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可没有错。”
“我否定的不是阅读,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一刻像你爸爸,不然——你尝试戴一下他的眼镜,或许更相像。”里欧不知什麽时候取了盒里的金丝眼镜,掰着向迩下巴给他戴上,远看近看都有两分像向境之,便提议他别摘下来。
向境之轻微近视,向迩却没有,只架着眼镜看一会儿就头晕,摘掉放回原位,接着抚平掌中微微卷翘的书页,说道:“随你怎麽说了,我只是今天收到很多新东西,想多看一眼而已。对了,你看过这本书吗?”
“《情人》,当然读过,但我恨这本书。”
“为什麽?”
“这不过是一个老女人晚年间以自恋意淫的方式创作的三流小说,无趣至极,我真不懂居然有人会吹捧这本烂作,为什麽,我猜或许是他们喜欢书里那位少女做妓女——。”
“里欧!”向迩喝停,皱眉道,“你太粗鲁了。”
里欧双手高举表示投降:“好吧,抱歉。”
“我倒觉得是你变了很多,难道你真向你那位摇滚俱乐部的女友看齐了?照这形式下去,她恐怕能把你变得面目全非,”向迩口吻严肃,原先闲适的姿态凭空消失,他讨厌朋友当下不学无术又满嘴脏话的模样,“像她今晚突然造访我家,我很不喜欢,我讨厌任何没有预兆的交往。你明白我意思吗?”
里欧总算正色,为傍晚行为放荡的女友道歉:“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向迩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和朋友闹得不愉快,意思点到即止,很快收拾了情绪,继续看书。里欧瞥着他神情,就怕他平常软软和和面团似的好脾气,这次真让女友点着了火,反来影响他们之间的情谊。
一次两次的偷瞥也罢,到后来向迩难以忍受,抬头问他:“别看我,看书,或者玩你的游戏。”
“这好无聊。”
“那你想做什麽?”
里欧沉思,忽地抚掌:“听歌。”
向迩叹气:“你自便。”
因向境之偶有听歌的习惯,对设备的要求也颇高,音响装备皆往专业靠拢,二楼甚至还摆着一张留声机。里欧最近和热衷摇滚重金属的女友打得火热,脑袋里终日是些节奏激烈的乐曲,他蹲在设备前捣鼓,向迩只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看书,直至被一声轰然而响的鼓鸣震醒。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里欧尖叫一声,举手朝天,摆腰扭胯,跟着背景乐叫喊。
We are the boyz
And we are class act
Getting trashed so make some noise
We are the boyz
We are the boyz
……(*注1)
向迩没有阻止他突然的狂欢,等他发泄结束才说:“这就是你想听的歌?”
“当然,摇——滚。”
“我可以建议下一首安静一点麽。”
里欧夸张道:“当然。”
然而当下一首前奏来临,向迩的笑脸摇摇欲坠。他没有打断这首歌,即使额角青筋微微一跳,他还是选择将它听得完整,握在掌心的书籍也晃悠着勉强没有落地。他想自己该恼怒的,可对着生机勃勃的伙伴却没法生气,他轻易叫他的愉悦感染,而不得不再度承认:音乐的确应当搭配释放,摇滚尤其。
Gimme danger,little stranger
And I’ll fell you bleed
Gimme danger,little stranger
And I’ll heal your disease
There’s nothing in my dreams
Just some ugly memories
Kiss me like the ocean breeze
……(*注2)
歌曲告终,里欧按住暂停,问向迩感受如何。他早早发现在第二首歌点播后,伙伴已经放下掌心那本“自恋语大全”,虽说不如他那样投入,但好歹也算从先前沉闷的世界中脱开一脚。
向迩问:“你和你的女友在一起,每次约会就像这样?”
里欧打着响舌:“她刚成年,想做摇滚,我们在俱乐部认识,她很叛逆。”
想到那女孩儿一头红发,向迩赞同他说的“叛逆”。
“我很难解释跟她的爱情,因为那也许根本就算不上爱情。她说她需要一个男朋友,好叫她每天回家路上,背后不必再有三五个男人跟着,她看我第一次来,就说可以试试我,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里欧说话时语气平淡,但他的表情让向迩感到陌生,他没有见过朋友这幅模样,悸动和好奇中掺着随心所欲,仿佛那只是一场艳遇,他能陷得突然,也能抽身得迅速,“我应该挺喜欢她的,如果她能改掉在我洗澡的时候想对我演讲的习惯,我也许会更喜欢她一些。”
“就像你爱上摇滚,你因为摇滚而爱她,或者说喜欢她,可你不会因为喜欢她,而更爱摇滚,”向迩说,“这是你的态度。”
里欧竖指:“说得不错。”
“但我没有想到你会突然之间爱上这种音乐。”
“这世上多得是难以预测的事。”
向迩蓦地沉默:“没错,多的是难以预测。”
里欧瞧出他心事重重,在他跟前盘腿坐下,问道:“你遇上了很难处理的事情,对吧。让我来猜一猜,它很大可能——是你的‘摇滚’,和你的‘女孩’。”
向迩没说对错,反而靠近他,距离一点点缩短,直至两人嘴唇即将贴合。他紧盯着里欧碧色的瞳孔,那里布着浅浅的血丝,依稀有张男孩的面孔,大概是他自己。他问:“我靠近你,你为什麽不躲?”
“我为什麽要躲?”
“不该躲吗?”
“你很奇怪。”
向迩倏地撤回原位,重新拾起跌坠在地的小说,格外赞同:“说得没错,我很奇怪。我在那儿认识几个朋友,她教我一个方法,用来辨别对方是否爱你,方式很简单,像这样靠近他,盯住他的双眼,逼迫他无法和你对视。”
里欧说:“你的眼睛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向迩停住翻书的动作,小拇指微微抽搐,朝掌心缩去:“有人躲开了。”
“因为她爱你。”
“对,爱我。”
“这让你感到困扰?为什麽,你总要给个理由。”
向迩起身,边道:“没有理由。”
里欧为他的不肯解惑而哀嚎,跟着仰面卧倒,脑袋漏在地毯外沿。他微闭着眼,听到隐隐的电流声后是熟悉的前奏,立刻跳起身来,还夸赞似的吹了声哨。
You're the grand one
Come and court me
'cause this wooing is what I'm wanting
When my spacesuit comes to warm me
And hold me like a god
I am the captain of the gr**ity, Maxwell
Everywhere I see your faces
……(*注3)
向迩埋头看书,里欧翘着腿闭眼听歌,忽然道:“我想到你爸爸,高中毕业舞会,他像个陌生人,西装跳舞,很酷。”
“你记得。”
“说是忘不掉更恰当,那天之后,很多人都在问他是谁,可惜再也没有见过他。至于我惊讶是因为,他居然会跳舞。”
向迩笑着说:“我也是,很惊讶。”
要说那天的情形,向迩的吃惊绝对不比任何人来得少。
音乐混着灯光四处飘落的当口,他在角落要爸爸替他整理领带,先前系得太紧,他像被扼住喉咙似的难以喘息,今天身边有整理烂摊子的爸爸跟着,他索性连重打领带的活儿都懒得再干,于是仰高了面庞,敞开喉结和脖颈。那时里欧混在人群中大跳艳舞,他难得放肆,西装外套不知扔在哪儿,衬衣领口大开,直接开到肚脐,惹得周边同学大声嬉笑,但只要仔细看他通红的面颊,就知道他这番上头的脱衣表演得益于一瓶烈酒。
向境之几乎不参加任何聚会,更别说像这样的,参与者都是些刚成年不久的孩子。向迩待在他身边,认为自己有义务照顾不通世事的爸爸,可年轻人难免爱玩,他见里欧跳舞畅快,几乎要踮起脚去看,让向境之发现了,笑着在他背后推一把,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凑到他耳边: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向迩确保他不会因为自己离开而拘谨,紧接着转身投入人群,被里欧拉拽进舞池中央,步子甩得像飞,一截领带跟着跳上他肩膀,沿着曲线下滑,最后贴到后背。向迩生着一张很会勾搭人的面孔,不久便有女同学趁机和他搭档,他拒绝两位,最后直接搂住里欧腰肢,表示自己有伴,以劝退各方狂蜂浪蝶。而当他终于想起舞池外的爸爸,拨开人群去找,原先站在原地的向境之早已不见踪迹。他以为爸爸初来乍到,受不住年轻人狂欢的氛围,是出去透气,可没等走出两步,人群忽然以中央位置为圆心退开数步,他被一群人推挤着后退,再看那视线中心,居然是他四处找寻不见的父亲。
那时背景舞曲的风格转变,向境之显然是被强拉进的舞池,由一位黑长裙的女士带领着跳首探戈,来往回转间飒然飘逸,旁人瞧得入神,向迩却为他脸上细微的笑而诧异。很快,舞池中又有数对伴侣加入,里欧穿梭着抓住向迩,笑着将他拖进人群,两个男孩儿你握着我,我牵着你,也跟着跳起探戈。无意中和擦肩而过的男女交换舞伴,向迩定睛细瞧后大笑,分明个子要比对方高上一些,却顺从于对方揽住自己腰部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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