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不自觉地又越过洛华楠,越过他身后的重重军兵,向那个人飞去。令他痛恨的情绪,昨夜到今晨,不知第几次在胸中复苏。
又一次毫无障碍地明白到了那个男人的意图。不过,这一次,似乎也一下子令他恍悟了某件事,顿悟的时间短到令他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可笑。
他定定地望了洛华楠一眼,望着他红色的双眼、迷离的容色,像是要把他此刻完完全全印刻在脑海里。
既然无法消灭这种恼恨,那就只能承认它的存在。能够挫败它,也是一种胜利。
他并不笃定自己能够完全把握阿斯塔尔的想法,只能凭借眼下自己所能掌握的全部,硬着头皮赌一把。
心中升起这样的念头,朔的口中尝到一丝浓重的酸苦。
即使不忍心,还是要让这个人受苦。
胸口如同被揪紧一般。自己极少体验过这种感觉,痛苦得快要喘不过气,却还是要勉强自己,身陷苦痛的根源。
这种感觉,他想,是最后一次体会。想着,像是要减缓这种痛苦,他弯下/身子,上半身垂下的阴影自然而然地遮掩了手中的动作。
在没有人注意的空隙里,他从靴筒中抽出了匕首。
在这种炽热得快要烧焦的战场,原本用不着的冷兵器。
这把精钢制作的匕首,薄胜蝉翼,为的是刀无虚发。毕竟关乎生死的紧要关头,能够使用匕首的机会常常只有一次,如果因为匕首不够精致耐用,没有刺中要害或是卡在骨骼中下不去又拔不出,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第168章
朔将脑中流过的无稽想法拂去。胡思乱想之后依旧能在第一时间集中精力,这是他基本的生存技能。握紧刀柄,他作势要直起身体,却不知有意无意,脚下向前滑了一步,手中的刀顺势送出。
没有任何人有防备,尤其是面前的这个人。朔的目标。确切地说,他的目标,在对面这个人的腹腔,右手正对着的,靠近侧腰的边缘位置。
在他估测精确位置的同时,刀尖已经刺了进去。估测只是条件反射,他想要刺中的地方,上下左右误差不会超过一毫米。
刀尖笔直刺入了一半,停下,便没有再移动,伤口维持原状,不再扩大,也没有出太多血,只有细细的血滴渗出。
面前的男人僵直地立着,仿佛全身的骨节和肌肉一瞬间被冻结了。片刻,他的身体像是遇冷一般微微颤抖起来,眼光开始涣散,渐渐模糊,却始终定在朔的面上,就好像,他只看得见那个方向。
终于,他连那唯一看得见的一个方向也看不见了。身体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抖了几抖,他脚下踉跄,向前倒下去。在他将要倒地之时,朔却推了他一把,令他转成仰面躺倒。
男人倒地的同时,一直钉在他头颅上的红点没了人的阻挡,投射到了地上,红得扎眼,令人生畏。
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罗迪仍旧没有丝毫犹疑,迅急举起枪,沿瞄准线向上方观察,很快便发现了异样。
西塔顶端有一块向外突出的弧形平台,平台边缘有个不同于黎明微曙的黑色诡影动了一下,好像正在向后缩。罗迪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弹射出膛,飞向那个暧昧不明的黑影。
不是十分确定,但他直觉自己击中了。怔了大概十分之一秒,他才回过神来,抬眼去望自己的首领。朔并没有看他,眼睛早已从躺在地上的洛华楠离开,再次盯住前方国防军掩护后的男人。
对方好像也在望着他,硝烟模糊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罗迪。”
听到朔唤自己,罗迪方才惊觉。朔用平静到近乎冷淡的口吻吩咐他,“把他带走。这是你在这里最后的任务。”
一辆车从隆隆的炮火和烟云中直冲而出,混乱的战场反而成了绝佳的掩护。
罗迪庆幸战火没有把这辆车炸坏。他把油门踩到底,单手握住方向盘,将机枪架在驾驶室窗边,几乎不瞄准地开火,手指一直按在扳机上不松开。拼着一口气硬是突出重围,他驾着车一路向南奔驰而去。直至驶上往东南方向的公路,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那近二十分钟根本就忘了呼吸这回事。
这会儿,罗迪才多少明白过来,朔为什么指名自己护送。当场除了朔本人以外,只有自己是那种越陷入恶战越能激起本能生理兴奋的人,甚至连朔也无法与自己相匹——本质上,他就是个热血胜过理智的狂战士,这一点罗迪本人其实再清楚不过,想必朔也深谙此节。
跟卢克一点也不像。
他抬手正了正后视镜,看了一眼映在镜中的男人。
他平躺在后驾驶座上,依旧不省人事,但那多半不是腹部的伤导致的。刀子仍然插在他的腹部,堵住创口,只流出极少的血,呼吸微弱而平稳,仔细看能够看到身体的一起一伏。
朔经验老道,绝不会错失分寸,尤其是对这个人。
在不减速的前提下,罗迪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他们的目的地是艾缇利。如果正常情形下,一路向东横越东大区再渡过海峡,是最快捷的方式,但现在东大区在政府军掌控下,通过有困难,如果硬闯容易被政府军擒获,就算能够通过,怕是也会耽误过多时间。罗迪经过三分钟的深思熟虑,决定改走南大区,那里新月军一直没能打开局面,政府军的控制和预警反而不如东大区更紧,而且东南两个大区之间有许多行商和边民迁移形成的间道,比较隐秘。
中央区正打得热火朝天,周边应该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最后的任务”……吗?我一直也没忘,Jade先生。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要超额完成boss交代的最后一个任务。罗迪狠狠咬了一咬下唇,用力踩下油门。
发白的天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异样的东西。看上去就像远方的天空飞来一群寥落的乌鸦。
它们离得还很远,但阿斯塔尔却抬头,仰望那个方向,宛如得到了什么召唤。
很快,那些东西飞近了,来到了战场上空,近得已经可以听到它们掠过时的呼啸。战场上的人们抬起惊恐的脸孔仰望天空,似乎回应他们战战兢兢的期待空中的东西盘旋了几圈,接连投下数枚果实样的物体。
那几个物体坠落地面,瞬间绽开令人战栗的花。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大地,所有混沌的人声机械声战斗声都被吞没。
空袭!人们的面孔因为恐惧而扭曲,军人也不例外。那一刻,大概每一个人都希望马上跳离轰炸范围之外,或者像那些杀气腾腾的战斗机一样,长出翅膀飞走。
从邻近街区跑出来的人仓皇奔逃,手里只拎着自己的幼儿,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无情的炸弹如陨石雨一般自天而降,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将人的心肺震得移位。事实上,也的确移位了,一些人的头颅、躯干与肢体。
仰星塔上空响起短促往复的空袭警报,象征着危险的蔓延。
第169章
阿斯塔尔的视线从天边转回地面。轰炸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无论怎么想,现在也不是呆呆站着四目相对的时候。
一个人从仰星塔中直奔出来。阿贝尔的枪口像是受到吸引,随即转向那人。他一头红发,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左半边面颊上坑坑洼洼的伤疤令他看上去添了些野兽般的气息。
红发男孩肩上背了支长筒的中口径狙击枪,但他并没有动用那支枪,而是单手平举着一把手枪,指向新月军的方向,另一手垂在身侧。
这难不成就是刚才在仰星塔顶楼瞄准的那人?他被罗迪打伤,所以不能再用狙击枪。阿贝尔想看得仔细一些,奈何做不到,爆炸腾起的火焰和烟尘遮蔽了他的视野。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斐弥亚的援军如约到了。以海洋为生命线的斐弥亚有着强大的海军,其中的航母与战机编队更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台柱。
斐弥亚是新月军,不,应该说,是朔一个人的后盾。与斐国结盟,对朔而言,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这一点阿贝尔是清楚的。同大国博弈,不牺牲一些什么,是得不到自己所期望的东西的。不过至少现在,在新月军战线吃紧急需援助的时刻,斐弥亚的航空战队如期而至。
那么,现在便是他们暂时退场,把场地让给空中部队的时候了。“Boss。”阿贝尔唤着,转向朔,不觉吃了一惊。
朔仿若未闻,也好像听不到飞机的轰鸣,看不到它们在天空划出的云线。他定在原地,眼睛一直望着前方。
阿斯塔尔所在的位置。
我的天啊!若不是不合时宜,阿贝尔简直要扶额了。我尊敬的Boss先生您怎么了?到底要跟那人对视到什么时候?他不是你的仇人么?我们难道要杵在这里,让战机连敌带我一块炸死干净?
朔终于收回阿斯塔尔身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仰起头,又向天空望去。阿贝尔的忍耐到了极限,不顾一切从国防军的涌动中杀出一条血路,打算将朔强行拉走。谁知,他还没能靠近朔的跟前,便同朔一样,被天空中的异象吸引了注意力。
战机依旧在空中盘旋,似乎随时准备投下死亡的果实。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西边的天空接连有数个黑点正在接近,那大概是另一支飞机编队。忽然,隐现光明的天空中又划过一道奇异的弧线,那弧线从头顶过后笔直纵向远方,同西边天空飞来的飞机撞在一处,又是足以把耳膜震破的巨响,两方双双化为一条长长的烟尘带,慢慢坠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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