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望着渐渐背离众人的视野远去的越野车，拜昆禁不住想要苦笑，但却还是无法顺利操控嘴角的肌肉。
　　那个人看出来了，急于为洛华楠出一份力的，不只有华杨一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不管能不能得到足以自圆其说的答案，营救洛先生的事，还是只能依靠他……
　　“Jade先生要你们跟我们一起行动。东区的战事结束后，我护送你们去艾缇利。”这是目送汽车消失之后，卢克告知的。
　　到最后，也没能笑出来。拜昆长长地叹了口气。
　　仰星三塔中的西塔，是阿斯塔尔·哈希姆一个人的领地。原则上说，这里每一间房、甚至苑囿的每一寸泥土都是他的。但在他心中，属于自己的宁静之所有且仅有一处，那就是顶层自己房间的藏书室。
　　阿斯塔尔的房间是整座塔中最大最开阔的，但他的卧室和起居室只占了不足整间屋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大部分都被辟作书房。 虽然王宫所在的主塔中有皇家图书馆，但阿斯塔尔并不青睐那里。他对于书籍有自己独特的口味，执着于内容而非作者。
　　他讨厌借阅，更讨厌将书出借给别人，当然，这种机会微乎其微，有资格分享他的藏书的全国大概只有图林和国王夏维尔，但图林与他道不同，至于夏维尔，也不是会读书的人。
　　日常至少四分之一的时间，他把自己一个人浸泡在藏书室里，连拉贾汗也不允近身。那说长不长的数小时之内，他时常会忘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准确地说，感觉什么的也完全变得不知所谓。
　　也许，被自己遗忘、被肢解了意识之后，残留下的才是精纯的灵魂。读完卡尔·荣格的著作，他在书上写下这样的笔记。读《喧哗与骚动》，他甚至还会在内页写满自己如梦如幻的内心独白。
　　有人阅读情感充沛的诗歌小说时会大笑或者流泪，他就从来没有过。几乎，从每一部不同人不同类的作品当中，他都能拖拽出一个冰冷、坚硬、有棱角的世界。不过，近来，因为发生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他开始对东方，特别是古代中国的神话、诗文感兴趣，还有那些玄妙典雅的文辞写就的哲学篇章，称作“诸子百家”的。古中国的语言文字真的很奇妙，看上去那么隐晦生涩，用英语或是波斯语翻译出来立时素朴得明白如话，但是这样一来，个中的深意却变得如同把没剥开的糖果含在口中，无法咀嚼。阿斯塔尔难得地焦躁了一阵子，还认真地买来汉语教材啃了几天。
　　通常情况下，读书时间是他一天当中最享受的部分，因为无论读的书是否有趣，至少这段时间是不受任何人打扰的，但是今天却很异常，桌上的电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响了，片刻之前的宁静就像幻觉一样。


第112章
　　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理所当然地勾起了阿斯塔尔的焦躁。这种情绪状态令他感到排斥，因为这与他所知的沉稳冷静的自己不相符。他几乎是带着愤怒拔起了听筒，然而，愠气却无法发泄出来。电话是自己唯一认同的心腹拉贾汗打来的。阿斯塔尔非常清楚他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什么事？”
　　“阿斯塔尔大人，您现在能到戍卫室来一下么？这里有个人，他带来了非常惊人的消息，但我认为，只有您与他面对面，才能判断真伪。”
　　阿斯塔尔沉吟一秒，回答，“我知道了。”
　　他没有想错。拉贾汗的确懂得分寸，看来，他接到戍卫室的消息，并没有惊动主人，自己先下去一探究竟了。不过，他现在会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告知主人，恐怕真的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
　　清脆的“叮”声，阿斯塔尔走出电梯。戍卫室在西塔之外，靠近西苑出口的地方，靠近西塔大门，卫兵向他立正致意，在其中一人的护卫下，阿斯塔尔走向戍卫室。
　　房间很开阔，可以算是一间独立的营房，隶属于阿斯塔尔的近卫军有一半驻营在这里。看见主人进门，拉贾汗迎上前。
　　“您来了。请看，就是这个人。”
　　有一人从墙角的座椅上站起来，被卫兵的枪口指着，走向阿斯塔尔。椅子脚下散着手机皮夹打火机之类的物品，还有一支手枪，大概是从这人身上搜出来的。
　　那人举着双手，在阿斯塔尔面前站定。他是欧洲人，身材中等，平静自若的神色里像带着笑意。不等阿斯塔尔发问，男人反客为主地开口了。
　　“您被称为‘影子国王’，但眼里可没有影子哦。”
　　拉贾汗上前一步，但被阿斯塔尔挥退。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坦率地作了回应，向他深鞠一躬，“我名叫谢尔盖·瓦西里·波图杰维切夫，出生于俄罗斯，在密卡尼亚长大，后来供职于密卡尼亚国防直属特务机构，通用代号‘Black’。”
　　仿佛一瞬间目眩，阿斯塔尔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立刻恢复如常。“原来是您……出没于亚欧大陆的幽灵特工，代号却平凡得跌人眼镜，当然，这也算是您特别的地方吧。”他朝Black身后摆摆手，卫兵撤去了管制。
　　“幸会，Black先生，这真是我本年度最大的奇遇。”说着，他伸出右手，“原谅我对您耳闻太浅，但据我所知，大约十三年前，您突然凭空消失了，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Black闻言，眼光迷离，似乎片刻才想起要握手。“十三年前……您记得真清楚。好像是那个时候，东欧诸国因为种族清洗、政治倾轧引发连锁暴动，那个时候……”
　　他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宛如休止符。
　　“如果您有兴趣，日后我可以给您讲讲当时的故事，怕是一两天也说不完。但现在，我是抱着急于同您情报共享的目的，才登门的。”
　　“既然这样，”阿斯塔尔看着他，眼中波澜不惊，“我们换个更合适的地方说话吧。”
　　拉贾汗立在阿斯塔尔身后，无声地参与主人与来客的谈话。这里是位于四楼的特殊会客室，整间屋子隔音效果极佳，也没有像一楼主会客厅那样安装摄像红外线之类的安保设备，只有一个热源探测器，如果探测到可以热源活动会自动发出警报，连接近卫军。毕竟能到这里的，都是塔主邀请的客人，何况，就阿斯塔尔来说，他本也不需要太多额外的安保措施，有拉贾汗就够了。
　　不过，也因此，他得兼任保镖和端茶送水的任务。听完Black的述说，他默默地端起茶盘，退出房间。
　　Black，或者说，自称Black的人道出了对阿斯塔尔不啻平地惊雷的事情。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是那个曾经名震欧洲却突然销声匿迹的间谍，这一点还需要求证，但可信度很高，毕竟，枢密长的西塔不是打个招呼就能进的，这个男人一定深谙此理，才在西塔外苑围墙外面制造了一次爆炸。说是爆炸，规模也就比烟花大不了多少，守卫正门的近卫军听到声响跑过去察看的短短十几秒，围墙上架设的电网线路被切断，一人翻墙跳入，落地的同时一个扫踢，恰好过来的院内巡逻兵两名被放倒，枪指上了其中一人的眉心。
　　这些都是拉贾汗在接到警报后，从视频监控里亲眼所见。见他匆匆赶来，男人居然主动扔掉了手枪，还配合卫兵将衣服上下内外全部摸遍掏空。
　　如此大费周折，只为了见阿斯塔尔一面……吗？倒确实有点恃才傲物的特工偶尔会有的乱七八糟的华丽作派。并且，听了此人要向阿斯塔尔传达的事情，拉贾汗更加觉得，他假冒身份根本毫无意义。
　　朔·拉赫伊·奥维杜尔，活着，回来了。
　　阿斯塔尔听完这个消息的反应与Black说出这个消息之后的样子同样耐人寻味。两人默默无言地盯住对方。Black的架势好像要用视线从对方额上挖开个洞，来窥知对方的想法，而阿斯塔尔的沉默，则似乎是在等待Black的下文，即使他能够看出，对方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不得不说，这个不啻于星云爆发的信息，值得阿斯塔尔消化一些时间。脚步渐缓，拉贾汗停在走廊中央，把茶盘交给等候在附近的侍者，摸出手机。
　　“……这么说，你今天老实地呆着，这很好。作为奖励，你现在就过来待命，应该会有你活动筋骨的机会，表现得好，阿斯塔尔大人也会很欣慰的。”


第113章
　　“……他现在，有多高了？变壮了吗？”这是半晌的沉吟过后，阿斯塔尔说的第一句话。
　　Black也停顿了一刻，似乎有些始料不及，“我不知道您印象中的他什么样子，不过，如果是跟小时候比，那应该是变了不少。”
　　阿斯塔尔神情迷离地点了点头，面上无悲无喜，“他在哪里？他回来，是准备做什么吧。”
　　面对阿斯塔尔干脆的发问，Black淡然地摇了摇头，“我见你，只是要让你知道，你的故人回到了这里，其余的事情我不会多说，如果强迫我，您也明白的吧。”
　　说着，他张开口，指了指内侧臼齿，笑。
　　阿斯塔尔微微吐了口气，“不是只有电影里的特工才会那么夸张的么？你不怕万一？”
　　Black自如地摆手笑道：“也不算夸张，这应该也是一种自我防护的红线，迫使自己时刻绷紧精神，危险真的到来才不会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