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维恩先生受伤了。他阻止那些人骚扰希利安先生。被打伤了。」
　　华楠讶异地望向希利安，对方沉重地点点头。
　　“在身份上，我在阿斯塔尔之上，何况，我也没有犯罪，他不能强求我怎么样，就用维恩要挟我。如果我不跟从他到这里，他就要置维恩于死地。”
　　原来如此。阿斯塔尔显然也是万般了解希利安的个性的，毕竟他们从小便相识。希利安吁了口气，转换焦点，“你呢？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跟阿斯塔尔……”
　　把自己从前天夜里到今晨的遭遇扼要地说了一遍，希利安沉吟着听完，许久没有出声，眉头紧锁。
　　“这么说，你的房门是阿斯塔尔打开的？他既然关了你，为什么又这样做呢？一定有什么阴谋……”他拧眉盯着华楠，“不管怎么说，这是个逃跑的机会，你为什么白白浪费掉了？”
　　华楠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非要来见你一面不可。何况，那个人肯定是料定我逃不掉，才把锁打开的。”
　　希利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他想到什么，自语般地喃喃。
　　“你说的那个地下实验室……”
　　华楠表示自己对阿斯塔尔说的其实是实话，之前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天夜里也只是闯进去救人，并没看见那里进行的到底是怎样的实验。希利安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反而越收越紧，“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我长久不接近宫廷，但好像听说过，皇室里有人在做一种不对外透露的研究，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智者院没有一致通过，大概是什么名声不好的事情……你刚才说，阿斯塔尔像是不以为然，图林倒很积极？”
　　华楠点头。皇家的错杂关系他不清楚，但希利安或许明白。
　　“如果是这样，那智者院没有通过的原因就是阿斯塔尔了，他是智者院里唯一能压倒图林的势力。”希利安以手支颐推断道，又有些犹豫地补充，“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我总觉得，阿斯塔尔给人的感觉很矛盾。他狠狠地伤害了朔，可在某些方面，好像还有自己的底线。他不赞同的事，也许有某些不光彩的阴暗面。”
　　或许吧，但我看不到他的底线在哪里，华楠心里自言自语，并没表现出来。希利安随口提到朔的名字，让他的心霎时沉冷了一下。
　　希利安疲惫地抚着额头。“……不单阿斯塔尔和图林，智者院内部本身也有很多问题。老人们畏惧阿斯塔尔，拉拢图林，但图林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并不能认同，明争暗斗还是很复杂。上次我和你潜入的马其顿酒店，还有那场地下拍卖会，有为数不少的智者院元老经常出没，有几个还持有股权。那里，还有我掌握到的情况里的其他一些地方，他们都进行过权钱交易，暗地里铲除异己，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宫廷里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如果不是瑟雷玛亲王和贺拉斯王储这样的王公贵族，恐怕没人会理会。”
　　听对方提到马其顿酒店那夜，华楠不由有种被电到的感觉，他想起当时自己能跟马其顿酒店扯上关系，是为了追踪温德尔医生，温德尔的秘书也明白说过，那家酒店的经营者是温德尔的友人。如果经营者本人就是智者院的元老，那就表示，温德尔，甚至整个皇家疗养院，都跟智者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皇家疗养院最初便直属于王室，但如果不是受制于王室，而是智者院的话……还有跟温德尔医生秘密暗中交易的“底比斯”……
　　“阿斯塔尔也跟马其顿酒店有关系吗？”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希利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阿斯塔尔倒没有，不过听说图林曾经在那里出现过几次。”
　　华楠沉思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图林、智者院、皇家疗养院和黑帮“底比斯”，就全部串成一线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理由，一定就是那个神秘的实验。至于阿斯塔尔，华楠拿不准他有没有参与其中，但从他对那个实验的态度可以想见，即使他参与了，一定也不深入。
　　华楠吐了口气，心悦诚服地望着希利安。坦白说，能够探查到这种地步，不得不说希利安真的有相当的能力。希利安人格上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他初始给人的感觉是个不问世事讲究排场的华贵公子哥，深入交往却发现，这个人目光敏锐，不动声色地做着他自己认为必要的事。作为奥维杜尔所余无几的正派王室血脉，他似乎还是有意担负起修复匡正的责任。这让洛华楠禁不住暗叹，到底是血亲，在某些方面和那个男人简直如出一辙，而不仅仅是面相肖似。他跟那位表哥最大的区分度，就是人生中那些沉重的阴影。
　　从希利安的述说来看，他被阿斯塔尔抓住的把柄应该就是这些情报了。如果阿斯塔尔充分了解到这些之后对希利安下手，他绝不会顾念旧情轻放过他。


第99章
　　说了很多话，感觉已经过了很久，看到窗外清澈的阳光，才知道是错觉。
　　希利安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目光带着压力指向华楠，“洛先生，听我的，抓住机会就赶快逃走。我没关系，阿斯塔尔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华楠也同样，又一次淡然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定这正是他想要的，设下一个陷阱。说不准他究竟想把我们怎么样，那个人难以捉摸。总之我觉得，一定不能急躁，要看明白对方的意图再行动。”
　　希利安不置可否，兀自默默地想着心事，又半晌，才沉重地说出心中所思。
　　“……我很担心朔。”
　　华楠心上激灵灵打了个颤，仿佛被希利安那句话一棍敲了上去。“他们没有见面，也没人会对他们双方提到对方的名字……”理应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华楠说到最后却完全失了底气。
　　真的不会有那一天么？这么想才是自欺欺人。朔是为了复仇，为了还政夺权才返回祖国，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同阿斯塔尔正面交锋。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在那之前，还有更令人害怕的，那就是阿斯塔尔兽类一般的机敏和卓越的思维力，华楠担心，阿斯塔尔随时都可能嗅出朔的存在，而导火线就是自己。
　　安慰的话无法从又重又苦的心境中流出。华楠望着惘然的希利安，油然一喟。
　　“……我也是啊……”
　　悄悄打开门，华楠掩在门后，悄悄张望了一下，发觉走廊和楼梯上空无一人。
　　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下楼，楼下依然空荡荡的。华楠屏住呼吸，压低足音越走越快，涂抹了黄油的房门近在眼前。还有几步便走到了，他下意识地预先伸手去开门，还没触到门把手，包围身后的空气突然凝固了。他缓缓把手缩回，落回身侧。那一瞬间，他完全明白了门锁被打开的用意，但还是太晚——其实也不能算晚，起先已经嗅到阴谋的味道，只不过没想透彻罢了。
　　阿斯塔尔从背后绕到身前，随即，一个冷硬的东西抵住了华楠的脊背。
　　是手枪。拿枪的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代替他轻转门把手，门无声地开了，阿斯塔尔背光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门关上了，但抹了黄油而无法咬合的门锁却是失效了。阿斯塔尔斜睨了门锁一眼，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隔了许久，才忽然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却不是笑的表情。
　　“太可惜了，何必要糟蹋食物呢。”
　　华楠抬起头来，直视了他半晌，用与他雷同的口吻回敬道，“如果您的做法再直接一些，我也不需要浪费食物了。”
　　阿斯塔尔又笑了，笑容消失得太快，细看之时只有眼梢嘴角留下的冰冷纹路。
　　“听到您这么说，我倒是很惊讶。那如果我现在直截了当地问，‘您是否和我的挚友希利安先生相识，甚至有某种深层次的关系’，您愿意实话实说么？”
　　华楠眉头微皱，闭目吐了口气。
　　“事到如今，问这个还有意义么？您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阿斯塔尔挑起眉，不明真相的人见了，或许真的会以为他饶有兴味。了解了他的为人，华楠也再没有跟他兜圈子的兴致。
　　“事先把门锁打开，第二天清早假装离开西塔外出，暗中让拉贾汗返回来，监视我的动静。你这么做，是为了确认我跟希利安先生的关系。”连问句都懒得用，他只是淡淡瞥了依旧伫立门边的拉贾汗一眼。
　　阿斯塔尔盯住他片刻，不明意味地轻笑一下。“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我并不能算准，你会按我的想法行动啊。你要是逃跑，也是有可能的吧。”
　　他的话并不能取信于华楠。这是一条独木桥。阿斯塔尔也许早就研究过华楠的为人，他判断，假如两人真的有关系，那么，即使明知独木桥另一端是刀山火海，华楠也会过去。
　　不管阿斯塔尔嘴上怎么说，亲自证实了之后，即使他心里还有怀疑，应该也会留下第一印象，认定“这个男人和希利安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对希利安而言是一个危险，但……对于那个不在眼前却一直拉扯着自己的心的男人，他已经离开悬崖一步了。华楠十分想要咒骂自己的卑鄙，他不愿这样去想，却克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