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从枝叶上滑落,在熹微的晨光下透着柔柔的暖光。空气间带着一股湿意,风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回旋而上,漫山遍野都是泥土的味道。
律九渊与江瑜穿过长廊,三三两两的弟子经过他们身边,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又逐渐远去。
临雪堂的一贯服饰是泼墨的长衫,大片大片的白,只有衣摆带了点墨色,与万渊堡截然相反。律九渊草草地扫了一眼,只觉得眼都要被晃上一道。
他们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律山棠与岑明的身影。
演武台上的弟子依旧是昨日的那批,见着他们,也没有别的反应,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神色不变地继续远去。仿佛他们只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临雪堂弟子。
律九渊觉得有些奇怪。
江瑜扯了扯他的衣袖,律九渊转过头,看他朝着一群弟子指了指,便转而向那处投去了视线。
“昨日得到消息,南边的魔物躁动不止,青琅派已经派弟子出去镇压了。”
这个昨日说的奇怪,他们昨日从律山棠话中听见的就已经是个“昨日”。
“怪不得律道友一早就出去了。”又有弟子说道。
“他不是去找堂主吗?”
“堂主一日未归,也不知道……”
律九渊同江瑜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没有头绪,他们也不着急破阵,在演武台旁寻了一处空旷之处便坐了下来。
演武台的中央坐着一个青年,估摸着应是地位不凡。他立剑在前,身上泛着悠悠银光。临雪堂所在的山上有一处封山大阵,必要时则会以一高阶弟子未阵眼,数十名中阶弟子辅助,轰然开启。猜想过去,那位青年就是此刻的阵眼了。
律九渊放出神识,邀请江瑜到他神海之中对了几招。没了躯体的束缚,他的剑招愈发得迅捷凌冽起来。他与江瑜在海上打得天昏地暗,时而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时而长天一色,一碧万顷。
待他二人尽兴之时,终于有一声长啸盘旋天际,雪雕自西方飞来,扑着翅膀俯冲而下,带起一阵风。
律山棠从雕上跳下,问出与昨日相同的问题:“岑明大哥回来了吗?”
“堂主尚未归来。”
其他弟子的反应也与昨日别无二致。律九渊与江瑜终于验证了他们的心中所想。
他们跟在律山棠身后进了大殿,又随着他进了岑明的内院。
不多时,天边灵光一线,岑明的闷哼声从屋内传出。律山棠着急地询问他的伤势,岑明的语气里带着似是而非的悲哀。一字一句,与昨日一模一样。
“这个幻境,恐怕是一直在循环此日的情景。”律九渊想到他昨日对江瑜所说的那句“定是对他很重要的,在意识里、在梦中回顾过很多次的往事。”,沉川究竟对这一日有怎样不同的情感,以至于念念不忘,循环反复地回忆?
“破阵之法,应是在于打破循环。”江瑜说道。
“谈何容易。我们与那魔头生的又不是同一个脑袋。”律九渊第一次体会到楼云深还是有那么点用武之地的,若是他在此处,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出破阵之法。
幻境之中的时间似乎格外的快,二人几番思索间又入了夜。待第三日天盛之时,出现的便是同昨日一般的故事。
二人跑遍了临雪堂,始终都未找到奇怪之处。听风之法也没有半点用处,这里的气息始终都是平和周正,律九渊一闭上眼,只能感觉到一片空荡,连周围弟子的灵力波动都不曾有。
“也许,我们可以去见一见如今的沉川。”律九渊心下一动,转头便对江瑜说道。
阵法依照他的记忆而生,那这个地方定是也有一个“沉川”。
江瑜点了点头,转身就在路上随意抓了一个弟子向他询问了岑明的去向。
于是在第四日,他们一早便离开了临雪堂,前往岑明除魔之地。
岑明先前去了西北方的一处山脉。那处山脉常年没有生息,触眼不见活物。附近的门派发觉有异,派了几个弟子潜入,可却迟迟不得回音。门派长老断言山中必有魔物藏匿,只身进入伤重而归后,便给岑明传了消息。
律九渊二人一落地,便感受到了风中夹杂着的烈烈魔息。
纯正的灵力与浓烈的魔气撞在一起,山石都为之震动不止。树木被压折了腰,发出奄奄一息的哀鸣。律九渊看到灵丝的牵动,听见铮铮的冷铁之声。
“岑明在布阵,沉川以剑破阵。”他对江瑜说道。
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已经很难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正道大能与魔道大能的对决,其势又岂止是摧枯拉朽。
旁的不说,律九渊就觉得仿佛被拉进了一个玄妙之地,眼前白雾蒙蒙,仿佛只要伸手拨去,就能看见另一番天地。
他不由调侃道:“这一趟还白白捡了个破镜的好机会。”
转头却见江瑜当真盘腿坐下入定起来。
还真是……实诚。
兔起鹘落之间,大块的地方被夷为平地,若不是此处没有生灵,此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万千鸟兽齐齐奔逃。
律九渊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猎猎狂风在沉川周身汇聚,就像是无数涓涓细流涌入大江大海。
他看到了一处缺口。
江瑜也看到了。
霎时间的静默,沉川撩起眼皮看向岑明。
他裂开嘴笑了,笑得万分张扬。
他说:“好一个不相为谋,好一个岑明仙长。来**若成圣,可千万别忘了我。”
不动划破长空,像沉川直直逼去。律九渊召出长剑,在虚空中划出万点星光钉在魔主身侧。
他们已经来不及去思考其他的可能,他们只知道如今唯一的一个希望就是斩杀眼前的“沉川”。
浊浪排空,樯倾楫摧。
连脚下的土地都开始震动起来。
沉川抬手抓上不动的剑身,周身暴虐的魔息发了狂地向周遭一切事物横扫涤荡。
“尔等何人!”
江瑜被剑气反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律九渊的嘴角也溢出血来,但手上力道不变,甚至还下压了一寸。
哀鸣。
像是什么冲破了束缚。
剑啸直指苍天。
他目光对上沉川,心领神会地喊道:“沉璧——”
灵魂竟生出一丝被撕扯的疼痛,搅得他五脏六腑都不得安生。
可律九渊心里,却是无尽的快意。
江瑜看他握剑在手,折身勾转,划出长长的一道剑光。一瞬间,他们都仿佛临海而望,横躺着的海面突然爆发出一声隆隆鸣响,数丈的水墙拔地而起,犹如千万匹战马齐头并进。
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是真正的碧海潮生。
沉川的目光穿过尘土,落在了律九渊的身上。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露出一个笑来,喃喃说道:“原来是你。”
可无人理会他的低语。
剑气越盛,律九渊的灵识就越发难受。他的灵魂似是被撕扯成了好几十片,孟平川的身体在极力地排斥着他。
潮落。
他们又回到了那处山洞之中。
下一刻,握剑的那只手终于松懈下来,孟平川的身体脚下一软,跌落在地上。此后,那双凤眼再未睁开。
江瑜看到了**深处,一个白衣黑甲的修士长身而立,他手中的长剑直直入地,衣摆被洞中的残风微微带起。然后,他徐徐地挣开了那双眼睛。
第五十四章
他终于记起了当时的路。
楼云深似乎是站在了西方的山崖上,猎猎的风卷起他身旁的幡旗,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溜进山谷。
山间野花葳蕤,草木蓊郁,间或还能传来几声虫鸣。
路迟林想到十年前的那一天。他带着律九渊走出囚龙阵的那些场景,皆历历在目。
他那时不后悔,也不气愤。
因为这些情感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可他想要。他想知道何为对错、何为爱恨。
现在,他觉得自己也许知道了。
被沉璧贯穿的那一处皮肉又开始痛了起来,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东西,整个人都空荡荡的。
他心悦律九渊。
或许是从那日灯会,他偷藏了那盏莲灯开始;又或许是那日花海之中,那人弯着一双桃花眼对他笑的时候开始。
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在了。
路迟林不知道为什么律九渊最后没有吃下那瓶解药。是仍旧不想相信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觉得难受,为他,也为自己。
他走到了他的身死之地。
沉璧的剑气似乎还残留在上面,囚龙阵的灵气还在缠绕不去。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它们像是在做着最后的针锋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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