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我应该弄死她。
周奶奶现在应该去菜地上除草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田丰收肯定以为他的女儿洗好了澡,乖巧的睡在床上。殊不知周彩霞这个傻子,脑子里容不下两件事情。本来是在给女儿洗澡的,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了就彻底忘了这茬,现在谄媚地跟着丈夫给顾老师家相帮去了。
其实也用不着周云起做什么,他只要把浴缸里的水龙头打开,关上门,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拉上顾行止出去溜溜,等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一具泡开的尸体。到时候,他的妹妹肯定会比现在好看得多,水会把她那一脸的小褶子都泡开,变得和其他婴儿一样胖胖的水灵灵的。
第24章 第 24 章
一颗幼苗若是终日泡在名为无力感的营养液里会长出怎样的果实呢?
他眼睁睁看着陌生人的肆意入侵、占领,烧杀抢掠那些他以为的珍宝。可惜他的细胳膊细腿并不足以抵挡敌人的大刀阔斧,冲锋陷阵与自寻死路没有差别。除了将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他还可以干点什么呢?
能做的无非就是以同样的方式去欺辱掠夺那些更加弱小的无能者,以对方的痛苦填补自己内心缺失,从而获得畸形的快感,长出罪恶的果实。
以移门为分界线,后一半的周云起沉醉在这个疯狂想法的泥沼中,前一半的周云起冷眼旁观,并没有拉一把的打算。
周云起慢慢退回里间,两只脚一起踏进这个泥潭。水龙头因为常年水汽的侵蚀,早已失去了光可鉴人的表面,泛出青绿色的本来面目,手感略微粗糙。周云起小心翼翼抬起了水龙头的把手,水流立刻沿着水管汩汩流出,无声地融进一池死水中。
妹妹抬头对他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有些冰凉的洗澡水中涌进一股热流,她兴奋地挤了挤那只橡皮鸭,可是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玩具,早就不会叫了。
周云起也看着她笑,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半个小时后漂浮在水面上的大胖娃娃。其实小孩子丑归丑,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头顶上刚长出的柔软细毛还飘散着奶香味,让他情不自禁想起第一眼看到的顾行止。
坐在客厅里的顾行止脑内没有大纲,思维信马由缰,终于他思考出了一套自洽的理论体系。周云起的痛苦是必然的,是由于环境造成的不可逆的生命底色。然而成长的意义不就在于自我重塑和改造吗?底色是黑的,不代表今后的人生就是在越描越黑。环境与个体始终是处于相互影响和制约之中,最初的环境埋下的劣根,不是堕落的借口。勇敢的人会拿起铁锹挖出劣根,走出阴翳,壮士断腕方显英雄本色。作为身边的朋友,他有义务和责任给予帮助。所以上帝送了我这个天使到周云起身边啊。
每周一都要在国旗下讲话的顾行止小朋友思想觉悟十分之高,悟出这个道理之后他急不可耐地想要挥洒爱心。
“周云起,你好了没有啊。”
顾行止一声大吼,像一股子亢龙真气直直冲过混沌的空气和两扇破旧的门,撞在周云起的耳膜上,“轰”的一声炸裂。霎那间火光四溅,脑海中有金石落地之声,震醒了这沉溺的凡人。手忙脚乱中,周云起扑过去关上了水龙头。
他这是在干什么?
周云起甩甩脑袋,感觉刚刚像是被下了降头。冤有头债有主,再怎么都不应该找到她身上。
“马上来。”
顾行止吼声的余威仍在,把卫生间里冰坨子似的静谧气息搅和得乱糟糟,一股火气在这里横冲直闯,周云起不知什么时候又出了一身的汗。刚刚冰窖子里拿出来的心又变得热烘烘的,格外踏实。
周云起掬了把水拍在脸上,透过镜子,深深地看进自己眼里。这个人的眼睛充血,满布的红血丝像是妖娆的藤蔓缠住了眼球,他知道那是监狱的大门,锁住他心里的洪水猛兽。就在刚刚,那猛兽几欲破笼而出。
他侧身看了看浴缸里的妹妹,灾难的到来和离去她都毫无知觉,蠢笨得让人伤心。
“顾行止,你会抱孩子吗?”说完周云起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惜矫健的顾行止已经走过来打了门,并且适时抓住了重点:“什么,孩子?”
顾行止顺着周云起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里间,浴缸里似乎坐着个熊孩子。他走近一看,是个没把的,赶忙捂住自己的眼睛:“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小姑娘,对不起啊,我先出去了。”
“拉倒吧你。”周云起拿起旁边的一条大浴巾往妹妹身上一裹,将整个人从浴缸里抱了出来。小孩子以为是在逗她玩,兴奋地挥舞着两只胳膊,大黄鸭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拍打在周云起的脸上。果然还是应该把她扔在那里的。
顾行止看着周云起别扭地抱着妹妹的样子,不像是抱着个孩子倒像是拎着件笨重的货物,恨不得就地卸下的那种。
顾行止在心里捋了一下时间线,上次暑假他们分别的时候,周云起的妈妈失踪,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回来了,并且家里还多出一个小女孩,关系不言而喻,那么刚刚那个男人就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周云起对于这父女两个的厌恶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可能是每一年暑假收获的都是快乐,顾行止竟然觉得这里的一切不会变。他在城市里生活,每日嬉笑怒骂、五味杂陈,一天天长大变化。可是当他暑假来到这里的时候,仿佛进入一个世外桃源,永远有夕阳里等待他的少年和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鸡犬相闻,阡陌交通,时间在他到来的时候开始,在他离开的时候凝结在琥珀里。
现在才发觉其实不是的,这里的时间依然遵照地球的自转规律在流逝,你熟悉的人在遥远的空间里独自经历着人生百态,长出彼此陌生的枝桠,而后各有所思、分道扬镳。
原来时间是种这么可怕的东西,生与死、痛苦与快乐、熟悉与陌生不过是站在其两头而已。
“我要写作业去了,你准备干什么?”
顾行止还在发呆,周云起就给妹妹套了件裙子,随她自己玩去。
“我也有作业,我拿来和你一起写吧。”
顾行止飞奔回家里拿了书包,一种坚定的想法灌入脊背里凝结成形,并不宽阔的后背蓦然生出庄严肃穆。
周云起第一次觉得顾行止是这样的聒噪,以前这孩子虽然话多,但是干起事情来也是专心致志,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闲聊。写上三个字,扯淡五分钟,唯一拿出来的作业就是字帖,现在一面还没有写完。
“你下半年就上毕业班了吧,准备上哪个初中?”
“家门口那个。” 周云起在做简便运算,不太想说话。
“你家门口哪有初中?”
“就小学后面那个,你上次见过的。”
见过吗?顾行止想了想没有印象。
“为什么上那所学校呢?”
“就只有那所学校。”
“好的初中挺多的呀,外国语中学啊、师大附中啊、精诚初中部啊,你不考虑一下吗?”
“不。”周云起开始做应用题。
“少年出去看看嘛,不要老是窝在一个地方,多无聊。”
周云起懒得理他,人生要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那高架上不得天天堵死。
顾行止等了一会儿,周云起仍然沉默不语,不是在思考他建议的可行性而是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讲话的样子。见状,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将爪子大力拍在周云起作业本上,蛮横地占据了周云起的视线,一股气提到胸口,摆出一副气吞山河的架势。
周云起缓缓抬起头,看看这孩子今天要发什么疯。
“弟弟啊,吃晚饭了。吃好晚饭再来写作业。”
周彩霞突然到来,顾行止一句话没吐出口,吃了一半的山河噎在喉咙口,叫他好生体会了一番创业未半中道崩卒的憋屈。
“先去吃晚饭吧。”周云起扒拉开他的爪子,合上作业本。
爪子的主人无奈地长舒一口气,像是把精气神一并呼了出来,无力地瘫软在桌子上。而那没良心的周扒皮竟也不晓得拉他一把,就自顾自走去吃饭了,叫他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一家人在这村子上的地位如何,就看那红事白事办得如何,现在小年轻都爱在酒店办婚礼搞那西式的一套,所以这村上一旦有了白事就是重头戏。一方面是看邻里乡亲愿不愿意来帮忙,用木园堂招待来客,总是要有洗碗的、切菜的、端盘子的,后厨里一阵忙活就靠平时的一口一个奶奶爷爷叔叔阿姨积攒起来,还有之后那些守夜的抬棺材的也都靠这些人,顾澜和顾行止平时都没有积累,但这是顾老师家,大家乐意。另一方面,这家里一个主事的,七嘴八舌得有个拍板定音的人,茶余饭后得有个陪着陪笑脸解闷的,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你说你是无心的疏忽但分散到一个具体的人头上那就是有意的怠慢。
顾澜就是这一锤定音的人,带着老婆孩子火急火燎赶到家,伤心在瞬间决堤也在瞬间干涸,最初真心实意的痛苦过去,却还要在众人面前挤出泪水嘶哑着嗓子干嚎几声,装个孝悌兄长的模样。装也不敢装得全情投入,处处都有一声“顾大哥”等他决定。从棺材的样式到寿衣的价钱,多少桌酒席摆什么烟什么样的酒,葬礼不能冷清得请乐队请道士,还不能忘了乱七八糟的乡俗习礼。这前期大框架划好了,实处的细节更是一个比一个烦,晚上谁守夜,白天谁放炮,就连杯子里的一口热水都要叮嘱好谁来负责,这里又不是公共澡堂,热水不会从天上来。出殡当天,那就更劳神了,披麻戴孝,按着规矩在老道士的带领下哭别、盖棺、朝拜,送到火葬场也不得安息,那谁谁属相相克不能去,大巴够不够,元宝花圈带上了吗。一通折腾到天黑,终于进去一具碳水化合物出来一捧磷粉。之后就等着结账吧,大大小小不规整的账单蜂拥而至,出账随礼、余下的烟酒饮料都得一样样核对。一场丧礼办下来,顾澜不比那百日守在病床前的孝子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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