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乔云杉交待了自己的所有情史(省略掉和女人有过的露水姻缘):十五岁就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十七岁有了第一任男朋友。男朋友是谁?是某个学长,现在都已经忘记他长相了。乔云杉微微笑着说出一切。故事里的“学长”其实是裴丰年,他说起裴丰年时心里仍旧钝痛。“学长”现在如何了?好像已经结婚生子了。文娟听到此哇地哭起来:“人家都能结婚,你怎么就不能呢!”
可他结了婚也不幸福啊,老婆给他戴绿帽子,儿子是个小废物,乔云杉在心里默默回答母亲,却始终没说出来——说的太多容易露馅。
他继续说,说到上了大学,和“学长”断了,在大学里又谈了几场恋爱,有长有短(也有男有女),没有一个能让他想定下来的。工作后碍于教师身份老实不少,试过去找对象,但找不到合心合意的。从二十多就这么混到了三十多。
到了现在,有一个小男友,小十几岁,目前还算稳定,所以特意回来告诉父母一声。
文娟让他和小男友分手,找一个好女孩结婚,“都是这么过来的!”文娟说,特别笃定,好像她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
怎么能害好女孩儿呢。乔云杉语气缓慢情绪平静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女人,怎么能害好女孩儿,让人家好女孩儿跟着我守活寡吗?”
他说:“妈,我们不能这样害人……”
“那你就来害我们吗!”
乔云杉沉默低头,不敢看父母了。
如他的愿,文娟和乔彬终究还是合力将他赶出家门,没有拿拖把杆招呼已经算还疼爱着他。这个家文娟说了算,所以她说你暂时不要回来了,乔彬便没反对,只是背过身点了一颗烟。
大门在乔云杉面前狠狠关上,这时恰巧路过邻居,乔云杉与他打招呼,还和小时候那样叫他严叔叔,说下午好。他庆幸这一场出柜的暴风雨只在家里爆发,父母的崩溃都压抑得很好,除了母亲一开始的那声痛哭和收尾的这声门响。所以邻居不会知道大门关闭发出的巨响的背后原因是什么,他们只会以为是乔云杉不小心手重了一下。
严叔叔说小云杉好久没回来看看了。乔云杉心里算了算,也才不到三个月没回家而已。他笑眯眯地点头,答,是啊,有些时候没回家了。严叔叔继续说:“小云杉还是得经常回家看看嘛,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当然是要多陪陪。”乔云杉微笑继续点头,今天他就做一个听话的孩子,长辈的话都听着,以后也许就没机会再见啦!严叔叔教育他要快些找对象,他父母已经很着急啦,六十岁的人了,谁不想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呢?
“是是,”乔云杉说,“您说的对。我最近工作还比较忙,不能经常回家。只能麻烦叔叔阿姨和我爸妈多照应着,远亲不如近邻嘛。”既然严叔叔还叫他“小云杉”,那么他就还是得扮演小时候乖巧听话的乔云杉。他向严叔叔道谢,感谢严叔叔一家能和自己家这样做几十年的邻居朋友,希望两家人未来能继续如此要好。严叔叔说那是自然要继续做好朋友的。乔云杉便说那我就放心了。
文娟隔着门板听完乔云杉和邻居老严的对话,眼泪不知觉中又落了一脸。她的儿子这样好,为什么是同性恋?中国同性恋那么少,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一次在家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三小时,下午乔云杉就又开着车回了南城。路上他依旧开了车窗,让风灌进车里的巨大噪音麻痹自己。
他终于可以逃了,了无牵挂地逃。逃到天涯海角去,逃到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
乔云杉却还是哭了。他回忆起裴丰年第一次紧紧抱住他亲吻他不顾他反抗的时候,回忆起段西元把他推到地上扯掉他裤子的时候,回忆起在北澜苑受尽折磨的三天。乔云杉好想变回小时候的自己,变回“小云杉”,受到委屈就躲在妈妈怀里哭一场、被爸爸举到肩上说小伙子不能老哭。
眼泪模糊视线,又迅速被吹干。他告诉自己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出车祸,却又想撞死了拉倒。
乔云杉安全返回锦悦府,换上新办的电话卡,微信屏蔽所有人除了段西元。他留给段西元能联系上他的特权,因为段西元找不到他会发疯。其他人不会。
明天他就会启程去往新世界。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他不知道也不想管,他只想痛快做胆小鬼,离开这个伤心地。
第42章
这一次的出逃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地。乔云杉一路向北,车开累了就找个附近的小城住一两天,若是运气好碰上个旅游城市,他能在当地停留一个星期,每天逛些景点,吃些特色小吃,了解风土人情,晚上再回客栈里写点日记。乔云杉才明白过来,原来自由的滋味是这样的。
他的手机卸载了除微信外的一切社交软件,杜绝所有骚扰,新闻同样也不想看。乔云杉只想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生活。他依然和段西元保持着联系,只是不再接受视频——经常变换的背景会让段西元起疑心。于是他撒谎说自己父母要来住几个月,视频实在是很不方便,就连语音通话都得偷偷摸摸。靠着这个谎言,他把同段西元通话的时间压缩再压缩,到四月底的时候段西元每天只能和他聊不到十分钟。
和所有亲人失去联系的乔云杉自然是不知道这时裴丰年和文琪的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裴丰年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想离婚却离不成。文琪对他的所有渴望就是一个“爱”字,文琪只要裴丰年的爱。她跑去文娟那里诉苦,说就算玩过那么多小白脸,可心里还是只有裴丰年。她告诉文娟自己和老裴其实双双出轨十多年,从小珏一点儿小就开始了;她把裴丰年是同性恋的事实隐瞒,一方面觉得丢脸死了,一方面还是心存幻想认为只要不承认这个事实那么它就不会成为事实。文琪和姐姐文娟在自欺欺人这方面的一致性再次体现出血缘的奇妙:文娟堵了心口一个月的憋屈同样是谁也没说。直到现在,乔云杉是同性恋这件事也只有文娟和乔彬知道。而文娟选择把这份憋屈藏在心里的理由和文琪如出一辙。
文琪把这些年来她和裴丰年出轨造孽的事情一一摆在姐姐面前,叫文娟听了个目瞪口呆。她不知道到底该骂自家妹妹还是妹夫,只好先把妹妹的眼泪哄停。文琪在文娟家哭哭啼啼吃了顿晚餐就回去了。回家路上她把姐姐教的复习一遍:先反省自己错误,不可再强词夺理,然后和裴丰年尽量平静地谈一场,都夫妻十几年了,往后两人都不要再犯错误,如此凑合过吧!
她打包好了自己的许多衣服,拎着大箱子去南城,打算在裴丰年的小小宿舍住下,从此做安分女人,企图用贤妻良母的形象挽留裴丰年。却没想到裴丰年这几天正在外地开会,她没有钥匙无法进门,于是想求助外甥乔云杉,然而给乔云杉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这时的乔云杉正开车往英川市去。英川离南城不远。他花一个月时间走到北方,没想到最后还是回到南城附近。
一切都因为乔云杉在北京停留时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博物馆、艺术馆里。竟然在央美美术馆碰见曾经的大学同学,同学有个好记的姓:云。但乔云杉不记得他的名字,因此在云同学叫住乔云杉,同他打了招呼后,乔云杉用一秒钟使劲把大学时代回忆了个遍都没找着云同学的名,最后只好说:“哎呀老云!怎么这么巧啊在这里遇见你!”
老云说自己已在央美工作七八年,今天是带着学生过来看看。乔云杉笑说那就该改口叫云老师了。见着老同学,老云表现出很浓烈的热情和好客,他表示现在不大方便和乔云杉细聊,非要让乔云杉留下电话,晚上找个餐馆好好叙旧。
于是老云成了乔云杉新电话号码的第二个拥有者——第一个是锦悦府的物业经理。
当天晚上乔云杉在南锣鼓巷被盛情款待。老云叫了另外两个同学来聚会,另外两个同学的名字乔云杉依旧不记得,只记得他们的姓。
席间乔云杉被问起工作如何,他便说已经辞掉了,现在正进行着一个人的旅途。老同学们都惊讶又佩服,说乔云杉想得真开,心态真好。话题转向旅游后,老云说起了曾经的团支书谢涵在英川开了一家客栈叫“合一山居”。“英川是个好地方!人少,风景美。”老云说。
乔云杉便把英川记下了。
五月中旬的英川还有些冷,乔云杉穿着外套给合一山居的大黄狗和小黑猫喂早餐。他在这里住了两周,同两个小动物混成了朋友。
合一山居的老板谢涵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给乔云杉的住宿打五折。本就是淡季的便宜房费再加个折扣直接约等于无。乔云杉实在不好意思,于是自觉做起了谢涵的帮手,喂狗喂猫这样的活就派给他了。
读大学时乔云杉和谢涵的关系并不大熟,因此两人就是“陌生的熟人”相逢。几乎每个晚上谢涵都会邀请乔云杉在客栈的葡萄藤下喝点小酒聊点小天进而重新认识对方。谢涵开客栈五六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观察乔云杉三四天就看出来乔云杉是“离家出走”;乔云杉对谢涵也没说假话,他说最近生活不顺,出来散心。前一个月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的孤单行程,幸好遇见老同学,不用再独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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