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老师都快忍不住了,说道:“老师,我是才下手术就来,你们心情着急,我们也一样着急。我理解你的心情,为了病人病情心急,你也理解一下医生,好不好?我们相互理解,相互沟通,才能让这个病治疗更好,是不是?”
“你上手术,”家属还在说,“那还有其他医生嘛,其他医生来会就是了啊。”
骨科老师既累又烦,吵架也懒得吵,挥手说道:“我过去写会诊记录,你听这里医生护士的安排。”
于是把罗铭遥留在病房里听了好一阵抱怨,还得耐着性子解释,交代转科注意事项,又被按着头上下批评了一通,终于把病人和家属安抚住了。罗铭遥各个地方跑一圈,通知转科。全科如同送瘟神一般,以最快的速度,把人转了出去。
“今晚哀嚎的就是骨科了。”主管护士松了一口气。
病人离开,就是一个空床位,于是五点过,罗铭遥收了一个急诊病人。这样忙新病人就到了六点半。想到昨天遗留的两个出院,还有今天的病程,他只有无奈叹气,发消息给赵彬,说一声不回家吃饭,然后埋头继续奋斗文书工作。
今天回去得更晚,到家都九点半了。赵彬坐在桌前写东西。听到开门的声音,赵彬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他们只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今天又是说话又是被骂的,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累透了。他洗漱躺下,还没等到赵彬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夜班,第三天下夜班回家都是下午两点,恍惚想起赵彬也该是今天下夜班,想要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顿好的。拿起手机,才发现,今天,是赵彬出庭的日子,他竟然忘了……
第15章 主诉:失眠、多梦1+周
赵彬又从梦里突然惊醒了。
深夜的家里,身边是罗铭遥平静的呼吸声,没有因为他突然起身而受到影响。他温暖的身体靠着自己,让他感觉到一点踏实,但并不能缓解内心那种极度的紧张和焦虑。楼下传来单元门拉开、关上的声音,声音虽然响,还不至于吵醒睡梦中的人,但对于像赵彬这样失眠的人,这个声音还是有些触动神经。
这是一周中第五次从梦中惊醒。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躺在床上,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不想手机屏幕光把罗铭遥影响到了,他只好茫然地盯着黑暗里透入微光的窗帘。
第一次开庭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内心的恐慌还没有离开。那一天他站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听着律师们唇枪舌战,根本没有一句话可以接上。法庭上明明很安静,他却有一种嘈杂难忍的错觉。
法庭上病人律师抛出了一个他们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急诊科首诊医生在病历和沟通里写到诊断为头晕待诊,原因考虑1.后循环缺血,2.小脑脑干梗塞,3.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考虑前两位的诊断里面有小脑脑干梗塞,根据中国最新的缺血性脑卒中防治指南,脑梗塞治疗急性期3小时以内应该采取溶栓治疗,24小时以内可以考虑机械取栓治疗,如果病人有溶栓或取栓禁忌症,应该用上阿司匹林或氯吡格雷抗血小板聚集治疗。但是在这个病人处理中,类似脑梗塞急性期处理完全没有。有诊断却没有相应处理,这种情况属于医疗过失。而且病人的急诊头颅CT报告有腔隙性梗塞,按照二级预防治疗原则,也应该用抗血小板的药物。指南里面明确说了,阿司匹林或氯吡格雷,对于脑梗塞发生有预防性作用。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急诊科这个处理失误,直接导致病人发生小脑梗塞。”
抗血小板聚集治疗对脑梗塞发生的预防作用是基于长时间预后来说的。这个病人有高血压病,是卒中告发人群,用阿司匹林或氯吡格雷进行二级预防是没问题,但是预防又不是百分百阻挡疾病进程,说因为没用抗血小板药引发病人后面脑梗塞,就强词夺理,纯属胡扯了。然而逻辑上的辩论,从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医生们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病人家属那边的律师要求医院赔偿除了在急诊科、ICU所有医疗费用以外,还要另加一百万。尽管专业机构的医疗责任认定是C大附院两个科室轻微责任,但家属方面认为造成了巨大后果,应当全额赔偿。法律上的术语他一句也不懂。之前准备很久的话也一句没有用上,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即使给了他机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得对,会不会留下更多把柄。他听着律师们的周旋,背后悄然湿透。在法庭上,讨论的不是他熟悉的医疗流程,所有的东西翻译成法律以后,他恍惚觉得自己行医过程中,每一步似乎都布满陷阱和荆棘。他突然产生了少有的如履薄冰的感觉。
坐在他身边的是ICU当时的主管医生文真萍,同样神色恍惚。她的手指紧抓着面前的水杯,一言不发。赵彬知道她已经哭过好几次了,此时此刻,当事医生的心理都十分脆弱。他们都以为自己当时做的很好,但在这个陌生的法庭上,他们连为自己辩护的能力都没有。
法官的态度明显是倾向于病人的,医院的律师被频频打断,发言的总是患方律师。越到后面,他们两个人的脸色越难看。他往急诊科主任那边看了一眼,两个科主任头碰在一起,小声交流着,看不出表情。医务科的代表经历太多次,虽然着急,但似乎很平静。赵彬和文真萍没办法这样平静。如果赔偿金额超过太多,他们就成了整个科室的罪人,他们的职业生涯上也会抹上一笔重重的污点。
赵彬打断自己的回想,起身去喝一口冷水。他不敢继续想下去,继续沉浸在思绪中,只会让自己对未来产生更深的恐惧感。现在他面对病人时,已经有种放不开手的感觉,仿佛每一个常见的症状后面肯定藏着什么可怕的可能性,总觉得又会有什么漏误,曾经熟悉的流程也要犹豫。他最近回来得晚,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工作效率大大降低。看每一个病人都要花比以前多好几倍的时间。有几次,甚至有护士过来催促他稍微快一点,外面病人等得着急了。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赵彬喝了水,仍然没有丝毫睡意,不想回床上干躺着,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等他想起再看看时间,已经五点过。六点半就该起床去坐班车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怎么算都尴尬。他就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六点十五,他没有叫醒罗铭遥,换了衣服走了。
青北院区的急诊科也越来越忙了,但比起本部那边,急危重症要少一些,还是相对轻松。赵彬情绪低落,和病人说话也不太有精神。一周多失眠的后遗症出来了,整个白天都困乏不已,相当难受。
他正在给一个病人看病,有人敲了敲诊室的门。
是新来的医生:“主任让你看完病人去办公室一下。”
他向新人医生点点头,快速地把面前病人看了,开好药,起身去主任办公室。
周璐、谢晓东都在办公室,周主任正在问他们目前青北院区急诊工作的情况。之前他们过来就分工过,周璐负责科室医疗业务,赵彬和谢晓东各自负责一部分医疗质量安全。
周璐给周主任汇报:“现在门诊量我前天看内科这边大概是200人左右,外科好像120。”
周主任点点头,继续问:“重病人怎么样?”
周璐回想了一下:“还是少。具体数据我还没统,一个月统计一次。这个月肯定比上个月多。”
周主任又问:“收住院的多不多?”
周璐点头:“能收的基本上都收了。这个月到目前为止,我们科收了有30多个入院。”
周主任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赵彬也来了,先坐下,我们把正事说了。”
三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谁也不知道周主任要说什么“正事”,但是都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是这样,”周主任说,“青北院区这边,工作量一点点上来了,我们以后工作也要逐渐向本部靠齐,趋于正规化。这两个月陆续来了一批新人,这些新人多方面因素,从学历基础到临床经验,都比本部那边差很多。这边好多科室的老师都给医院反应了,存在比较大的医疗安全隐患。医院很重视这个问题,要求我们各个科室,要出一个科室老总。”
三个人完全沉默了,没有人愿意开口。他们三个都是已经做过老总的人了,现在周主任还约谈他们,那么意思很明确——
果然,周主任说道:“本部那边已经排不出更多的人,你们来这边工作也完全熟悉了,我觉得你们三个中间来一个,当这个老总最合适。”
“主任,”赵彬的嗓子有些发涩,“我们都当过老总了,都是本部那边,一年的老总。”
“是啊,”谢晓东跟着说,“要不就新来的这些轮着当?我们可以从旁帮助帮助。他们多锻炼锻炼就出来了。这边老总……其实工作量肯定不会比本部大,有我们撑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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