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还想推脱些什么,女孩却已经叉着腰甩甩辫子,大手一挥:“我们不是朋友么!”叶小姐从小就是子弟中的孩子王,气势十足的。陈昭见状,咧开嘴笑了笑,一双眼睛成弯月。他当然不会和女孩子再争一只小竹鸟的归属,更重要的还是叶聿芊说他们是朋友了。
在他来到蓟京之前,友情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因为贫穷与家庭,他在家乡庆州几乎没有同龄人愿意用正眼瞧他。不过陈昭根本无暇去忧伤这些东西,他就算是有朋友,也没有时间去打理这些感情的。从高中开始,他就要四处奔波去给家里的弟弟挣学费了。
陈昭一直觉得来蓟京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就不想再让过去的那些事情困扰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就算是得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金工坊,但想到那里如何都不会出现自己的同学,他还是决定去那儿唱歌。
但有些东西长期沉淀了下来却是怎么都没办法从骨头上剥下来从脏器里挖出来了,陈昭不大知道怎么同人做朋友,也不够阳光外向,最后还有自卑在作祟。大半个学期过去了,他还是孑然一身,课余时间里忙着为几张票子奔波。
当人与人之间有了些共同的秘密之后,关系很容易便亲近起来,更不要说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
叶聿芊周末回家的时候,偶然还有几次同杜聿柏一同去了金工坊,见过好几个不同的导演。她要是赶上陈昭当班还会过去捣乱,凑上去抢了话筒唱歌。杜聿柏由着她胡闹,但是自己绝不离开卡座或吧台半分。
陈昭进来的时候,老板陆洋就明令说过要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班级里传过叶聿芊家里有些背景,加上她又和陆老板看起来相熟,隐约也能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他基本上不离开歌台那一块儿,知趣地当个驻唱打工仔。
这分自觉让陈昭同叶聿芊真真正正就保持在了最校园的男女友谊上,不问过去未来,只兴得志趣相投。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很快便过去。寒假一开始,学生们便纷纷买好车票离校回家去了。偌大的蓟京电影学院变得冷冷清清的。陈昭今年不回去,他弟弟写了信来说外婆前几日跌了一跤送进了医院,附上的是一张新的账单。数额不大,但也是一笔新的负担。
他当初进学校时候的学费差点就交不上,最后还是鼓励他来考学校的老师为他去借了几笔才东拼西凑起来。陈昭记得自己来交学费那天还特意去了一趟银行,将布包着的零钱换成整钱才来。
回想起来陈昭觉得自己是有些拧巴,可是他不想再被人放在一个不平等的位置看了。万物的生长都有物极必反的定律,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得到过什么,没走向麻木的那一端,反倒走向敏感别扭的一头。
陈昭的父亲陈卫国是小零件厂的工人,母亲谢惠蓉是中学教师。他出生前家里不算富但如何都是和睦的,但陈昭是个畸形,身体长了两副性器官。陈卫国将这归咎于谢惠蓉身上,谢惠蓉对陈昭些许的母爱也最终在丈夫的羞辱中成了恨。即使三年后他有了一个正常的弟弟,但在陈昭的记忆中,父亲与母亲似乎永远没有过气氛平等缓和的时刻。
六岁的时候他爸妈总算是离了婚,一种苦难化为了另一种苦难。他记不大清楚那天是个什么来龙去脉,只记得他牵着三岁的弟弟,看着自己家里两女一男发出哭叫和争吵的声音。长大以后他会觉得非常神奇,明明只有六岁的小孩子竟然能把场景都记得那么清楚。
陈卫国和三儿在床上急匆匆地用找着蔽体的东西,而他妈妈谢惠蓉披头散发地拿着扫把歇斯底里地冲着帘子打。弟弟陈昀被吓着,张开嘴哇地一声哭出来。陈昭条件反射地去捂着弟弟的嘴,把他往自己怀里藏,还是被屋里的人注意到了。
“你个怪物崽儿。”
陈昭后来隔着十几年去往望着门槛那一头的女人,想,她确实没说错。要不是他,他父母也不至于如此,于是他父亲去找了别的女人,而他母亲成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
最后他和他弟弟陈昀被判给了他妈妈,他爸爸每个月支付赡养费。谢惠蓉是个没落文化家出来的,比寻常的女人多有心高气傲,还带些条框刻板的严厉。陈昭的出生令她在家里没了地位,而陈卫国的出轨令她的自尊被撕扯得一点不剩。
或许她最后剩下的一点高傲便是每个月让陈昭和陈昀去问陈卫国讨要那五十元的生活费,至少这样不用看见那家里是个什么光景。离婚后陈卫国迅速地同三儿组建了新的家庭,而谢惠蓉则带着孩子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
陈昭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于是加倍地料理家务事,也更懂得察言观色。尽管如此,随着陈昭长大能够独立自理并照顾陈昀,她回筒子楼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谢惠蓉宁可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也不愿意看见陈昭。
那时候庆城出轨离婚这般丑事很少,且重男轻女的习俗依旧严重,谢惠蓉与她的两个孩子都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她本该提至教导主任的待遇也因为“作风问题”被交给了别人,更不要说同事邻里间的指点与议论。
陈昭与陈昀从小就是被排挤、欺负的对象。只是陈昀多少有个哥哥保护着,谢惠蓉也对他好得多。
命运在陈昭十五岁那一年又画上一个转折符。那天他拿着成绩单走出中考查分场,外面天气很好,心里也跟着明朗起来。陈昭拿了第一名,想快点回家拿给母亲看。谢惠蓉在看到他成绩好的时候会给他说些鼓励的话,脸色也不那么冷漠些。
到筒子楼楼下的时候,他听见对门废品回收的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说咱楼的那个破鞋死了。陈昭脑子一片空白,踉跄一下差点跌倒,加快了脚步。他站在家门口的时候看见警察扶着陈昀的背,客厅里躺着一个女人。
服药自杀。监护权移转给孩子的外婆。房产进行出售,款项并属保险受益人陈昀所有。
陈昭那时候想他不能读书了,得快些想办法成长起来。那个暑假他开始去尝试找工作,但因为年纪小总是四处碰壁,只是多多少少有些零工攒起来,好歹聊胜于无。在开学前一天的时候,陈昀将一封录取通知书和一套高中校服塞到哥哥手里——他在哥哥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偷偷代替哥哥填完了志愿,交了学费。
高中三年他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成绩只能在中游。倒是陈昀一路被他哥哥盯得很紧,一直都名列前茅。不过人生总不是一直都苦难,陈昭的高中音乐老师李霞霞是母亲的旧友。李霞霞留过洋,思想开放洒脱得多,一点不觉得陈昭陈昀有什么讨人嫌的。
她看不上这处的男人恋爱,自然也没有结婚生子,无处倾注的母性放到了陈昭身上。她教陈昭专业的唱歌方法,在高三时候问陈昭要不要加入庆城的文工团,她去做个介绍。那时候恰逢陈昀升高中要一笔学费,更不要说高考的考试费同大学的学费。
陈昭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的同学们在考场上以笔为戎时,他背着一只帆布袋开始去为了工资而四处演出。后来……后来便是一次去蓟京演出的时候恰逢蓟京电影学院的招生……
“陈昭!陈昭!”
敲窗的叩叩声和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叫醒。有人要来,他手忙脚乱地把面前的稿纸理得哗哗响。陈昭回过头,看见画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叶聿芊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自己面前。
“芊芊?你不是回家一周多了吗?”
“我东西落在学校啦,反正我家就在蓟京,回来拿一趟又不麻烦。倒是你,在这儿干什么呢?金工坊过年期间可不营业呀。”叶聿芊凑过去画板上看,瞅见一幅幅分镜图。“看不出来,你画画还那么好啊?下次我要告诉冬英,不能让她这个宣传委员埋没了一支神笔马良。”
“我今年不回去了,张老师不是缺人帮他描稿子么,还有些雇人做作业的。我留在这儿过带薪假期了。”
陈昭搓了搓手,趁着同叶聿芊聊天的这会儿休息时间把手缩进袖子里。叶聿芊一张张顺着往下翻,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陈昭突然伸手拦着,不让看了。女孩眼珠子一转,直觉认定肯定是偷偷画了哪个心仪的异性,更是要去掀开来看了。
打闹了好一阵,还是叶聿芊眼疾手快地把夹子一拆,捻着那最后一张从散落的稿纸里抽出来。陈昭忙着去捡掉在地上那些,混乱中也没注意到叶聿芊已经把那张自己藏起来的画儿暗度陈仓了出来。
等他把稿子整理好了,才发现叶聿芊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还带走了那副素描。
那是一张电影《京上风云》的剧照,画的是靠此片拿了主角大奖的影帝杜聿柏。
第3章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叶聿芊硬是要让陈昭同她一起去上一门叫做实践表演的课——其实那时候他们能够自己独立选择的空间很小,大部分课程都还是由学校安排好的。陈昭对这些基本上都是随便勾的,对他而言能够接受到这样的教育机会来说已经是很令人高兴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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