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他租住在我家附近一个很老的小区，我的车都开不进去，只能在一个破石墩前停下。
“你交了多长时间的房租？”
“半年。”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你回去也早点休息，火锅很棒，谢谢。”
“晚安。”
我把车前灯打开，这样他才不至于用手机照明小心摸索前面的路，也是为了我能看着他，至少能看着他走到拐角处，然后朝我挥挥手再走出我的视线范围。
80.
之后我的生活和他的生活好像都没发生什么变化。
甚至让人怀疑那个男人只不过是记错出场时间的NPC。
哦对了，第二天我吃到了这辈子吃过的数一数二难吃的腌排骨。原因无二，我这个新人技师手法不好，没把排骨大哥按满意。味道只在表面薄薄一层，淡到不得不蘸酱油才能勉强下咽。
然后，正题呢，我有幸聆听了他的故事，在一个多月之后。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情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我可能会拍手叫绝，天，这构思真妙。
省去细节的过程已经足够跌宕起伏。他家境很好，比小康更康一点的层次，从小衣食无忧，他本人还品学兼优。直到他读研究生的第二年，一个决定性错误的产生，使他的家庭一夜之间负债千万。
当然也不是说就要挣出那个量的现金去还，房子抵一抵，车啊红木家具啊卖一卖，最后剩了小几十万要挣。
他是家中独子，研究生后没有找对口工作，而是帮着他爸妈做事。一家人也是厉害，两年多还完了钱，还赎了一套小房子来住。
如果故事能在这里结束，那就太好了。
81.
算是踏入男当娶的年纪，他也曾被迫进入相亲市场。
直到主动摊牌。
然后被赶出家门。
听到这里我一度愤怒到想要骂出声。
实在难以想象那一幕，是你的亲爸亲妈，你们前不久一同熬过一场磨难，在终于将生活拉回水平线的当口。
他们说：“滚。”
只因为他说。
“我不喜欢异性。”
82.
“之后我出来，真的就没再回去。”他正在厨房给今晚要吃的牛肉按摩，我在一旁观摩，“无意看到招男保姆的广告就去了，提前查过很多资料，而且有好多都是照着我家以前的保姆做的。”
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跟了四位老人才到的您这儿。”
我是他的第五位客户。就职业生涯来说，也不算短了对吧？
家里没有松牛排用的小肉锤，他正拿菜刀刀背DuangDuangDuang地敲，像个正在练习初级打击乐的学生。
83.
“你真的值得更好的工作。”
他还在和牛排较劲：“我记得您说希望我永远不走。”
我确实说过，在上上章第六十六段落。
“知道，那话永远做数。”
你猜怎么着，我想通了，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最差的情况也无非各自前程。
“我希望你永远不走，没说让你一直以家政人员的身份留下。”趁着他反应的功夫我一鼓作气道，“我也不喜欢异性。”
作者有话说：
84.
他眨眨眼，轻声说：“我知道。”
嗯？
这种反应也过于诡异了。
什么叫他知道？是早看出我对他有好感还是早看出我不喜欢异性？
又或者是强作镇定。
我下意识去看他的耳朵，脸红的人耳朵也会红，这是人类情绪波动较大时生理上的正常反应。
但他好像真的和平日没有区别，有点可怕。
结果假装淡定的人成了我，自然也顾不得后来回味出的紧张。
“知道什么？”
85.
如果他说知道我喜欢他，我就要上前去抱住他，握着他的手在水下替他冲洗掉肉腥味。然后不再理会案板上的食材，紧紧地搂，狠狠地吻。
算了，也就敢自己想想。
“知道什么？”我又问一遍。
第二遍问完稍微有些后悔。
留白是艺术，是给双方的台阶，我居然没好好应用。
“以后如果不以家政人员的身份在您这里工作，不知道还能不能以......朋友的身份上您这看看？”
我微笑：“当然没问题，随时欢迎。”
细品尽是苦涩。
86.
其实我不相信这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我又又又有了一个猜测。
后来仔细想过我们的对话，发现他僵硬掠过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87.
后来一段时间我们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他尽心服务，我用心享受。
话说我家几乎各个角落都在他的规整下重获新生，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不想踏进去的小库房。
唯一有一个地方我没让他动过，这是从他第一天上班就讲好的。
那就是我的书桌。
我这个人吧，宁可让桌面乱一点，都一定要按自己的方式摆放。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能找到想找的东西就好。而且当时整个房间基本都是那个调调，很有生活气息的凌乱美。
但现在那里焕然一新，除了桌子都像房屋中介的样板间，只有那一小块地方像是被打劫了一样。
我的桌面很没面子。
88.
“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我说。
然后难得在他眼里看到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介于戒备和欣喜之间。
我知道这两种情绪中间本来也隔了一道彩虹。
“您说。”
我清清嗓：“就是以后你收拾我书房的时候，就顺便也把桌面整理一下吧。”
“桌面......”
“我知道，之前不是说让你不用管吗，但是吧......反正你稍微弄弄就行。”
“好的，明白了。”
89.
后来某日，我伏案工作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个表明心意的方法。
我可以留一句话在桌上，纸条或是什么的，然后让他进来打扫......他不就看到了吗！
嘿，天才。
择日不如撞日，我抽一张纸，写了一遍，写了两遍，怎么都没写到满意。这张字不太好看，那张写歪了。
最后忙活了半个小时，还是选择把字打在电脑上的新建文档里。
我用一分钟打下那句话，十分钟换了无数种语气来读，热情不比英国人读莎翁剧本时的少。然后三分钟选字体三分钟选颜色，最后调了个大小。
大功告成。
90.
“我要出趟门，很快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可以帮我把书房的桌子收一下吗？”
“好的。”他正拿家用玻璃刮擦奋力工作。
我出门了，打算半个小时以后再回来。兜里只有手机和钥匙，不打算走远，一心觉得楼下咖啡厅就是最好的去处。
愿将成败与一世英名都赌在今天，但求老天爷让我如愿。
作者有话说：
91.
我在咖啡店点了一杯他们的新品，找了角落的位置魂不守舍地坐着。
那种心情和不小心放任不及格的考卷与母亲共处一室差不多。
我想求天求地，求求那些颇有实权我却从没孝敬过的神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我一口一口地嘬饮着。
来做个假设，他那么聪明，如果看到了却不想同意会怎么做？
我猜他会当作没看到。
如果回应了呢？
可能会在我的那行字下面打上自己的一行字，然后锁屏，一切照旧。
嗯，虽然都是我的揣测，但好像还挺在理的，应该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92.
我回去了，特意放慢节奏，缓缓掏出钥匙，抖搂好几下，然后捅进去，开门。
他不在我的第一眼可视范围内，那勤劳的小蜜蜂大概又去忙活了。
“我回来了。”
换成日语是不是会更有感觉？自己脑补去吧。
“欢迎回来。”我觉得他懂我的点。
“嗯…...我的桌面收了吗？”
“收拾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
93.
我赶紧溜进书房，还特别关上门。
电脑屏幕已经不亮了，我的心一路提到嗓子眼。
鼠标被我颤抖的右手握住，每寸筋骨都是我大脑与心脏斗争的牺牲品。它们颤抖着，单机点亮生活。
啊。
94.
没有一个字不是我写的，换句话说，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
如此一来我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虽然没被当场拒绝，但好像已经失去了后续的机会。
早知如此，哪怕当场被拒又如何？
围绕我的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95.
“晚上吃什么？”
我尽量配合他演出，装作无事发生，甚至忽略了我平日其实从不问这样的问题。
他蹲在厨房垃圾桶旁边，给一大根白萝卜削皮，唰唰唰唰，十分熟练。
“萝卜棒骨汤，再炒两个菜，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没有，你看着炒。”我已经很久没打开冰箱做出这样那样的纠结了。
听起来我很不在乎今晚的饭菜，不，是真的不在乎，却反倒站在他身后，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当然能感受到我这一大团黑影的存在，于是放下削皮刀，站起来：“您还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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