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凯丝仍旧保持着张望的姿势。
“喂,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凯丝猛地一激灵,恼怒似的圆睁杏眼去瞪拜昆,看到他异常认真的眼神,不觉悄然低敛了眉目。
“……不会的。”她喃喃着,不知是说给拜昆听还是自言自语。
对,不会的。但……这说的是他,还是我?
走到离“莲”旅馆尚有十几步的地方,华楠看见华杨坐着轮椅,在门口画画,午后金色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画得很专心,华楠走到近旁,他也没有发觉。
半晌,他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看到华楠。“哥,你回来……你的胳膊怎么了?!”
看着变了脸色的弟弟,华楠有心安抚几句,却没有开口的力气。他淡淡地笑笑,摇了摇头。
“……没事。怎么在外边?”
“屋里光线太暗,而且我也想出来透透气。陈姨在里面忙……”华杨瞅着哥哥手臂上的白色纱布,满脸忧心,“哥,进去吧,我想看看你的伤。”
见华楠又挂着彩回来,陈姨也吓了一跳,急忙按他坐下。揭开纱布,华杨脸都白了,华楠倒不觉如何,比起昨夜,伤口已经略微有了起色,那人治疗的手法不怎么样,但效果还是有的。
那人。
伤口陡地疼痛了一下,整条手臂的筋肉都跟着跳动。接着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
陈姨给他上完药,悉心地包扎起来。有心问几句,但看华楠苍白的脸上满是倦色,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华杨坚持让哥哥躺在床上,自己摇着轮椅靠在床边。华楠不说话,华杨便陪着他沉默。许久,华楠支撑起身子。
“坐久了很难受吧,上来躺躺。”
他艰难地靠一只手扶华杨上床,躺倒后,两人都气喘吁吁。呼吸平抑下来,华杨望着天花板。
“……哥,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咱们回家吧。”
华楠微微一怔,转脸去看弟弟。
“我们不回去。你的病没治好之前,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也要坚持。”
华杨摇头,神情少有地坚决。“我受够了。比起留在这里边碰运气边等死,我更愿意在自己的故乡度过最后的日子。”
“华杨……”
华杨缄默下来,渐渐地,神情变得空白。
“……哥,请你放过我吧。”
华楠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睫一跳。他瞪着弟弟,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一直忍耐着,可是……我其实,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你带我来这里治病,一切一切我都依你,我怕你伤心……”
宛如被冻住一般,华楠眼神僵直地望着他,一声不响。
“可是……哥,我真的受不了了……在这里偷偷摸摸地过活,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样的工作,每天都为你提心吊胆,看你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回来,我想问又不敢问,只能瞎猜……”华杨说着,说着,枯槁的面庞划下清浅的泪水。他侧过脸望着华楠,消瘦的手指抓住哥哥的手,紧紧握着,紧到令人想象不到这样纤弱的少年竟还如此有力。
“哥,求你了,我们回国吧,回家吧!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怕看到你这样不停地受伤!我怕你不在!要是不跟你在一起,我即使好了又有什么用?”
华杨凄厉的哀求在华楠耳中放大,扩散,变成瀑布一般隆隆的巨响。腼腆内向的弟弟极少向旁人吐露心声,因而,华楠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以为全心为了弟弟,倾尽所有给弟弟治病,到头来,却是弟弟一直在迁就自己。
原来,对于华杨而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华楠慢慢地把视线从华杨面上收回。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空了,在一片虚妄中徐徐浮起来。落地时,他以为自己游荡了半个宇宙,墙上那个陈旧的挂钟却显示,只过了三分钟。
无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他终于又感到了心脏的跳动。
“……华杨。”他把掌心覆在华杨骨节突出的手背上,总是微凉的手渐渐染上温暖,“听我说,哥丢了工作,要去找一份新工作。你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第29章
华杨的情绪也平缓下来,默不作声地听哥哥说话。华楠微微吐了口气,他一时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声音却好像自动地发了出来。
“……华杨,你说这些话,觉得对哥公平吗?你只知道你不能失去我,那我呢?我就能失去你吗?”
华杨的目光如水波剧烈震颤了几下。他别开视线,咬住嘴唇。华楠短暂地合上双眼,又睁开,正视着弟弟。
“华杨,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哥求你不要放弃,坚持下去,就当是为了我。你什么也不要操心,把其他的一切都交给哥,哥一定会弄到那种药救你的,相信我,行吗?”
他不再言语,默然注视着弟弟。华杨呆滞地望着前方某个假想的点,片刻,一行泪从无光的黑眸中滑落。
“……我知道了,哥……我听你的。”
这个岛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月桂树的花渐落,挂上了幼小的果实。
不知不觉,在这个国家生活也近两个月了。两个月,华杨的身体每况愈下,人也越来越消沉,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华楠吁了口气,抬起头,飘动着薄云的蓝天那么遥远。他没有一天不害怕,害怕自己还没碰到那种传说中的特效药的影子,华杨就……
该怎么办?手头的“积蓄”总共八万余欧元,离皇家疗养院的住院费还差一截,何况,入院后的用药、康复费用几何还不得而知……
空有一腔执念,钱的问题解决不了,最后的结局依然是绝望。
凯丝听说自己不是休假而是离职,当即要去找老板理论,华楠只好告诉她是自己主动辞职的,理由是想要多点时间照顾华杨。凯丝听了,沉默一晌,说拜昆觉得很遗憾。
华楠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必须先找一份工作,赚一点是一点。休养了差不多三周,伤一见好,他便出门,边散步边思考自己能做什么,但要找到短时间内能赚到很多钱的工作……华楠无力地一笑,难道再去找个“金主”么?还是干脆打听一下,哪里有男人卖春的地方?……
逼上绝路的人,就像在黑水中挣扎摸索,没有在意遍身污浊的余暇。眼下,自己心里那道仁义廉耻道义法则筑成的堤坝早已崩溃,让位给象征着希望之光的钞票。
既然已经把一切都豁出去了,那当时痛痛快快收下Black给的钱不就好了?如果没有头脑发热退回去,现在华杨的住院费已经凑够了。
那个人,应该会带着嘲笑收回那笔钱吧。明明当了婊`子,还想立什么牌坊——他可能没听过这种说法,但英语里大概有含义雷同的谚语吧。
不,也许,他已经忘了有洛华楠这么个人了,就像Black说的,“很快”——三周,算很快了,也说不定根本没到三周。
只是想到这些,胃部便感觉沉甸甸的。华楠扯了扯嘴角。
他信步往市中心方向走,期望在闹市区找到招工的信息,不知不觉走了许久。路过一片别墅般的精巧住宅时,华楠看见花园的大门奔出一个矮小的少年,他上气不接下气,惊恐的脸上淌满汗水,可还是在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前跑;少年身后有个佣人打扮的高壮男子正在疾步追赶,嘴里还厉声大喝着洛华楠听不懂的语言。
忽然,男孩脚下一绊,重重跌倒,佣人三两步追上来,边叫嚣着什么边猛踢男孩的肚子几脚,然后一把将他拎起,作势要把他狠狠往地上掼去!
洛华楠忍无可忍。路遇有人公然作恶却装作没看见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箭步上前,在男孩被摔下地之前朝佣人喊道,“不许动!”
一嗓子出来,佣人倒当真被唬住了一瞬——如果不定睛细看,他大概以为碰上了巡警。不过马上,他就发现那只是个管闲事的路人,丢下男孩,一脸凶相地冲华楠吼:
“你是谁?敢在这儿撒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尊贵的盖奥吉斯子爵的府邸,容不得你这卑贱的家伙在这儿多管闲事!”
华楠摇了摇头,自从来到这个国家,这种经典的恶霸口气他听得太多了。“我不是多管闲事——有人当街做坏事,这对我来说实在不能算闲事。”
没耐心听完华楠的话,佣人已经扑了上来。华楠用左手格开他的攻击,飞起一脚蹬在他下巴上。对方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华楠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转身去扶瘫在一边地上的男孩。那男孩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姣好但却灰白的脸上挂着泪痕。方才没注意,待与他四目相对,华楠才发现,男孩铁灰色的乱发下,藏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是亚裔混血么?华楠朝他伸出手,刚想开口,男孩突地一骨碌翻身起来,打开他的手,撒腿跑了。华楠微愕片刻,吐了口气。胃好像开始抽痛起来,他用手捂住腹部。
被打倒的佣人已经清醒,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试图站起。华楠正欲离开,压低的汽车鸣笛声惊动了他。他转过身,看见身后有一辆蓝色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位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穿着剪裁合身的考究西装,背光的脸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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