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别动。这枪很容易走火。”
　　持枪者的声音先于身影而来。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听上去也并不是南欧一带的口音，沙哑而厚重。华楠无端想起了中学物理课上毛皮摩擦橡胶棒的实验。
　　他缓慢地放下处于进攻姿势的双手，挺直身体，站立不动。平稳下来，他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粗鬈的黑发，脸方而阔，肤色古铜，眼睛微微眯起。虽然用枪指着自己，但他的视线里却没有丝毫愤怒不快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就类似一个小学生正对着不喜欢也不讨厌的食物，准备用一种平常心把它吃掉一样的感觉。
　　似乎察觉到华楠没有反抗的意思，男人的枪口稍稍松动，但仍然没有离开他的额头。
　　“喂，拉贾汗，你这家伙！”另有一人进入视野范围。华楠身体不动，眼光盯紧他。看到他和名叫拉贾汗的持枪者站在一列，华楠恍悟，方才打斗中，余光模糊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赶过来，高个的是拉贾汗，矮个子就是这个人，他应该已过中年，看上去像当地人。
　　“你还在傻愣着干什么？快抓住这混蛋！”那人叫嚣，但拉贾汗好像没听到一样，连伸出的手臂都没移动半分，直到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泛起金属般的回声。
　　“照图林大人的话做吧，拉贾汗。”
　　接收到这指令的瞬间，拉贾汗没有拿枪的左手迅雷一般伸出，扼住了华楠的喉咙。
　　“呃唔……”
　　华楠叫了一声，立刻便发不出任何声音了。男人看上去并没使力，手劲却大得令他近乎窒息。他喘不动气，喉头挤压的异物感让他作呕，但连咳嗽也做不到。本能地抬手去掰那只铁掌，然而并不奏效。头脑渐渐开始糊涂了。
　　忽然，铁钳般的桎梏松开了，空气连同生命骤然开始回流。华楠脱力地半弯下腰，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张大嘴巴，无意识地连连咳喘。然而，对方却并不打算给他缓气的机会。猛然，额前的枪抽离，华楠的头却被抓住用力朝后按去，后脑重重地撞在背后的墙壁上。
　　霎时间，疼痛便被强烈的晕眩和呕吐感淹没。华楠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下地，什么也来不及思考，黑暗便覆盖了他。
　　战战兢兢注视了倒地的人半分钟，确认他真的完全失去了意识，图林才敢上前，边察看边底气不足地抱怨：
　　“你要是没傻站那么久，早就放倒他了！”
　　拉贾汗睨了他一眼，走过去，扯下洛华楠的外套撕成两段，权作绳索绑住他的手脚，不以为然地回敬，“您高估我的能力了，图林大人。如果不是阿斯塔尔大人及时恢复了电源，这个男人不会那么容易被制服。”
　　不再搭理气咻咻的图林，他把昏迷的人翻过来仰面朝上，抬起头，“阿斯塔尔大人。”
　　被呼唤的人款步走过来，铂金色的长发随着步幅轻轻晃动。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瞥地上的人。
　　“不是经常能看到的脸呢。”
　　“您要怎么处置他？”拉贾汗问。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现在马上干掉他，和其他尸体一起焚化了！”图林咬牙切齿地插言。拉贾汗根本一眼也不看他，只望着阿斯塔尔。


第87章
　　阿斯塔尔沉吟地盯住失去意识的洛华楠，目光隐在垂发的阴影中。
　　“这个人要留着。”他抬起头，对拉贾汗道。拉贾汗会意地点头，把人从地上拉起，扛在肩头。图林像颗受热胀开的爆米花，差点儿噌地跳起来。
　　“留着？你疯了吗？这个男人知道了这个地方……这里是绝不能被外面发现的！怎么能留活口……”
　　“不光这个男人，”阿斯塔尔淡淡地提醒，“那两个跑出去的人，他们也知道了这个地方，而且，他们还知道了藏在这里的秘密。保不准，他们连‘吕底亚’和这医院之间的联系也猜出来了。要不是看出蹊跷，怎么会跟踪到这里？”
　　“所以说，要先把人处理掉，然后派人尽快去找到那两个人除掉啊！”
　　阿斯塔尔静默地瞥了他一眼，眼里透出一丝凉沁沁的笑意，不用细看也该嗅得出是嘲讽，就是不知气头上的图林有没有看出。
　　“正因为这样，才要留下这个人。”相对于图林的火爆，阿斯塔尔不疾不徐，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看起来，这个人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很亲密，也许，我们可以从他嘴里得到那两个人的下落。而且……”
　　他顿了一顿，眼光不经意似的从拉贾汗扛着的人脸上飘过，似乎忽然之间就消退了说话的兴致。他没再对图林多加解释，而是冲拉贾汗作了个手势。
　　“带他回府邸。不快点人就该醒了。”
　　“喂，阿斯塔尔……”被抛在身后的图林急忙唤了一声，立刻就被断续接连的呻吟打断。
　　“哎哟……疼死了……”
　　“……怎么回事……？”
　　“……”
　　躺在地上的人陆续醒过来了，不时哼哼唧唧地喊疼。不过念在他们是普通人的份上，洛华楠和拜昆还是不自觉地手下留情了，没人致命，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胫骨骨折。即使如此，图林也不能放这群人在地上躺着不管。
　　“你等着！这件事我一定会报告给夏维尔陛下！陛下迟早会收拾你这个奸人的！”
　　阿斯塔尔跟在拉贾汗身后朝出口大门走去，听到图林怨怼的号叫，他背对图林冲他作了再见的手势。图林恨得牙根奇痒，却也只能把这口火吞进肚子里，用手机打电话给医院楼上的人，让他们下来援助。
　　原路返回的两人上到了停车场。拉贾汗打开车门，确认洛华楠没有清醒并且手脚绑好，又塞了团布堵住他的嘴，打开后备箱把他扔了进去。
　　拉贾汗坐到驾驶室，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没有急于发动汽车。
　　“……您真的要把他带回去吗？”
　　镜中的阿斯塔尔浅浅地挑了挑眉尖，“难道你也赞同图林？你也觉得应该把这个人杀了么？”
　　拉贾汗望着阿斯塔尔映在镜子里的眼睛，“我只服从您一个人的命令。”
　　“但你心里还有些事放不下，对么？”
　　拉贾汗陷入沉默。他在阿斯塔尔面前向来是扯不了谎的。他的反应令阿斯塔尔好奇，拉贾汗身材魁梧，打架勇猛，但心思却很细腻，且直觉敏锐。
　　拉贾汗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长。“……这个男人，他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味。”
　　“这是和他交手的时候，你的直觉告诉你的么？”
　　“真主在上。”拉贾汗回过头，抛开作为媒介的镜子，直直地凝视阿斯塔尔，“阿斯塔尔大人，请原谅我，我不能忍受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哪怕是来自于臆想之中。”
　　他凝重如磐石的容色引来阿斯塔尔思维的停顿，片刻，他才恢复恬淡的神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拉贾汗。不过，连你都有这样的感觉，那这个男人，我更不能简单杀掉了事。”
　　说着，他身体向前倾了倾，半趴在前椅背上，好像要悄声传达什么秘密。后视镜里更加清晰地照出的倒影，神色宁静无波，双眼里却隐隐透出躁动的，类似狂喜的光。
　　“知道吗？我比你本人更相信你的直觉呢。开车吧，天快亮了，再不回去喂食，小猫该炸毛了。”
　　黑夜无论多么漫长，充满辛酸悚惧，也注定会过去。清晨的微曙不请自来，洒向每个需要或是不需要阳光的生命。
　　华杨僵硬地抱着膝盖，坐在Nayuta空荡荡的前堂中。他已经这样呆坐了几个小时，直到凌晨。俱乐部没有营业，老板Black也不知去向，留守的酒保和侍者一问三不知。到Nayuta去——这是洛华楠给的指示，所以此刻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坐在这里等待。
　　“……拜昆，把手机给我吧。”华杨第三次要求。拜昆总说等等，华楠会回来，华杨和他一样，不愿承认华楠出事的可能，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自欺欺人也没有意义，华楠没有回来，也许……他遭遇了不测。
　　“天已经亮了！拿来，把我哥的手机拿来！”即使是温文的他，也被一夜无眠和崩溃感逼得神经质而暴躁起来。
　　拜昆没有与他计较。华楠要他们联系Jade先生，显然，他非常地信任那个人，但拜昆本人并不。纵然不清楚内情，拜昆也看得出华楠与那个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关系，可是对于拜昆而言，那个人只是一个黑道老大，暴力嗜血，唯利是图，只一味满足私欲而不把别人当人看……没错，在拜昆心目中，那个人就跟多兰一样，拜昆总是无法摆脱对Jade的成见。


第88章
　　但洛华楠的托付，他也是不能罔顾的。他转身想递手机给华杨，发现对方畏寒似的发着抖。
　　“华杨，你怎么了？”拜昆吃了一惊，眼见华杨双颊潮红，眼白充血，他急忙试了试华杨的额头。烫手。
　　很快，华杨的牙齿“格格”地打战起来，他不堪重负地垂下头，嘴里断续地自语：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干吗要去跟踪那些人，干吗要那么多事……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多管闲事，我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