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这样就可以了。把所有的心念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弟弟才是自己奋斗的全部意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觉，那种……随着心脏的收缩舒张而时缓时促的抽痛，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
　　卡因立在走廊的尽头看窗外的风景，一抬头看见华楠，连忙过来。
　　“不是跟你说别乱动吗？你多少也听听别人的劝吧。”嘴上埋怨着，卡因还是伸手扶他，“在十楼，我带你去。”
　　电梯里，卡因突然记起了自家老板，“Jade先生呢？”
　　华楠无谓地摇摇头。现在仅仅提起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感觉胸口窒闷。
　　卡因困惑地瞅瞅他，两眼上翻，望着天花板，“没想到你和我们boss有交情。他打电话来，让我火速赶到赫市陶卢区一个叫‘莲’的旅馆，送你和你弟弟去医院，因为我离得最近。”
　　“是他……”华楠听了，心头一动。卡因连连点头，“对呀。而且，你弟弟一期的住院费也是boss交的。说实话，我在他手下好几年，第一次见他那么热心助人。”
　　记得凯丝说过，这里的住院费要十万来着……觉察到卡因审视的目光，华楠猜他大概在想象，一个才到俱乐部工作不久的黑拳手兼服务生，会跟他的boss有什么样的交情。
　　他想笑一笑，面部肌肉却如同冻僵了一般拒绝执行动令。
　　走进病房的脚步声惊动了病床边的凯丝和拜昆，他们迎上来。
　　“你可以起床了？感觉好些了吗？”凯丝压低的声音里依旧透出一丝紧张。华楠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弟弟床边坐下。华杨平静地睡着，就像华楠回到“莲”旅馆看到的那样，毫无反应地沉睡。
　　“他怎么样？”华楠试图驱散心中萦绕的不安。
　　“已经注射了神经系统稳定药剂，应该会睡上一阵子。”拜昆回答，“医生说，明天会给华杨会诊。”
　　华楠没再问什么，只是点点头，望着二人，“凯丝，拜昆，谢谢你们帮了我。”
　　“我倒是没帮上什么忙，”拜昆不好意思似的搔着脸颊，“主要是凯丝，她一接到她妈妈的电话就去狂敲老板办公室的门……”
　　“你少说两句会憋死吗？”凯丝急忙在拜昆背上捶了一拳，意识到自己嗓门太大，慌忙捂住嘴。“没什么的，你别听他瞎说……我是去拜托老板帮忙，恰好那位Jade先生也在店里，他听我说了以后，就打电话让卡因去找你们了。”
　　那个人看起来总是冷着一张脸，没想到倒是个热心肠，所以你要谢就谢他吧，凯丝不无赞叹地道。洛华楠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颔首。
　　“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要谢谢你们。”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日暮，“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今晚我留在这里。”
　　“哎？你可以吗？医生说你也需要留院观察两天，好好休养……”
　　“没事的，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何况也不能为胃溃疡花十万欧元住院。华楠笑笑地宽慰凯丝，嘱咐拜昆，“凯丝拜托你了，路上小心。”
　　见他坚持，三人只好一道离开了。华楠独自守着沉睡的弟弟。抬起头，他环顾着病房。这是个单人间，十分洁净宽敞，房里有少量精巧的家具，有一个带浴室的洗手间，甚至还有一个为陪护者提供的狭小隔间，用镶着半透明玻璃的拉门隔开，里面有床和小柜。
　　华楠忖度这也许是疗养院里条件最好的病房之一，费用一定也不便宜。不用说，自己欠那个人的，清偿起来可以说是遥遥无期。


第32章
　　华楠叹了口气，口里发苦。护士进来给华杨量血压和体温，告知华楠镇静药物的药效大概在八至十小时左右，最快也要明晨才能清醒。
　　华楠道过谢，来到走廊中段的医生值班室，向医生询问华杨的病情。医生姓切斯特，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络腮胡修剪得很整齐。他告诉华楠，经过初步检查，确诊是霍森氏症Ⅱ期，这是由于神经元病变造成电传导异常引起的全身系统疾病。切斯特医生的陈述专业术语太多，还带着浓厚的阿拉伯口音，饶是华楠在求医的过程中做了一些功课，也没完全听懂。
　　医生耐心地一点点给他解释：病情发展到这个阶段，骨骼和肌群进一步僵化萎缩，面临完全瘫痪；同时神经元和神经纤维进行性病变，各脏器功能失调、逐渐衰竭，发展到Ⅲ期，患者将无法自主呼吸，失去意识和反应，死亡便会到来。
　　医生告诉他，霍森氏症从发病到死亡，一般不会超过三年。“在治疗霍森氏症方面，皇家疗养院在欧洲甚至整个世界都算是前沿，因为本地出产‘吗哪’这种特效药。但是，一旦病程进入Ⅱ期中后段，治疗和复健的难度会加大，而且不一定能恢复到发病前的状态；发展到最后，即使‘吗哪’，也无力回天了。如果你们决定使用‘吗哪’，我们就马上为病人拟定治疗方案。只是，治疗费用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华楠默默地听医生说完，片刻，机械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看似伸手就能触到曙光，却发现希望的黎明依旧遥不可及。
　　回病房的路只有一两分钟，他却异常疲惫，沉重得迈不开步，胃部也还是感觉沉甸甸的，微微刺痛。他满腹心事，垂着头走进病房，直到看见地上的黑影，才像刚从梦中惊醒一样抬起头来。
　　一个人逆光站在房间中央。暗淡的夕照中，华楠没能一下子看清他的脸，但却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正望着自己。
　　他微微垂下头，一时无言，片刻才记起凯丝说过的话。
　　“……谢谢你……帮了我和我弟弟。”
　　“除了道谢，你更应该哀求吧？”
　　沉冷的话音砸在华楠心上，他抬起头，默然地望着对方。Jade用嘲弄的眼神斜睨着他，冷笑着提醒，“比如，求我原谅你的逃跑，求我出钱救你弟弟，求我别把你们兄弟交给警察……这么一数，你需要求我的事还真不少呢。”
　　“……”
　　半晌，华楠呼出一口冰凉的空气，对上Jade的视线。
　　“到此为止吧。”
　　Jade脸上讥诮的笑意骤然消失。
　　“该说的Black先生应该都跟你说了，你给我的东西，我也奉还了。”他的声音低沉平板，听不出情绪，“你对我弟弟的恩惠，我会尽力偿还，但是……华杨是我的一切，再继续跟你牵连下去，或许连他也会遇到危险。我现在，只想尽最大努力让他活下去。”
　　“尽最大努力？”Jade脸上宛如冰封，冷哼一声，“你能做的努力，跟眼睁睁看着他等死有什么区别？”
　　华楠像被噎住一般，一时呼吸困难。落日最后一丝余晖融化在如墨的夜色中，隐去了他脸上的神情。病房里仿若无人，连喘气声都听不到。
　　许久。“……你说的对。拿弟弟当借口，我也觉得很羞耻。”
　　他没有等对方的反应。黑暗中，声音像从答录机里流出来似的，没有语气的起伏和停顿。
　　“真的够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无比肮脏，恶心到极点但又吐不出。愿意为你献身的人有很多，但我弟弟能依靠的只有我一个，如果我崩溃了，我弟弟也没救了。所以，求你了，请你……放了我吧。”
　　空洞的话音回旋在室内，还未落下，华楠的手腕猛然被扣住，整个人被拽向前去。
　　“真难得，你居然这么能说，指望我配合你流几滴热泪么？”
　　听起来像是讥嘲，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透着杀气。
　　好像刚刚才见识到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华楠激灵灵地打了个颤。然而，就在洛华楠丝毫未察之时，夜影中一记凌厉的直拳袭来，又准又狠地击中他的上腹。华楠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本就脆弱的胃部受到重击，激痛令他弯下了腰，按住腹部。
　　一瞬间，他疑心自己的脏腑都被震碎了。还未缓过气，下巴又挨了狠狠一拳。华楠脑子里嗡地一声，登时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软倒，扑在面前的人身上。
　　身体被撑住，他恍惚听见男人在他耳边低语，带着扑面的寒气。
　　“你自己说过，只要能挣钱什么都肯干，才一个多月就忘干净了？没关系，有我在，会让你想起来的……”
　　身体重重地摔在某个平面上，洛华楠从短暂的眩晕中清醒，发现自己躺在小隔间的床上。上方，男人矗立着，夜景的灯火透进窗子，为他勾勒出昏暗的剪影。
　　影子向他倾压下来，贴近他的脸，近到洛华楠能够看清他的脸，却没从那张脸上到一丝表情。如面具一般的脸孔与洛华楠相对半晌，蓦地，男人的嘴角翘起一个森冷的弧度。
　　“你在撒谎吧？你让我放了你，说你撑不下去了，其实，是因为觉得我解不了你的饥渴，打算换个男人满足你吧？”
　　洛华楠受惊似的瞠大眼瞳，本能地欲辩驳，但却只是张了张口。
　　如果不是现在。
　　如果不是在他温暖的掌心抚摸过额头之后。
　　如果没有因他而流泪……
　　洛华楠没有说话，甚至在Jade压住他、手探向他下`身的时候，也没有挣动。男人的秽语并没激起他的怒气，只在他眼底刻下刺骨幽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