两个月,等这段儿过了再下山?”
他已经快要热化了,一想这样热的日子还要过两个月,再者八、九月也凉快不到哪儿去,顿觉生无可恋。
先前还念着小孩要在城里上学,夫夫俩没法离开,眼下小孩也放假了,正正好。
梅寒见他这模样很是于心不忍,可耻地对他的提议心动了。
想了想,说:“要是回山寨,那也得先招两个人来带几天,等人上手了我们才脱得出身。”若是让沉川一人回山寨,不必问也知他是不肯的,索性两人一起。
见梅寒没反对,且还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沉川很受用地露出个笑来,极为灵动地朝人眨眨眼睛。
沉川:“也不用我们俩带新人嘛,北城那头不是有清水和秋霜?让他们分一个过来这边管事,这边再招两个伙计,那人手就够用了。”
开了两家新店,许多茶客不再大老远跑到这头来消费,但店里生意还是很好,他们夫夫两个熟手带一个玉儿还有些忙不过来,等他们不在,便是调来一个人,也至少再招两个新人来才忙得过来。
梅寒一想也行得通。孔方金那头多如火如荼,清水和秋霜也都是能拿事的,二人办事他们放心。
随后夫夫俩又商量一番,天气比预计中还要炎热,体谅众人辛苦,决定再给人发一份辛苦费,一人五百文,不算很多,但多少是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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