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知道吗?”向迩说,“艾琳已经被逮捕,网上有新闻图。”
“好,是,是我忘了,”向境之两手不约而同地抠弄着指甲,他闭一闭眼整理思绪,后道,“学院那边你请了一年休学,你现在回去,余下的时间肯定会觉得无聊,不如你还留在这里,让你叔叔带你四处逛逛,你们可以去爬山,或者滑雪。你很喜欢滑雪啊,我们每年都会去的,今年只是爸爸工作太忙,如果你不喜欢和你叔叔去,这样,爸爸陪你去,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向迩摇头:“不要。”
“不要滑雪,那我们就去爬山,邻市有雪山啊,还有温泉,我们可以去那边。对了,那儿还有很有名的天文观景台,我们去那……”
“不要,我不想和你去,”向迩揉揉脸颊,嘴唇被舔得湿润,“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向境之陡然住嘴,噩噩的:“是因为我?你怕我,所以要离开我,所有事情都要避开我,甚至和楚阔在一起,也是因为我?”
向迩看着他:“是,但不全是。我和楚阔没有在一起。”
“为什麽不继续骗我?”
“没有必要了。”
向境之要笑:“哦,你连骗我都不愿意。”
向迩说:“爸爸,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之所以想知道那些过去,是因为我以为在那里面也有一个我,我把你当作我,我没有想轻视你承受过的痛苦,我以为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无论它真假。可到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你爱我,你因为什麽爱我,我……所以我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问你。我要回去了。”
向迩看不得他的神情,起身想走,放在腿侧的手却被用力攥住。向境之抚摸他手背嶙峋的指节,那两道隐约的青筋血管下涌动着年轻的生机,他说:“你可以指责我,的确是我的错。”但请你不要离开我。
下一秒,向迩把手用力抽走。
没有上楼回房,向迩转而走出家门,大衣长至膝盖,他胸口大敞着,埋头走过楚家。
楚阔在向境之将车开进车库的时候就注意到他,念及两天前那晚莫名其妙的“见家长”,他总有点心虚,和向迩见了是无话可说,见着向境之就是有苦难言,难不成还让他举着双手跪地道歉,哭诉我给您儿子真没一腿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成了他小男友了,真是天地良心,我清清白白着呢。先不说向境之信不信,向迩这心思也来得荒唐,他越想越不对味,怎麽都觉得有些向迩故意说给他爸听,就是要他膈应的意思。这边死活想不明白,楚阔趴在窗台吹冷风,脑袋接了滴水,仰脸一看,是天要下雨。他正准备收拾电脑进屋,却看到楼下向迩走过。
“向迩,你去哪儿啊,下雨了!”他扯着嗓子叫喊,向迩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依旧健步走得飞快,看在他眼里算得上是小跑,再张望向家庭院,果真有个向境之。
楚阔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赶,楚太太正和先生靠在一块儿看电视,见他慌里慌张的,半句话没问完,人已经飞出了大门,不由得纳闷。
“叔叔,”楚阔跳上墙边石头喊向境之,“这天可能要下雨,耳朵去哪儿啊,您怎麽也不追他?”
向境之看着他,目光像把钝刀,试图在他面孔上找出丁点熟悉的沟壑来,可是没有,那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和向迩相似。他声音沙哑,像往常那样温声细语:“我们有些误会,是我的错,让他生气了。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耳朵心里有压力就喜欢出去走一走,他肯定不想我跟着他,能麻烦你去陪一陪他吗?”
“你们吵架了?”楚阔惴惴的,“是因为我吗?其实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只是好朋友。是其他的事,我让他觉得不开心了,叔叔麻烦你能陪陪他,不要让他一个人。”
“这样啊,那——我去了。”
“谢谢你。”向境之点头,看他又飞速往家跑,再出来,手里多了两把长柄伞,一把黑色被他撑着,另一把他放在腿边。跑过墙时,他偏头向墙外的长辈致意,接着推开家门,很快消失在路边。
到后来天确实落了雨,滴滴答答淌在面前,向境之冻得打了个哆嗦,终于惊醒,不顾身上大衣淋得半湿,跑进车库坐上车,左手握着方向盘险些打滑。
看一眼,他对自己说,就一眼。
向迩原本步履匆匆,慢慢地脚步就慢了,他身边行人来往慌张,多数举手挡着头顶跑离,不是跑进店家屋檐,就是一直跑,跑得不见踪迹,向迩难猜他们究竟是去了哪儿。也是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原来是天在下雨,他肩头叫雨打湿,碰在脸颊冷冰冰的。
“喂!”背后跑来一人,楚阔气喘吁吁,见着他立刻将伞塞进他手里,接着弯腰拍打脏兮兮的裤管,刚才跑得太急,没留神摔了一跤,抬头看人还愣着,他“欸”一声,拍拍手臂,“打伞哪,下雨了。”
向迩跟他并肩:“你怎麽过来了?”
楚阔瞅他一眼:“你说呢。”
向迩便不再出声。
还能有谁,还能是谁。就因为心知肚明,向迩才越发感到沉重。
刹那间,他想到一回高中时的经历。那时他和同学结伴去海边露营,随着夜幕四合,男孩儿们玩心重,嫌弃附近的设施和传统活动不够尽兴,非要玩夜潜。向迩认为这太危险,拒绝了,却被周遭同学嘲讽胆小,他不服气,跟着就下去,结果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夜晚深海的未知性而中途放弃,向迩在最后,听闻松了口气,正准备往岸边游,不想脚底抽筋,他来不及呼救一声,身体已经被紧随其后的海浪冲走。万幸被发现得早,他被拖上岸去,醒来已在附近医院,床边坐着满脸疲惫的向境之。他思维混乱,耳边仍有海浪嗡嗡地振,后脑勺也像被人拉扯着似的,一阵阵发紧,他想摸摸头,手腕却被握着,向境之熬红了眼睛,斥责他“太不懂事”。
为什麽你不能想想我,为什麽你以身犯险的时候从来不能想想我!向境之曾经是否像这样歇斯底里过,向迩已经记不清楚,他不敢翻查记忆中模糊的角落,或者说那根本都算不上角落,每一处地方,他只要稍稍掀开遮布一角,那只足够颠覆他所有理所当然的鬼,就会像那晚席卷他的惊涛骇浪,让他再一次感受到灭顶的窒息。
他爱我,向迩心想,又觉得荒唐得可笑,他爱我,他怎麽可以这麽疯狂。
楚阔陪他慢慢走,过了一条街,发觉周边来往的行人纷纷收了伞,他伸手试探,雨果真停了。提醒向迩收伞,他木木的,盯着对方嘴唇张合,半天仍是一个表情。楚阔心里叹气,夺过他的伞收拢,伞柄和自己那把放在一块儿,全由他拿着。
倒非不想安慰,但楚阔以为不明情形下的安慰还不如没有,何况向迩目前状况看着也不像是能听人开解的。
路过一家文具店,楚阔眼珠一转,拉着人进去买了一颗篮球,用网揣着扛在身后,又不顾向迩抵抗强拉他上了公车,坐过两站后停在天桥底下。
“跟我打球。”他理直气壮。
露天篮球场因雨而略微湿滑,楚阔三番两次滑倒,最后一回连连倒退,靠在防护网上喘着说不打了,再打下去,他不是累死,就是摔死的。
球在篮筐上打了十来转,刚好掉进筐下向迩的怀里,他低头看到胸前被球擦出几道污痕,不太在意地随手抹掉,拾起放在球架下的大衣,坐到楚阔身边。
楚阔问:“热不热,我去买瓶水?”
他摇摇头:“没怎麽出汗。”
“你嘲笑我呢,”楚阔杵他,“跟我打没出汗,这不就是嘲笑我技术差,都不用你出全力麽。”
见向迩咧嘴笑了笑,他再接再厉:“我倒没问过你,你篮球打得那麽好,是不是以前专门跟人学过?尤其你运球过人,动作又快又流畅,我球都没怎麽看见,哐啷,就进了。”
“学过一点。”
“跟谁学的?”向迩自报师门,楚阔愣得结实,“我听说过他,那边少年篮球训练营的一把手,你居然跟着他学过?我听说进那训练营的都是专业篮球选手,往后多数是国家队,而且选拔很严格,看来你也天资过人啊。”
向迩直言:“不是我天资过人,是爸爸门路惊人。”
楚阔遽然失语,觑着他脸色,挽回道:“其实一个人的身家和人脉,也是他在社会上的资本,你不一定非要在意真实性的,客观情况没法改变,何不如接受并且享受呢。”
“你想多了,我接受得很自然,”向迩说,“其实他为我做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就算不是摆在面前的,我大多也能猜到。我不否认我攀着他行过很多便利,就像训练营名额这件事,没有让我觉得有多奇怪,因为他是我爸爸,我们之间有比别人更亲密的联系,我接受是理所当然。也因为他是我爸爸,我爱他,像所有孩子爱他们父亲一样爱他,也可能比他们更爱,当然,他也爱我。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出错了,我们之间变得不再对等,他想向我索取是另一种东西,我给不了。”
楚阔揪着眉头:“等会儿,你慢慢地说,我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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