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来得及问出口,但当这些问题在大脑里成型时,他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确实不了解李遇安。
原来一切他自以为是的熟悉和亲近,都是浮于表面。
杨思远突然有些心塞。
“……”李遇安没有回答,默默换了衣服回来,啪嗒一声关了灯,“走了。”
杨思远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像样的答案,他能感觉出来李遇安对人的疏离,于是也只是没事人一样点点头,推着车子跟上去了。
夜里越来越冷,他不禁裹紧了校服,然后瞅了眼只穿着一件长袖的李遇安。
夜风吹过,浅色衣裳被拨动,他甚至怀疑那衣服下面是不是只有一副骨架子。
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终于开口问道:“你真的不冷?”
李遇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这是秋天,我穿的是秋装。”
“好吧。”
大概是在奶茶店的话题过于敏感,两个人都不太知道怎么翻篇,于是只得沉默。
嘎吱嘎吱,鞋底碾在铺满了沙子的石子路上,成了一路上唯一的声响。
“汪!汪汪!”到了胡同口,终于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杨思远向前低头一看,果然是那只长毛小狗,正疯狂地摇着尾巴跳来跳去。
他盯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小狗问:“不是,我说你怎么养的,还是灰扑扑的,你还没给他洗澡呢?”
李遇安闻言一怔,回道:“他不本来就是灰的?”
“……”杨思远也是直接愣住,忍笑扶额道:“人家明明是白的吧……哎它是不是饿了?一直闻来闻去。”
“是吧,我去给他买点吃的。”
“行,我在这儿等着,跟它玩会儿。来!蹦哒!”杨思远支上车子,蹲下去和小狗愉快地玩耍了起来。
“……天生一对。”
小狗貌似极其喜欢杨思远,一个劲儿往杨思远身上蹭,他也不嫌脏,变着法儿逗它。李遇安回来的时候,他正和小狗友好地握手。
“嚯!吃这么好!”杨思远一扭头,就见李遇安拿着一包真空的大香肠,不禁由衷感叹道。
“……”李遇安咬开包装,又咬了一小块香肠下来仔细嚼着。
“妈呀,它都这么大了,自己会吃了吧???”杨思远目瞪口呆。
“曾经噎到过。”李遇安也蹲下来,将已经嚼烂的香肠吐到手上。那小狗见了,立马乖乖坐下,睁着豆豆眼死死盯着他的手。李遇安手一伸过过去,它就马上低下头去吃了起来。
看这一人一狗的配合如此默契,想必这种情况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杨思远蹲在李遇安旁边,忍不住偷偷去看他。
胡同口的灯实在是太暗,他的脸笼在一片昏暗的光里,让杨思远想起曾经看过的文艺胶片电影。
他静静地单腿蹲在那里,垂眼看着正吃得香的小狗,手心虽然有些痒痒的但是也没有动。
真是温柔。
杨思远突然想到了曾经有过同样想法的诸个瞬间。
原来这个人还可以更温柔吗?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狗吃得心满意足,叫了两声又开始摇尾巴,这才把杨思远飞上天的思绪摇回来。
他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刚起身要告别,就听见李遇安保持着那个姿势,低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什么?”
“你在奶茶店问我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答案……”
杨思远一愣。他没期望能从李遇安嘴里听到答案,但他没想到原来答案根本不存在……
凉风中,杨思远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他、异常温柔的他、故作冷漠的他、迷茫无助的他……然后仿佛被什么花刺扎到,心脏竟隐隐有些刺痛。他慢慢紧抓住衣角,硬是伪装出了轻松的声音,夸张地笑笑,大声说:“我下次放假的时候,一起给蹦哒洗个澡吧!”
他害怕听不到回答,他知道那代表李遇安彻底把自己锁住了。
他胆战心惊,指甲陷进了肉里,痛觉却似乎失去。
还好,还好,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后,他最终听见了他的声音,如同崩裂的冰纹下化开的溪水——
“嗯。”
第二十九章
虽然联考已经过去,但并不代表学习能有一点放松。在长期高压之下,杨思远甚至已经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什么苦累了。
他每天看书做题,仿佛一个朝着未来目标奔跑的选手,积极而努力。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目标。
他只是在蹉跎时光。
倒计时的卡牌每天抽换,时间的流逝在指针间咔哒咔哒,回响在安静的教室里。
一个星期后,又将是一次月考,用老师的话说就是“这次月考的水平不亚于模拟和联考”。这话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杨思远神思都已经在天外飞仙了。
班会课无聊且冗长,他通常在这时候选择稍微放松一会儿,在本子上胡乱画些东西。
自动铅笔突然折断,险些戳透了画下的眼睛。
他左手撑着下巴,就这样停住。
他自己能感觉到,画画对他来说越来越难了。
从前提笔,都是带着兴奋与漫无边际的想象,落笔的时候也是仿佛无我一样,为几根头发丝的细节改上七八回。
可是现在——他提笔,不知要画什么。落笔,就草草收场。
可能是自己太累了吧……他安慰自己道。
班会课结束,再上一节自习课就放学,过了周日,就开始传说中最正规的月考。
写题写到头昏眼花,直到推车子走了好一阵,风才把他吹得清明一些。
前两周晚上他放学后有几次去奶茶店,结果发现李遇安不在,问过才知道请了假回老家。
他哪有老家?
他心里有几个猜测,但没有多揣摩。他总觉得,李遇安不想让他知道的事,就算了吧,毕竟自己……也有事瞒着他。
几次早早回家后,陈立玫都在无所事事。
她从不提起自己丈夫的事,即便他已经很久没回家。杨思远心里的答案其实差不多已经确定了,但他不想说,他想等陈立玫亲口说。
说她早就知道杨建新出轨了。
说她不想在高考的关头搞这些。
说她一定要杨思远。
说说就够了,他听到这些话就够了。
真是自私而狭隘,家庭破裂的时候自己想的净是这些。
“妈,樊琍爸妈离婚了。樊琍怎么办呀?”
“樊琍跟着她妈妈呀。”
“哦。那妈你和爸爸会离婚吗?离婚了我跟谁呀?”
“当然不会啦!就算离婚,我也要把你从你爸手里抢过来!”
“哦……那爸爸一个人过不好。”
……
大概是累过头了,童年角落里的对话都被风扬了起来。稚嫩的童声带着天真的忧虑回荡在他耳边,原来他曾有过这样美好的记忆。
原来陈立玫曾经那样笃定。
他自嘲地笑笑。
不会离婚……拉倒吧。
从爸爸手里抢过来……需要抢吗?
不需要吧。
不需要的。
回忆的声音渐渐消逝,又蜷缩在大脑角落里,等着某天再跑出来折磨他。
杨思远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轻松的笑意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不远处的暖光仍在亮着,仿佛认真地等待着那个每晚造访的人。
“我是不是你们这里最忠实的顾客?”
灯下的人推过来一杯热牛奶,低头摆弄了下被柜子夹住的衣角,冷道:“幼稚。”
杨思远也不觉生气,反而觉得李遇安这种故作冷淡的样子十分有意思。
“不好吧,对老顾客这个态度?扣你工资哦。”他玩笑道。
谁知李遇安竟真的怔了一下,摆平了衣角后闷闷地说:“你又不是我老板。”
杨思远噗地一声笑出来 随后毫无形象地大笑。
秋夜晚风,风铃被拨动响了两声,杨思远只觉十分放松。
比和父母出去玩时、打游戏时、唱歌时、和朋友聚餐时、甚至画画时……都要放松。
笑完了,他看着脸色微红的李遇安,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舔舔嘴唇上的牛奶,问道:“哎,问你个事。”
“说。”
“想没想过自己开一家奶茶店?”
他本以为李遇安会思考一会儿再做回答,毕竟这是关乎未来的事,在少年人的世界里已经是需要斟酌思考好一阵儿的了。
然而李遇安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期间手里都没停下干活。
就好像杨思远问的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想都不用想的事。
“……”杨思远吃惊,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他才拿起杯子,笑着随口说:“我还真的是看不懂你啊。”随后将牛奶一饮而尽。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架势是在喝啤酒。
“……我有什么好了解的。”李遇安没换衣服,直接关了灯出来。
“朋友之间互不了解是很令人难过的啊。”杨思远推车子过来。链条终于上过油,安静地轮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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