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雷声滚来,雨越下越大。思莱垂着脑袋,内心哭笑不得,甜甜圈太甜了,老天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在帮他。
周南俞理所应当进来避雨,他在被收拾地焕然一新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把手上的雏菊放在了餐台上。他没有可以送花的对象,心底也没有爱意只剩隐秘的遗憾,他现在在这里,至少有人与花相称。
“喏。”思莱从楼上下来,把四百欧装进信封里给他,手上还有一把长柄伞。“这场雨好像要下三四天,你拿着用吧,我还有很多伞。”
周南俞接过伞的时候顿了一下。这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把伞,黑色的伞布格外光滑,在光下看仿若真丝。伞柄极其精致,握把顶端是金色的狮头,伞环上刻着Pasotti——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手工雨伞品牌。乐于在奢侈品中尝鲜的楚笑飞以前买过,还问他有没有朋友在意大利帮忙代购,他有印象。
再看净会把自己折腾进局子的思莱。他说过以前宁愿被关几天也不会送钱给警局,看来他的确不是付不起这个钱,那款限量版的行李箱和几百欧的一把伞都能说明他生活富足。可眼下的屋子里没有富足的影子,家具很少,收拾整洁后的客厅显得空旷,除了画和主人之外见不到任何丰厚的生活痕迹。外边的城市多浪漫,他多好看,就越凸显出他单薄。
就和餐台上的花一样形单影只。
周南俞没有窥视别人生活的兴趣,但他确实在这一瞬望进琥珀深处。
相似的光叠在一起,就像水落进水中。
“你,不用再抱歉了。”
想了想,周南俞还是开了口。
“我说没关系就是真的没关系。”
思莱愣了一下。周南俞又说,“伞,谢了。过两天还你。”
他转身要走,思莱望着他留在桌上的花,脑子发热,越来越热。
“周南。”他叫住他,“所以我又欠你次人情。”
在周南俞再说没关系之前,他抢在前面,收起刚才无意识暴露的失落,抬起眼皮,认真地提议:
“我给你画张画吧。”
“等你还我伞的时候来拿。”
“好。”
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告别,而周南俞就多看了一眼。淋了雨,思莱的额发垂下来,有红色液体从他的眉尾边流下。
他睁着双漂亮眼睛看他,似乎感觉不到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血。
周南俞啧了一声。
“……你有医药箱吗?”
第8章 机会
医药箱摊在餐桌上,酒精棉,消炎药水,绷带和创口贴,应有尽有。思莱不是疤痕体质,他肆无忌惮地受伤,然后再往脸上堆昂贵的护肤品,一张漂亮的脸只有凑得极近来看,才能窥见些许勋章的痕迹。
可是很少有人能凑这么近看他,看他的瞳孔伸缩,眼睫震动,脸颊上透出浅红——这是绝对罕见的场景,自认为厚脸皮的街头小霸王低着头,偷偷去嗅别人衣领上的古龙水味道,惶恐又窃喜,完全忘了疼。
“Creed,对吗?”
“嗯。别动。”
思莱想凑近了明目张胆地闻,却被周南俞两个字定在原地。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这么近的地方灌进耳朵里,他立刻乖乖不动了。
周南俞专注地盯着他额角上的伤口,捏着酒精棉的指尖控制着力道消毒。这次比上次要严重,他自然严肃着一张脸,可是他稍稍退开一些之后,思莱就扬起脸对他露出一抹明晃晃的笑容。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慕拉诺,托尔切洛,色彩岛。”
“哎~~就你一个人吗?”
“嗯。”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旅行啊,你的队友们不放假吗?”
“我想单独来。”
嗯,是。周南俞喜欢独处,周南俞擅长沉默,但思莱知道他其实很温柔。帮他清理伤口的动作温柔,说“没关系”时的声音温柔,他越发想得到这样的他,渴望和野心一并被藏在了沉默里。
停顿了半晌他接着问,“你是独生子吗?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
周南俞小声说。
“有一个弟弟。”
这个答案倒是让思莱愣住了。问这些纯属闲聊,他早在网上看过周南俞的信息,除了官方公开的,他还逛了逛社交平台,从饭圈女孩那里看来一堆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提过周南俞有一个弟弟。
“啊……真好,我是独生子,可无聊了。”
周南俞没有接话。他仔细辨别着瓶瓶罐罐上的外文字,拧开消炎药水,拿棉签蘸了蘸给他涂。其实这样的事情思莱自己就可以做得到,他们都对此缄默,思莱不戳破这份珍贵,不代表他傻。他早就得益于机缘巧合,走到了一片鲜少有人涉足的沙滩边,就差伸手去碰那片海。
他要去碰那片海。
“你有女朋友吗?”思莱轻缓地问,“或者男朋友?”
“没有。”
“那——”
“我有机会吗?”
屋外大雨倾盆,雨水从天而降,落在海里,洗刷着桥,顺着运河流到远方。阴雨里的威尼斯不再那么漂亮,常年被水侵蚀的疲态暴露出来。水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可它也被水囚禁。
就像反复在爱里求解的人,也始终被爱困住。
周南俞手上的动作没停,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思莱就知道他并非一无所知。他静静地等答案,答案肯定不是“有”或“没有”,他预料的没错。
周南俞放下棉签,退开了些。
“思莱。”
他看着他的双眼,平淡地说:
“别喜欢我。”
-
一个当红偶像让别人别喜欢自己,这也挺奇怪的。
思莱坐在空白的画布前,脑子里回荡着周南俞念他名字的声音。那还是他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思莱,思莱,他许久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好听了。
他的绘画速度一直很快,专注度最高的时候可以做到废寝忘食。在这场雨停下来之前,完成一幅人像对他来说理应不在话下,但正当他想动笔,他呆坐了一天都没想到合适的背景,总觉得画面中的周南俞搭配什么背景都不合适。
他草草地铺开了一片蓝灰,蒙蒙的雾气是对方撑伞离开时的夜色。他在画中描他的眼睛,轮廓好画,但神情难捉。他与他画出的眼瞳对视,反复修改,无法在画中感受到与周南俞真人对视时的那种触动。
四十八小时,思莱画废了十张草稿,六张半成品,挫败程度史无前例。天气预报告示着即将转晴的好消息,他把手机甩到一边,在一堆颜料画布和外卖盒里睡了个不算踏实的长觉。
然后他梦见了父亲。
男人仿佛就在身边,因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的地方也是这样,家具不多,老旧但干净的地板上落满绘纸,他赤着脚踩过干掉的颜料,木架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他看父亲画遍了世界各地的风景,但却从不画人像,年幼的他问及原因,男人说我只想画你母亲一人,但是我画不出你母亲了。
你能画得出的完美都是躯壳,到画不出的时候才是窥见了些许灵魂的边角。
你不会再满意,因为爱人是谜。
-
第三日的午后,思莱被太阳晒醒。他忘记自己在沙发上,想调转姿势一翻身就摔下来,有地毯的缓冲不至于摔得太痛,但他还是大叫了一声,气得对着空气骂了好几句。
这是太阳。思莱眯着眼去看窗外,明朗的天空看不见半点乌云的影子。他穿过那一堆不满意的画作去洗澡换衣服,就算他交不出什么好的作品,他也不想延续他父亲那种流浪艺术家的风格做派。他摘掉耳环戒指,洗净皮肤上的油脂,刮掉胡茬,吹干头发,新伤又变旧伤,镜子里的人依旧漂亮。
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天赋,血脉里既有浪漫又有薄情。他对着日历数,距离第一眼见到周南俞已经过去十七天,再过两周,在对方走前,他一定要抓住机会问,跟我谈三十天的恋爱不好吗?
我不相信爱情,你看上去不会爱也不想被爱,那我们很般配啊。
-
门铃响起时思莱刚吃掉最后一块pizza,他把外卖盒和窝成球的稿纸通通丢进超大号的垃圾袋里,撩了撩头发去开门。而他轻快的表情只维持了两秒就变形,门口站着的不是周南俞,而是Gavin·Moretti。
见鬼了。思莱嫌弃地拧起眉头,像是看到臭虫。Gavin狂妄的刺一旦竖起,他下一秒就会原地开喷,但是对方没有。眼前的人难得换下背心穿了衬衫,长袖规规矩矩卷到手肘,纹身被遮的只剩一点边角,夕阳在他的金表上凝成一个光点。思莱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要关门的手还没使上劲,Gavin用力把门摁死了。
“Sley,你别叫唤,我要说正事。”
“你他妈别这么叫我!”
“Orsini夫人要见你。”
“你还真变成Orsini家的看门狗了?”
“你妈她要——”
“我不想见她!!”
思莱是吼出来的。换做平常Gavin一定不会就这么站着给他吼,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今天的Gavin让他一个人在这生气,他的深色眼睛里甚至带上了纵容,再多一分就变成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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