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昕在聂倾的手即将触到自己的领子前就先往边上让了一步,躲开后冷冷看着他道:“我只不过是尊重病人的个人意愿。如果你有意见,还是去找他本人发泄吧。”
“他的意愿?!他懂什么??你才是医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聂倾极力压制着自己的音量,可他此时眼神的温度却好像要将明昕整个点着一般,向外冒着灼人的火焰。
明昕见状便回身往病房内退了两步,移开视线道:“聂倾,容我说句事不关己的话。昨晚那种情况,如果换成是你在这里,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有人愿意拼上性命去救你,你与其像现在这样气急败坏指东骂西的,不如老老实实地说句谢谢,大家心里都能舒坦些。”
“你这话是在暗示什么?”聂倾攥紧手心道。
明昕有些冷漠地牵了牵嘴角,“我没有暗示,我是在明着告诉你,你心里对余生有怨气,不要拿我当出气筒。”
聂倾闻言不由怔了下。
明昕则又静静瞧了他两眼,终于转身进屋,走到病床边上。
“担心是相互的,不要觉得你的担心就一定比他的高出一等。我想在昨天晚上,你第一眼看到余生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感受到的情绪应该不是生气吧。”
“……”
聂倾被明昕最后这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他当时在第一眼认出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是余生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感觉绝非生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踏实。
同时还有,因为被给予了希望而产生的狂喜。
所以,他后来为什么想对余生发火来着?仅仅是因为担心么……
聂倾一边在心底质问自己,一边缓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气息微弱、面色苍白的心上人,心头便难以抑制地一点点泛起酸来。
“阿生……”
聂倾弯下腰轻轻地将余生的手握住,视线在他身上慢慢逡巡,可当移至他腰间时却不由顿住。
他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明医生,昨夜阿生被送来的时候,身上的东西有被人拿走吗?”
“没有吧,那种状态下谁会从他身上拿东西?”明昕莫名其妙地反问一句,“你要找什么?他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一把□□。”聂倾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他怕倘若此时不说明白,像明昕这种普通老百姓估计很难理解到他的意思。
不过明昕的反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旧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他进来就是这个样子。”
“是么……”聂倾的目光凝重起来,又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余生。
无法解释的疑点和回答不了的问题……
岂止是仅仅和这件案子相关。
余生,你我之间,也是时候说个清楚了。
Chapter 000
在平城市公安局的局长办公室里,聂倾终于看到了那份由付明杰亲自署名的供词。
洁白的a4纸张上,用五号宋体字,工工整整地打了一行又一行。
简洁明确的表述,条理清晰,逻辑清楚,像是一篇以第一人称进行创作的犯罪小说。
只可惜,小说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的。
而在这薄薄的几张纸中,所涉及到的人,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彻底离开人世了。
在残忍的现实面前,眼前的这份供词上虽然一尘不染,但在聂倾心中,却觉得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被浸泡在鲜血里一样,红得瘆人。
聂慎行坐在办公桌后,静静打量着从方才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儿子,一时也摸不准应该对他说什么。
又过了半天,大约是觉得父子之间的这种僵局需要被打破,聂慎行终于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慢抿了一口,这才开口用颇为温和的语气道:“我听说,你昨晚晕倒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又急着跑出来?这事要是让你妈知道了,肯定会担心得睡不着觉。”
然而在聂慎行说完之后,却发现聂倾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份供词。
聂慎行见状不由叹了口气,又道:“这次的案件,真相实在太出乎我们的意料。没有想到,真凶居然是自己人,而且还是刑侦支队的队长。这件事要是宣扬出去,今后,咱们市公安局在老百姓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可讲。”
聂倾听了仍不吱声,但头却抬了起来,默默看着聂慎行。
聂慎行便继续说道:“好在这次犯人还是被我们抓住了,将功补过,给你记头功。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我现在不是作为你的上级在问你,而是作为父亲,问儿子想要什么,你照直回答就好。”
“记功?”聂倾这一回,总算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他用手紧紧捏着供词的一角,等了片刻,又艰难地开口道:“局长,这件案子从头至尾,我有半点功劳可言吗?”
聂慎行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聂倾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聂倾,我知道这样的结局让你很难接受,我们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可是,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干咱们这行,理智时时刻刻都不能丢。”
“不理智的人难道是我吗?!”聂倾忽然猛地甩开聂慎行的胳膊,转过身牢牢盯着他。
“聂局长,麻烦你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告诉我这件案子为什么就这么结了?!枪杀付队长的人呢?杀死白彰和贺甜的人呢??甚至于——十月七号那天,在富宁县向我们开枪的人!这些人的身份和下落都还没有搞清楚!!这案子怎么能结??”
“憋了这么半天,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聂慎行又叹了口气,双手插进裤兜里,走到办公室的窗户跟前,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
“也好,正所谓不吐不快。你既然说出来了,心里多少能好受一点。”
“好受??”聂倾强忍着不让自己一拳砸到墙上,咬着牙道:“这就是你工作的态度?明明知道还有罪犯逍遥法外,你却决定不管不问、就这么草草了事,你配当这个公安局长么?!就算付队长是凶手之一,但他毕竟也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是一名从警十三年的老公安了!他就这样被人不明不白地枪杀,难道我们这些人可以坐视不管吗??”
“我没说不管,只是具体应该怎么管、由谁来管,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上头也有上头的考虑,你现在跟我急没用。”聂慎行被聂倾这么“狂轰乱炸”一通后依然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是神态中略显疲惫。
他又走回自己的椅子前坐下,等了片刻才道:“聂倾,这件案子对你来说就到此为止了。尽管你怀疑杀死白彰和贺甜的另有其人,但你没有确实的证据,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怀疑对象,在这种情况下,鉴于付明杰已经承认所有罪行,局里不会再批准你继续调查。至于富宁县的枪击案,我已经交给秋队长去查了,等回头有了结果我会给你个交代。不过暂时,你先不要接其他任务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你也忙得够呛,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你也记得去跟余生说一声,过两天带他回家。案子都结了,他没有不入家门的道理。”
“……这个案子,在我这里还结不了。我不管做决定的是多大的领导,也不管他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现在这种结果而言,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聂倾双拳紧握,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
“聂倾。”聂慎行脸色一沉,终于显得严肃了些。“你已经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年纪了,不要总想着什么事情都必须按自己的意愿来办,适当的时候该妥协就得妥协。我现在再明确地对你说一遍,这件案子,到此为止。这是命令。”
“那如果我不服从呢?”聂倾冷冷地攥着拳道。
聂慎行定定打量了他片刻,周身气压似乎在逐渐降低,然而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种微压又消失了。
“聂倾,你不服从也可以。”聂慎行忽然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搭着扶手抬头看他,“你回队里把枪交了,警服脱了,从现在开始停职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你想怎么干随你折腾,但是不能调用警队的人力和物力。”
“这样可以!我接受——”
“你先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聂慎行抬起一只手阻止聂倾,又道:“既然你决定要追查这件事,那么余生的事,我只能交给其他人去办。”
聂倾闻言不由一愣,刚刚被点燃的情绪就这样凝在脸上,等了两秒才问:“余生有什么事?”
聂慎行有意识地停顿几秒,像在故意吊聂倾的胃口,然后说道:“这两天你一直在忙这边的案子,因此我没能顾上跟你说。不过,你最近成天跟余生待在一起,他身上有没有问题,你不会一点都没察觉到吧?”
“爸,你跟我说话就不要兜圈子了。”聂倾终于改了称呼,“余生到底怎么了?他有什么事是需要公安来办的?”
“秋队长上回去sin搜查的事,你知道对吗?”聂慎行突然问。
聂倾微微怔了下,随即点头:“我知道。但我还知道他那次什么都没搜出来。怎么,难道他现在还在怀疑有人在sin里面组织贩·毒和吸·毒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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