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Eva家中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像所有离家年轻人一样,邓朝一过了十八岁以后就进入了自己统治自己的阶段。小区里还有人在打篮球,邓朝一冲上去抢过球扣了个篮,然后再边笑边飞快跑走。十一点以后的小区里很安静,灌木丛里有轻微的窸窣声,还有传来淡淡腥味的草地味。他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两圈,才不情愿地回了家。
“我回来了!”邓朝一在门口换鞋,头也不抬地说着,“怎么大家……”
邓朝一本来想说“怎么大家还没睡”,但是一抬头,客厅里坐了好几个人,他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方知凡。
“好久不见啊。”第一个说话的是方知凡,他笑了笑。
方知凡的眉眼之间同上一年来看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身上的气质更加柔和了。邓朝一想到了先前方绪跟他说的事情,脑海中响起“已婚人士”的滴滴警告声。邓朝一挤眉弄眼地打了个招呼就准备逃进房间,邢郁就在背后叫住了他。
“怎么不跟老师打招呼啊?”邢郁把他叫了回来,冲方知凡笑了笑,道歉道,“方老师对不起啊,他肯定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方知凡摇了摇头,说:“没事,是我太唐突了,没跟他打招呼就过来了。”
邓朝一坐在沙发上,盯着面前的红木茶几,只听见邢郁跟方知凡东扯西扯,过了一会,邢郁转头跟他说:“你跟老师好好聊聊,又不是家访,不要那么紧张,有些事情我们帮不到你的,老师肯定可以。”
邓朝一挤出一个笑容,看着邢郁和他爸爸一起走出了客厅,去了小花园。
“hello……”邓朝一尴尬地开口。
“不要那么拘谨了,都毕业这么久了,回来看我的学生没有那一个像你这样一见我就这么尴尬的。”方知凡起身坐到了邓朝一的旁边。
邓朝一用手捂住了脸,闷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唉,我还是有点怕老师。”
方知凡也不拆他了,转了个话题问他那边的生活,尴尬的气氛才缓和了一点。明明方知凡给邓朝一打过电话,经常在社交软件上面聊天,但是邓朝一一见到真人还是不能马上跳转,到底是自己朋友还是自己老师,亦或是方绪的家人。
“学校忙不忙?”方知凡问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邓朝一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当然知道你们在国外上学的累啦,不过希望你别听别人说什么,熬过就好了,学习这种东西没有熬不熬过去的,还是希望你能保持严谨态度走下去。”
邓朝一点点头说:“明白了。”
方知凡的专业水平过硬,在很多地方上都能得到他的指点,邓朝一聊起天来就相对轻松了一点。
“跟方绪最近有联系吗?”方知凡突然问道。
“最近?”邓朝一想了想,“很少了。”
方知凡点了点头,对他说:“那快了。”
“什么快了?”
“他待不住的。”方知凡说,“他跟我说回来要参加学校周年庆,他说他想来找你,问我这样合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再等等他。”邓朝一说。
方知凡拿了一杯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跟邓朝一说:“他压力挺大的,一下子就垮了。”
“我知道,这能理解。”邓朝一说,“他是个爱情笨蛋,这一点我就没法怪他。”
方知凡说,方绪这个人他总是抱有零和思维,对你也是这样的。一方面很悲观,对未来不怎么有信心,另一方面是保守,对未来发展总会有恐惧感,其实也不能怪他,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性格禀赋童际遭遇都是造就这一点的原因。
他有在努力和自己周旋,然后,谢谢你这么包容他。
邓朝一头靠在沙发上,没说话,心里默默地想:“他快点来找我吧。”
周年庆典的前一天,邓朝一去剪了个头发,剪得很短,薄薄一层帖在头皮上,显得很干净利落。方绪在前几天通过dbsiskl这个
账号,给邓朝一发送了邀约信息,他想和邓朝一共进晚餐,定好了位于临市最高层大厦顶端的日料餐厅。这似乎一点都不符合方绪的性格,邓朝一猜想他是不是偷看了哪一位伪君子或是致命女人自传。又好比他在高中的时候阅读的必读书目中,Jimmy张家的爱女张小姐,和她的书柜。《莎士比亚全集》、《新旧约全书》、《家庭布置学》、翻版的《居里夫人传》、不朽大作也好,还是电影小说。既然方鸿渐都想不到张小姐的书柜里面会有《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这样的书,邓朝一当然也想不到方绪在学习什么社交宝典。
邓朝一大张旗鼓地捯饬了一下自己就出门,家里有个小型的车库,里面停了两辆车,都是较为低调的车。邓朝一看了两眼老气的车,有点不满意,但想到邢郁原生家庭的身份和现今父亲的地位摆在那里,自己自然是不敢特别嚣张。邓朝一还没有考驾照,他看了看时间,去了离家最近的地铁站。
dbsiskl:我到了,你来了就直接报我的名字。
D:好的,我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dbsiskl:怎么会?我以为离你家挺近的。
D:我坐地铁……………………哈哈哈。
餐厅的配置很高,透明的观光电梯坐上六十二楼,邓朝一全当来旅游。在临市成长的十八个年头里他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不是阶级水平不一致,是觉得有些东西是不必要的。餐厅门口放了一座人造假山,液氮溢了出来,像烟雾缠绕在邓朝一裤腿上。邓朝一报了方绪的名字,转而把他引进一间包厢。
邓朝一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由领班帮他打开了门,邓朝一看到坐在里面的方绪,稍微有点慌乱地站起身,跟他点头问好。
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方绪,邓朝一的直观感受就是成熟了。说不上哪里变了,但是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即将接近二十岁的威慑力。
邓朝一问他:“你回来住在哪里啊?”
“嗯?”方绪愣了一下,“住方知凡家里。”
“哦哦,回国有出去玩吗?”
方绪低头吃菜:“还没,今天是第一次出门。”
“新校区怎么样?”邓朝一问。
“挺好的,老师同学都很好。”
方绪同邓朝一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吃饭进程顺利得无可挑剔,方绪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智能机器人,提前预设好了所有的可能性,挑不出一点毛病,邓朝一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不舒服。分别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坐着观光电梯下楼,九十点钟的城市灯光,霓虹万千。
方绪开口:“邓朝一,我今天其实订了酒店。”
邓朝一没说话,电梯数字从三十变到十二的时候,他跟方绪说:“方绪,你找我就是为了上床吗?”
邓朝一的声音很轻,说话的语调很平,方绪也没说话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了一起,等到电梯到达一楼,邓朝一率先走了出去,来看夜景的游客挤进了电梯,将滞后的方绪推进来又挤进去,隔着数人看对面的邓朝一。
“我没有的。”
方绪很大声地喊出来。
“不是的。”
他更用力地喊了。
“Freddy给的笔记是错的。”
他小声地说。
不知道邓朝一听没有听到,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事后手臂上还有被摩擦的感觉,邓朝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四处张望,也没看到。达尔文主义者就是这样,认为先有完整的细胞膜,才有完整的细胞,先有了变异才有了选择。但是方绪这个变异者,被淘汰了。
31
方绪跟方知凡一起入坐到了教师职工的队伍里面,在偌大的体育馆一层的中心位置。方绪最终还是在邓朝一那里食言了,没有用邓朝一给的邀请函。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邓朝一邀请他一起去看周年庆,昨天的时候邓朝一把邀请函给了他。如果跟他一起去,势必会坐在一起,方绪不想让他感到不舒服。
方知凡被评选到了优秀教师的行列,上去合影拍照留念,抱了一束花下来,递给了方绪:“给你,你到时候借花献佛一下。”
方绪接过了递过来的花束,很满的一簇,抱着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送出去。
方知凡鼓励他:“没什么的,就算送不出去你就还给我,我送别人。”
体育馆搭建了一个舞台,有点像早几年看演唱会的那样,主舞台延伸出来,几个分舞台,还有一块很大的屏幕。校长又换了一届,但是也请来了原来几任的校长,一同坐在下面,听现任校长回顾过往再继续开展未来。欣赏了十几个节目之后有个聚会,转移到了操场搭建的露天舞池,因为领导会离开,众人显然要比听领导讲话的时候更精神一点。
“你要去吗?”方绪问方知凡。
方知凡看了看操场中间的舞池,黑压压的一群人,摇了摇头说:“不去了,太多人了。”
方绪点点头说:“那我也不去了。”
“干嘛学我。”方知凡说,“别跟着我了,我要自己去玩。”
方绪被方知凡赶走以后,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着。好像一切都很熟悉,但是经过时间,又变得很陌生。教室门口挂着一个小屏幕,方绪好奇地用手点了点,然后屏幕上面出现了自己的脸,方绪被吓了一跳,一瞬间屏幕上的表情变得很震惊,方绪才反应过来,现在上课是实行刷脸制了。他把屏幕关掉,进了原来的班里,循着自己的记忆找回了高考最后几周里坐的位置,坐在座位上,笔直笔直的,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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