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阿斯塔尔的视线一直平伸向前方。虽然新月军似乎发现了致胜的窍门，但红眼鬼禁卫军绝不是好对付的，它们取人性命没有半点犹疑，往往新月军士兵还没有上前，便倒在了红眼鬼的扫射之下。新月军当真需要前仆后继，有时，要牺牲数人，才能杀死一个红眼鬼。
　　朔到现在一步也没有后退，罗迪和阿贝尔当然也不必说。所有新月军士兵目睹这情景，难不心生敬畏。渐渐地，他们仿佛也同红眼鬼一样，把恐惧丢弃了。
　　阿斯塔尔静静地注视着炼狱野兽般的血腥厮杀，半晌，嘴边轻浅地展开一丝微笑的纹路。
　　他收回视线，手中的怀表提起到眼前，然后收起怀表，视线转向自己的右后方。仿佛应答他的动作，一个人影，从他身后的灰色阴影中渐渐浮出。
　　人影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出，他在朝这边，朝前线战场走来。
　　他擦过阿斯塔尔和拉贾汗肩旁，阿斯塔尔的一绺银发被他路过的空气带起。
　　他的前方是酣战中的两军阵，本人却似乎丝毫也没意识到这一点，脚步没有停滞，甚至没有放慢。拼杀中的国防军与新月军早已忘乎所以，眼中只有鲜血的赤红，自然不会为他让道，他却不以为意。
　　径直进入厮杀的中心，一步步，朝前迈进。
　　他的视线稳固不动，直指着前方某个点。想必没有人能猜出他在看什么，但也没有人关心这一点。
　　被斩杀的无头尸体颤巍巍地摇晃几下，歪斜着朝他的方向倒下，看上去必定会砸在他身上。然而，尸体轰然落地时，他却到了它之前。
　　这不像是他一瞬间有意加快了动作，而是他的身体自动作出的反应。他的身形和动态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借着身后飞弹的掩护，朔一刀划开了红眼鬼的喉咙，只是没想到，被割喉的红眼鬼竟还能立着，伸手去抓朔，似乎意图攻击他。
　　这应该是被编排好的程序。失却了所有意识和思考，只有进攻再进攻。然而，朔竟然生出些迷惘，他感觉自己快要分不清，而把这种“程序”错认成为红眼鬼自身的求生欲了。
　　好像有点危险。
　　刚刚停止模糊不清的念头在脑海中沉浮，朔眼前的光便被逼近到身前的阴影夺去。他抬起头。
　　一瞬间，仿佛被冻住一般，他的身形固结了，数分之一秒过后才恢复如常。在他附近，同红眼鬼的搏斗进入白热化的阿贝尔和罗迪抓住了一线喘息的机会，注意到朔的反应，不约而同都将注意的焦点投向朔视线的方向。
　　“……洛先生？！”
　　他们的错愕相较于朔，反应要大得多。洛华楠出现在这个战场，似乎令他们一时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当然没有一个新月军会甘愿怀疑，自己的喋血拼杀是一场梦，但罗迪和阿贝尔更像是无法接受，或者说，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现实。
　　他们眼前的洛华楠，眼睛是红色的。不单只虹膜周围，就连巩膜也是血红一片，好像眼睛充血到浸染了整个眼球。
　　两只红色的，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的眼睛，与朔亲手杀掉、决意清除的红眼鬼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洛先生……”
　　阿贝尔瞪着洛华楠，双眼瞠大，口中喃喃地自语着什么。他含混不清的絮语似乎惊动了罗迪。他扭头去看朔。
　　“Boss。”
　　他看上去已先阿贝尔一步镇定下来，大概已经认清了现实。一如既往平稳低沉的声音，没有语气，但却能听出一丝急促，仿佛来源于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
　　朔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与罗迪在空中相接。罗迪只与他这么轻淡地对视了一眼，便转向了别处，继续应对前仆后继的红眼鬼。
　　朔的眼光定在突然出现在战场的人面上。一刹那，他恍然大悟，明白了阿斯塔尔手中那支怀表的含义。
　　诡异的红色双瞳在他眼前飘移。繁华商业街头的巨幅屏幕走马灯般滚动的画面也在脑海里流转。一瞬间他胸中腾起一股愠恨。他厌恶自己。即便不是完全明白，但却还是模模糊糊琢磨得到阿斯塔尔的用意，无论哪一件事。他不是有欲/望去探寻阿斯塔尔的想法，这简直犹如条件反射一般，是一种自发的反应。
　　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居然与阿斯塔尔心意相通，他为此感到憎恶。但是，这种情绪即刻便被另一股无法自已的激怒碾压成了粉末。
　　没有什么愤怒，能够胜过目睹这双红色的眼睛时，几乎要焚蚀掉心脏的怒火。
　　竟然……敢这样对待他……！
　　这个男人，对朔而言，是一个特殊的人。从前，他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刻意投注什么，如果有，大概也只是一些无形无实、不可名状的东西，但即使如此，他的影子却沉甸甸的，一直挂在心上。
　　也许，那是因为，给予的不是自己，而正是这个男人。
　　曾经他以为，牵挂与悸动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像洛华楠这样的人，来提醒他“生命”的存在，此时他却方才彻底明白，他想的并不对。
　　“生命感”，他已不再需要。他只是单纯地，渴望着洛华楠这个人。
　　而今，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被当作自己的弱点遭到践踏，绞痛与暴怒，就如同被踩在脚下折辱蹂躏的是自己的心与自尊一般。
　　视线掠过洛华楠，朔盯住隐在他身后的阿斯塔尔。
　　他感受着心底动荡浓稠的杀意。他强迫自己好好记住这一刻的感觉。用力吐出一口炽热的空气，他向着前方迈出一步。
　　又一步。


第167章
　　面前的人原本眼光不在朔身上，他的精神好像十分涣散，但朔的动作仿佛吸引了他，或许，同时也让他记起了他手里有一条枪。
　　“洛华楠。”朔似乎终于想起开口唤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哑。话音落了，他方才意识到，好像已经太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具体久到什么程度呢？想不起来……
　　想呼唤他，想听他说话，这种原本稀松平常的念想，如今竟然成了一种渴欲，潜藏在心底看不见的地方，一瞬间，犹如山洪从岩层中爆发一般奔涌而出。
　　像要把自己，还有面前的这个人，一并吞没。
　　他早就承认，自己并不全然了解自己，但不知道，心中的情居然如此汹涌。而就连这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形、堆积下的，他都说不清。
　　洛华楠的身子轻微晃了一晃，像是被风吹得偏了一下。朔的唤声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却起了相反的效果。他略略向下歪了歪头，如同思考时的反射动作，随即，握着卡宾枪枪托的右手向上提起。
　　虽然动作看起来散漫，但绝非不标准。何况，自动步枪不需要上膛，开火十分便捷。想至此节，朔迅速伸手压在他握枪的右手上，阻止他举起枪。
　　受阻宛如扣动了洛华楠潜意识中的扳机。他顺势向后用力一抽，朔的手松脱开。洛华楠没再端起枪，两手一前一后握住枪托，向斜上方猛地一扫。朔朝后退了半步，面庞稍稍后仰几度，枪管从他面皮上擦过，带起的气流掀起了他的额发。
　　金丝般的刘海扬起，青翠的眸子绽露出来。然而，洛华楠并没有驻足，甚至好似没有停下来辨认一下对面的人是谁，就又举起了枪。他的食指毫不犹豫地勾上扳机，却不知受什么力量阻滞，没能立即按下去，于是便被朔抢回了先机，他一拳袭向洛华楠腹部暴露出的空当，迫使他落下枪杆横档在身前抵挡。
　　整个人精神恍惚的好像快散架了，反射神经却似乎并没有衰退，反而因为下意识而变得更敏锐了。朔心头一时弥漫起一丝近似啼笑皆非的情绪，真不知道是该烦恼，还是该称赞这人打架的素质。
　　不过，他立时想起，现在并不是跟洛华楠你来我往的时候。跟这个人的重逢，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夺去了自己的冷静克制。朔咬了咬牙，出拳向他脸侧招呼过去，对方好像愣了一下，身形停滞了一刹，才下意识躲闪，拳面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然而朔的焦点并不在此，对方手中的枪才是他的目的。趁洛华楠注意力游离，朔自下而上，一把抓住他的枪杆牢牢握紧，一发力，便将他的枪拽脱离手。
　　对面的人似乎觉察到问题所在，倒抽了一口气，宛如一声细小的惊叫。他像是要去追逐他的枪，朝着朔扑过去。
　　阿贝尔和罗迪都在对付各自的敌人，新月军与国防军的交火也并未停止，每个人都分身乏术，朔只能继续同洛华楠双人对练。可是……面对一个不知道究竟还保留几分自我意识的人，这一仗实在难打。
　　可能的话，朔并不想伤害他，一丁点儿也不想，就连拳头带出的气流扫到他都不想。但是，现在想要终止与他的战斗，就非打倒他不可，那样伤害是避免不了的了。朔打定主意，脑子里开始飞快地运转，计算自己该如何以最小的损害致胜。还没等他思索出任何眉目，余光瞥见的某物却令他眼角抽动了一下。
　　两人闪转腾挪过程中，朔绕到了洛华楠身侧，他发觉，对方左侧的后脑上，停留着一个血红的光点。
　　这已经是朔第二次在这个国家看到这样的红点了，以至于他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上一次见到这个红点后发生的一切，他半点也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