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魏疯子劝他。
傅奕珩呵了一声,有点喘,他接完电话,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过来的, 前脚刚踏上车,后脚乘务员就宣布出发了。当时傅老师扶着杆儿, 目光扫视整个车厢没扫着要找的人,三句话里两句话都给喘没了,没力气替自己辩解说只是来送个手机不乘车, 乘务员大婶儿也没什么耐心听他捯气儿, 直接薅着人就往里怼, 还不忘提醒一句:这位先生, 先上车后补票, 下不为例啊。
等车开出站,坐在后排的魏燃隔着一车攒动的人头冲他虚虚地抬了抬手指,示意自个儿的位置。就这动作,要不是傅奕珩保持高度注意力刻意寻找,就凭他平时不戴眼镜时不很清晰的视野,找到明年都不一定能发现。
傅奕珩:“……”
你早两秒吭声能少二两肉?早两秒,我就能赶在车门关上之前下去,也不用这会儿被强制补票,更不用缩在后排呼吸这密闭空间内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空气了。
“你为什么非要坐在车里?”坐下后, 傅奕珩万分不解,“一般等人来找你的话,不应该出去找个显眼的地方?”
“我这不占着座呢吗?”魏燃理所当然,“走了就没了,到萍阳要三个小时,一路站过去,受不了,腿疼。”
傅奕珩用棺材脸看他。
魏燃补充:“我娇气。”
你还娇气?你娇气你用订书机缝伤口?
傅奕珩忍不了,拆穿他:“前面还有俩空座。”
“哦。今天这种好运气其实不多见。”魏燃睁着眼睛鬼扯,“真的,平时都座儿少人多,老爷老太们能为了一个座位打起来。”
行吧。
傅奕珩深吸一口气,安抚好自己的脾气,把口袋里魏燃的手机拿出来,刚准备递过去,就瞅见魏燃手里还握着一只手机,那种翻盖的老款式,黯淡的皮粉色,莹绿色的屏幕闪烁着,像在眨眼睛嘲讽某个拼死拼活跑来送手机的好心老师。
傅奕珩当即额角的青筋就按不住了:“你有备用机还非让我赶过来送?”
“啊,有啊。”魏燃无辜极了,“不然我用什么给你打的电话?”
“不是,号码也没个备注,我以为你随便找路人借了个手机。”
“没有啦,后来我不是还用短信给你发了车牌号吗?”
“……”
到这步,傅奕珩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这死小孩是给他下套儿呢,想邀请他去做客,也明白直说了肯定会被拒绝,就拐弯抹角地落下个手机,步步为营,请君入瓮呢。
计划挺周详,最后还真被他得逞了。
有那么一瞬间,傅老师简直笃定自己的智商出现了无法填补的黑洞,他冷哼一声,把手机丢给魏燃,抱起双臂把缺氧的脑袋妥善安置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就不说话了。
有什么办法,这贼车上都上了,也没有中途撕破脸滚下去的道理。
但认归认了,他还是气,主要气自己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崽子算计了。
他气,魏燃不气,魏燃小朋友还挺高兴,时不时来骚扰两句:“老师你饿吗?都过了吃晚饭的点儿了。”
傅奕珩强行让自己陷入长眠:气都气饱了,饿个屁。
魏燃很理解他这会儿不大想说话的心情,不紧不慢地开始从背包里往外一样一样掏食物:“我这里有阿姨刚才给的橘子苹果和香蕉,对了,还有凤梨酥,老师你饿了就直接拿着吃,别跟我客气。”
傅奕珩暗地里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客气什么?合着你这堆东西都是借佛的花转头献佛,佛收了花还得跟你客气两句?怎么这么美呢。
魏燃当然不知道他触发了傅老师深植于灵魂的疯狂损人属性,仍然忘我地套着近乎:“萍阳地方小,山多,但风景挺好的,每年都有很多城里人去漂流,现在还有点冷,不是漂流的旺季,但可以去水库钓钓鱼,明天我就带你到处转转,消消气。傅老师,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听听歌?”
“……”
傅奕珩动了动眼皮,想说我不听你那些死亡重金属,听了脑仁疼,结果嘴皮子还没掀,微凉的指尖就触在了他的右耳耳廓,放入一只更凉的耳机,旋转着往里塞了塞,固定好退出时,拇指还有意无意地摩挲了两下耳骨。
滋滋的电流从软脆的耳骨流向四肢百骸。
耳道里的温感极其敏锐,先是异物感带来的凉意,随后被手指触摸过的地方就烧了起来,直烫到大脑皮层,很不舒服。傅奕珩皱着眉偏头避让了一下,刚想自己动手把耳机摘下来,深远悠扬的乐声就奏响了,手生生地刹在半空。
歌曲没有前奏,空灵的女声从无到有,打破外界嘈杂,用一种傅奕珩从没听过的动人语言吟唱起来。
很纯净,很温暖,很不“魏燃”。
傅奕珩挑了挑眉,有点意想不到的意思。
“萨米族语。”魏燃低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朗诵起来,诗歌一样,“璀璨星空下,我在寻找着,北极光的征兆。命运浮沉,上下求索,原来身边的你,就是那道北极光。”
傅奕珩闭着眼睛,看不到魏燃的神情,但那声笑就好像贴着耳朵,笑完了,耳膜还在震颤。喉结轻轻上提,他问:“这是歌词吗?”
“是。”
起码前半部分是。
傅奕珩抬了抬下巴,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评价道:“还挺浪漫的。”
“是吧。”
魏燃按熄了手机屏幕,彻底暗下去之前,屏幕上最终的画面定格在男人听着歌阖眼假寐的照片。
三个小时的车程并不算难熬,魏燃特意选了个老年人助眠歌单,没两首,某直往老年人行列奔去的青年才俊就睡得人事不省,车厢里一浪更比一浪高的鼾声都没能吵醒他。
到了地方,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傅奕珩是被人摁着头揉头发揉醒的,眼睛艰难地拨开一条缝儿,入眼便是颈侧一条若隐若现的青筋,埋在皮肤底下一鼓一鼓地跳动,还挺活泼,他可能是睡魔怔了,抬手就掐,拧了一把。
魏燃本来还在感叹傅老师的睫毛真长啊,睁眼一扫,整个脖子那一圈都痒痒的,好景不长,他还没痒完,就疼得跳了起来,捂着脖子脑袋直往另一边躲:“你掐我干什么?”
傅老师貌似是有点起床气,面色不改,冷淡地按了按肩颈那片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肌肉:“那你捣腾我头发干什么?”
魏燃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好心借你肩膀让你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路,‘不小心’摸你一下头发而已,很过分吗?”
傅奕珩撩起薄薄的眼皮,点头:“过分,借个肩膀很吃亏?是谁把我拐到这里的?”
魏燃:“……”
怎么感觉傅老师睡了一觉打起嘴炮来战斗值就提升了呢?梦里到底遭了什么样惨痛的变故,导致人的性子都转了?
两人沉默地下了车,四月末五月初,拂过的晚风已经带上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闷热,山城水多,湿润的空气里泡久了总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水。
萍阳地界儿穷,要说县城里最豪华的建筑,恐怕就是脚下这个车站。穷地方往前靠山吃山,傍水吃水,后来发现这样下去总有个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了可持续发展,黔驴技穷的领导们把目光投向了火热的旅游行业。真别说,这是个伟大的决定,近几年,萍阳的主要经济就靠周边城市慕名来漂流的游客掏腰包贡献。项目的花样随之越来越多,什么漂流温泉高空蹦极,应有尽有,同时,县领导深谙第一印象有多重要,斥巨资打造了这个勉强撑得住场面的车站。
火车隆隆的声响从后方传来,傅奕珩有点懵:“怎么,火车站汽车站是同一个?”
“嗯,有就不错了。”魏燃百无禁忌地点了根烟,让傅奕珩在原地等,自己跑去外面跟候在那里等肥羊上称的黑车司机谈价格。
傅奕珩看少年一手扒着车窗跟人说话,一手弹着烟灰,黑车司机显然节节败退,黑脸上摆满了不情不愿,魏燃后来又说了句什么,司机笑开了,摇着头一副服了的样子。
傅老师看着看着,心里就浮现一种滑稽的倒错感,毫无疑问,在社会这个鱼龙混杂的大染缸里,魏燃才是更游刃有余的那个。他太老练了,太适应这个环境了,简直与周遭融为一体,以至于此时此地,傅奕珩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一点该有的学生气。
傅老师生平头一次萌生这样的假设,假设剥夺一切外物,把他跟魏燃丢在一座杳无人迹的孤岛,身份地位影响力全都化为虚影的刹那,那他们是不是就是绝对平等的?不,不平等,傅老师琢磨了一下,魏燃可能还会在生活的各项表现中占尽上风。
双方谈拢了,魏燃回来接傅奕珩上车。
傅奕珩伸头往那边瞅了两眼,看那四处透风的‘敞篷车’,心里有点悬,忍不住提建议:“出于安全保障,咱们还是坐正规的出租车吧。”
“出租车?这里没有那种东西,没有哪家出租车公司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慈善。”魏燃促狭地挤兑了一句,“傅老师没来过这么乡下的位子,不清楚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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