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半,闻骁抵达上海虹桥。此时夏珏正在考场内奋笔疾书,谨慎写完理综卷的最后一道大题,听着收卷铃声,长长舒了口气。
而闻骁则坐上地铁10号线,十分庆幸学校实行按排名分考场的制度,这次他和夏珏的考场隔了四层楼,夏珏不可能知道他缺考的事。
大约二十五分钟,地铁行至陕西南路,闻骁出站步行。上海瑞金医院像座“孤岛”,附近没有任何直达的交通方式,而且堵车极其严重。
闻骁一边赶往住院部,一边给方画意打电话。
“你说你要来医院?”电话那头,方画意吃了一惊,“我不是让你待在学校吗?这边有小姨在呢。”
闻骁说:“我不放心。”
“你们姐弟还是老样子,感情深,”方画意闻言感慨,“但医院上午有探视限制,一张床只能办一张探视卡——你最好下午三点以后再来。”
闻骁呼吸一窒,忘了这茬。
天气晴朗,他挂断电话,坐在医院的室外长椅上独自发呆。阳光透过头顶树叶的间隙,落了他一身。
来来往往,有医生,也有病患,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面色沉重,偶然有些清闲的,扫了他几眼,目光中带着些许好奇与惊艳。
闻骁没有看任何人。一早出发,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一种脱力感与茫然感从他身体内部慢慢涌上来。
他低头,想按揉自己的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一点也使不上劲,不仅如此,还头重脚轻,差点从长椅上栽倒落地。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向他走来。
“闻骁?”那人喊道。
闻骁眼前发黑,缓了好一阵才回神,抬头,发现喊他名字的是个年轻女医生,带着一副金属细边眼镜,斯文秀气,他不认识。
“你认识我?”他迟疑地问。
女医生笑了笑,说:“你是陈安心室友吧,我在他朋友圈里见过你的照片。我叫林婧妍,是他女朋友,也是这里的实习医生。”
闻骁才想起,陈安心说自己有个像教导主任一样的女朋友。瑞金医院是上海交大的附属教学医院,闻骁有点意外,没想到陈安心的女朋友会和陈新岳是校友,而且显然要比他们大三至四岁。
“你好。”闻骁简单打了个招呼。
林婧妍微笑道:“我注意你有一会儿了,你是不是有点低血糖?”
闻骁否认:“不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林婧妍看着他,忽然收起笑,皱了皱眉,“什么叫不会?早午饭吃了吗?”
闻骁愣了一下,心想对方果然如陈安心所说的,有些严厉与不客气。
他站起来,道:“我去买。”
林婧妍“嗯”了一声,跟他一起进了不远处的全家便利店。
闻骁买了一只手撕包,一瓶功能饮料。林婧妍也差不多。两人重新回到长椅上坐下,中间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你不上班?”闻骁问。吃下东西以后,他身体的虚弱感很快消退了。
林婧妍慢条斯理地喝着饮料,说:“现在是午休时间。医生也是人。”
闻骁不知怎么接下去。他本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索性沉默。
不一会儿,林婧妍主动开口:“听说你现在是在复读?在上海?”
闻骁说:“不是。我姐姐病了,在住院,我过来看她。”
“怎么回事?”林婧妍问。
闻骁道:“胃溃疡。”
“所以你是因为现在限制探视,进不去,所以在这儿等着?”林婧妍仔细把饮料瓶盖拧好,“起来吧,我就是消化内的,我带你进去……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虽说他们两个彼此不熟,但闻骁现在急切想见到闻如是,有人愿意帮忙,当然最好。
林婧妍带他走了污物梯。
“只有这间人少,”电梯间内,林婧妍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介意吧。”
闻骁摇摇头。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林婧妍貌似想和他套近乎,但并不是暧昧的那种,很有可能和陈安心有关。
果然,林婧妍的下一句就是:“你和陈安心最近有联系吗?”
闻骁如实道:“有一点,不多。”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不清楚。”
林婧妍叹了口气,怅然。
电梯门开了。
林婧妍带闻骁朝病房走去,路上有实习护士认出林婧妍,喊道:“林医生,26床……”
林婧妍说:“知道了。”而后转头对闻骁挑眉道:“你看,我帮你的忙,带你进来,我自己的午休时间就没了。”
如此刻意的邀功论赏,她却说得无比自然。
“我欠你人情。”闻骁平静道。
“知道就好,我等会儿找你,”走到一间病房前,林婧妍推开门,“——就是这里了。”
门缝扩大,视野打开,闻骁一眼望见了靠里那张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闻如是,还有旁边陪床的方画意,两人在说话。
闻骁深吸一口气。闻如是在他心里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仿佛永远都是一副从容镇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轻松样子,他从没见过闻如是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一面。
他缓步走进去。
“闻骁?”方画意先看见了他,一脸惊奇,“你能进来了?”
闻如是虚弱地笑了笑,也望过来,轻声叫了声:“骁骁。”
看来方画意已经转告过她闻骁会来了,她没表现得太惊讶。
闻骁走到床边,看见方画意手边放着饭盒。
“姐,画姨,”他与她们问好,“你们还没吃午饭?”
方画意道:“我不饿。你姐姐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病理结果出了吗?”闻骁问。
“出了,我没事。”闻如是自己回答。
闻骁听见了,又看向方画意,像在确认。
方画意也说:“万幸,没事。”
闻骁这才放下心来,在床边坐下,默不作声,发凉的手指总算有了些暖意。
“你今天不上课?”忽而闻如是问。
闻骁说:“我请假了。”
方画意对闻如是叹气道:“我劝过他了,没劝动。这大老远的,还特地跑来一趟,你就别怪他了。”她还以为闻骁是从北京过来的。
闻如是微笑了笑,说:“我没有要怪他。只是既然他请假了,大概也要留几天,画姨你不是有事要忙?就先去忙吧,让骁骁陪着我就好。”
三人谈了片刻,方画意确实是有要紧事,把探视卡转给闻骁,就先离开了。留下闻骁和闻如是,两相沉默。
其他病床的病人和家属各自在交谈,关切,温馨。
“晚上睡得好吗?”静默良久,闻骁问道。闻如是习惯了一个人睡,和这么多人同房,估计轻易睡不着。
闻如是道:“还可以。”
又是半晌无话,一种奇怪的气氛在他们二人之间流动。
终于,闻骁低下头,深呼吸几次,低声道:“姐,对不起。”
说出口的瞬间,他用手捂住了酸涩的眼睛,不敢放开,怕一旦放开,就会不断有液体渗出来。
焦虑,害怕……种种情绪,像一汪悬在半空的水,终于一股脑倾泻而下。他感到空前的后悔,为自己当初对闻征明的所谓报复,让闻征明逃脱一切,在空白的记忆里安度晚年,反而闻如是为此承担了太多太多。
一只柔软的手覆在他头顶,轻轻抚摸。
“都说了不怪你逃课,还对不起什么?”闻如是温声道,“对了,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挺好看的。”
耳洞。闻骁想起了夏珏,下午是英语考试,不知道他上午的理综怎么样,顺不顺利。
应该还可以,毕竟最近一个月,夏珏已经慢慢掌握了闻骁教给他的学习方法,进步很大。
——这段突然冒出的思绪中和了闻骁爆发的情绪。他慢慢冷静下来,抬起头,注视着闻如是。
“上个月。”他回答。
闻如是问:“生日那天?”
“后一天,”闻骁说,“生日那天是周四。”
闻如是笑道:“小夏是不是给你过生日了?否则你不会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们现在真挺好的,那我就安心了。只是不知道等我出院回家,你们会不会不欢迎我。”
闻骁也笑了一下:“怎么会?”顿了顿,又问:“你回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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