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阿贝尔听着罗迪对朔的汇报。性情冷静、淡漠的罗迪，此时依然用惯常平稳的口吻说着话，一呼一吸却自然而然地带出兴奋的气息。静静地听完，待他的视线回转过来，阿贝尔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在消失。
　　罗迪显然觉察到了气氛中的肃然，也许他同样意识到，从一见面，阿贝尔似乎就在掩饰什么。
　　“怎么？”他耐不住问道，试图消解突然的心慌。
　　阿贝尔望着他，无言地低垂下眼帘。
　　卢克的死讯，他不可能隐瞒。可是，他最不希望第一个直面这噩耗的人，就是罗迪啊。


第150章
　　他环顾整间屋子，回过头，请希利安和另外两人先到沙发上坐下休息。而后，慢吞吞地转向罗迪。
　　他语速很快，快得让人几乎插不上话，只能听他一径述说。他的声调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落定的往事。
　　“……卢克，他死了，在东区的战事中……被杀害了。”
　　话语到了末尾，平稳终于再难维持，他的声音发起抖来，进而，整个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
　　“我、我没能保护卢克……对不起，罗迪，我没有……”
　　意识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的时候，阿贝尔才发觉，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漫过眼眶，流满了整个脸庞。
　　口中尝到咸涩的滋味。胸口有什么，一直强自支持却摇摇欲坠的东西，崩溃了。
　　他忘了伸手去擦拭，罗迪也似乎忘了自己该说点什么。他呆怔地瞪着阿贝尔，脸上的神情像是震惊，更像是一片空白。面对失控地轻微抽泣的阿贝尔，罗迪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许久之后，空气中再无一丝震动。屋子里复归平静。
　　希利安依言坐在墙边的沙发上，默默地注视着相顾无言的二人。他们所在的那个位置，是身为局外人的自己不该涉入的地方。希利安见过卢克，虽然是初次见面，他却记得住他的样子。他像孩子般天真爽朗地笑着，眼中没有沾染血色和仇恨。他只是因为喜欢朔，受到他的吸引，才死心塌地跟从他的。
　　他望着名叫罗迪的青年失去了神情的苍白的脸，心里涌上数不清的念头，细想的时候却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目光辗转到阿贝尔靥上半干的泪痕，他突然回忆起这些日子，和阿贝尔相识患难的情景。
　　他是那么有勇气，敢想敢为，充满智慧，以至于希利安根本没察觉到，他内心的沉重。
　　想着，希利安感到，自己的心似乎也像被扯拧，疼痛了一下。他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如果朔知道了这件事，该有多么悲伤……
　　不愿去想象。
　　单纯凭借记忆去寻找一个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即使是洛华楠。寻踪辨迹是他的职业技能，但曾经那段从别墅到“nayuta”的路，他是乘车走过的，开车的人还不是他。
　　但是现在别无他法，他们只能前进。原地站着不动，就是在召唤政府军前来捉拿。
　　身后，罗瑟琳的脚步声变得不规则起来。华楠回过头，看见她乏力地撑着墙面，似乎这样方能稳住身体，不倒下去。
　　“怎么样，还能走吗？”
　　这个问题其实毫无意义，就算不能也还是要走。罗瑟琳扬起汗涔涔的脸，大口喘息着，勉强点了点头。
　　他们的步伐很快，几乎脚不沾地，只希望尽可能早地脱离危险的地域，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议停下来。
　　华楠望着看上去马上就要虚脱的罗瑟琳，忽然，背向她弯下了腰。
　　“洛先生？”
　　“上来吧，我背你。”
　　“这怎么行！我……”少女失声叫道，但被洛华楠打断。
　　“没关系。”洛华楠简短地回答，没有给她机会推辞，“这样快一些，你休息一下我就放你下来。”
　　罗瑟琳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趴到他背上。将她的身体向上托了托，华楠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还要再走多久。在头顶悬垂的太阳已经照到了半边脸颊，火红的日色正在被夜的幽蓝浸染，逐渐黯淡。他什么也忘了去思考，只是找寻道路就已经占用了他几乎全部的精力。背上的身体似乎渐渐变得沉重，华楠明白那并不是错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流失，而且越来越快，或许是因为下一次发作正在酝酿之中，这种事他不得而知。
　　他没有作声，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在还撑得住的时候尽力向前走远一些，发作之前，得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把罗瑟琳放下来。
　　蓦地，他一个激灵，脚步陡然刹住。阻住他的，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前方远远传来的杂乱声音。
　　尖锐的哨声，嘈杂的人声，沉甸甸的脚步声，还有汽车引擎的鸣响。
　　华楠胸膛里不规律地鼓噪起来。他强迫自己给脑子里的混杂思绪降温，而后，迅速拐进一条窄道，轻轻将背上的罗瑟琳放下地。少女迷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刚要张口，华楠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摇了摇头。
　　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墙角，探出半个身子，向前方望去。果不其然，前方有好几辆政府的军车，一队士兵正在正在前面设卡。
　　突如其来的危机令华楠濒临发作的神志更加昏聩。他强打精神，吃力地观察前方的路。他庆幸自己还能勉强维持清醒，他看到了希望——准确地说，他看到的是那家超市，在回朔别墅的路上经过的超市，两人曾经在里面买过番茄。
　　发觉自己哽住了的时候，华楠才恍惚地从记忆中挣脱，禁不住哑然，但这也并不及感受到眼角的濡湿更让他惊愕。
　　曾经那么偶然而普通的生活片段，此情此景之下，比什么都宝贵，何况，现在还成了能救自己性命的稻草……脑子里流淌过杂乱无章的浮想，直到又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令他彻底混乱。
　　从政府军设卡的道路反方向驶来一辆汽车，那车到了卡位极近之处一个急刹车止住，车门打开，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子。


第151章
　　那是Black，如果他还没神志昏聩到认错人的地步。Black为什么出现在这里？Nayuta被封了，他不是应该在朔身边吗？接下来的情形解答了他的疑惑，Black走到把守哨卡的士兵面前，与他说了几句听不清声音的话，对方居然向他敬了个礼。
　　华楠仿佛感觉胸口被巨石重重一击，然后直直碾压过去。听见少女急促的喘息，他恍惚地转过脸。罗瑟琳的脸孔涨得通红，显然已经疲累至极。他思忖了一会儿——像是过了一段时间，但此时他的感觉难说是准确的，也可能只有一瞬，把手搭在罗瑟琳肩上。
　　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对她喃喃耳语。
　　“沿着这条大道直走，大概二十多分钟，红砖房子，那就是Jade的家。”
　　罗瑟琳不明就里地睁大双眸，刚想说什么，被洛华楠捂住了嘴。他摇摇头。
　　“不要出声，听我说……”他吃力地覆在罗瑟琳耳边，悄声低喃，说完自己的计划，他停下来想有无遗漏。
　　“……见到那个人，对他说，帮我照看华杨。对了，还有……”他好容易想起自己该补充点什么，用微微发抖的手拍了拍罗瑟琳的肩头，少女的目光骤然灼亮了一瞬，又暗淡下去。
　　熟悉而不祥的燥热犹如带毒的火焰，沿着血管、神经以及体内所有通路延展。在意识被这把火烧毁之前，他得速战速决。毕竟，对朔而言，没有比Black投敌更不利的情况了。Black可以说是这个国家里最了解朔的人，现在，他出现在距离那个人的住宅如此之近的地方，也许正是要带领政府军前去搜捕那个人和他麾下的新月军。
　　断断续续的思绪好像同极的磁石一般相互排斥，极为吃力地勉强拼凑在一起，身体本能的反射却比意识快得多。回过神来的时候，洛华楠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举着枪，冒烟的枪口瞄准Black。Black的身形和表情固着，目光垂在地面。方才向他敬礼的士兵，正倒在他脚边。直到片刻之后他的眼神从地上一寸寸抬起，身旁的其他士兵才如梦初醒，纷纷执起枪对准这个突然出现的凶手。
　　Black瞪着他，神色一如从前一样平淡，然而，他眼中的阴鸷却不再加以掩饰。华楠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流淌着，再凝聚之时，一柄闪着光的匕首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见面，还是这种形式。看起来，那个自诩能耐的枢密长也不过如此。”他从容地开口，仿佛他还是在nayuta的吧台内，与华楠对视，漫不经心地闲聊。
　　华楠保持着瞄准的姿势，枪口指着Black，向前上了几步。他鼓足气力，盯着那匕首的尖锋，一点也意识不到危险，反倒觉得那闪光的利刃是能够满足自己渴欲的泉流。天知道，他有多想现在立刻马上撞到那刀尖上去。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了。”他没感觉到自己在思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随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Black脸上些微讥讽般的似笑非笑一瞬间消失了，表情被眼底溢出的寒意冻结。
　　“听你说这种话，感觉真奇怪。你究竟有什么立场，你又明白什么？”他的目光像两把刀一样，直刺向华楠，依旧云淡风轻的声色里染上一丝浮躁，“够了，我还是得庆幸你出现在这里，否则，骄傲的枢密长大人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