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眉头轻跳,却不言语,就在此时,军帐一掀,亲兵托着食盘走入,在军案上一一放下,食肴简单,十几根焖得通红的棒骨,一大迭焦黄的面饼,酒却是大瓮盛装,开封的瓮口酒味辛辣,显是极烈的烈酒。
魏峰找到了转换话题的机会,起身倒酒:“来来来,冬夜苦寒,烈酒暖身,先喝将起来。”
池棠还待开言,却被魏峰抢先将酒碗一端:“来,池兄韩兄,我先干为敬。”言讫仰脖倒灌入口,酒水淋漓,洒在胸前犀甲之上。
没奈何,池棠只得陪了一碗,烈酒入喉,酒劲上涌,倒引得他呛咳了好一阵。
“池兄,你看看这位,是否相识?”魏峰不等池棠说话,却将那短髯壮士往池棠面前一拉,那短髯壮士面露微笑,对池棠拱了拱手:“池大侠,久违了。”
被魏峰一再打岔,池棠一时再不好追问,又见魏峰说的郑重,便一边回礼,一边仔细端相那短髯壮士,越看越觉得眼熟。
“去岁七月十五,在下在林左相伏,池大侠却是在林中的位置,怎么,池大侠已经忘了?”
池棠目光一闪,霍然站起:“你……你是乐陵飞云掌宫灏宫兄!”
……
宫灏在长安刺君时节与池棠相识,并在那场阴差阳错的寻仇之后,加入了魏峰的鬼御营,他心下其实早已相信了魏峰所言,但还是要亲身验证之后方才能够确定。
这一留,便是脱胎换骨,有了月夜妖魔之事的经历,他的胆气已得磨砺,兼之武艺高强,更对妖魔深怀恨意,在魏峰有意诱发之下没用多久便开解了破御之体,再加上武林中人的见识阅历,很快便与魏峰罅隙尽消,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池棠进帐之前,他正与魏峰商议鬼御营在洛阳的警备举措,看到池棠也是令他惊诧之极。
久远渺淡的记忆复回脑海,曾经一度以为已经盖棺论定的刺君过往再次旧事重提,而随着宫灏的出现,池棠的疑惑又起:
“宫兄竟也得以幸免于难,却是如何得脱来?”
宫灏少不得又将那日自己如何先行跃下,却被随行车驾中的女妖突起发难,自己又如何侥幸跌落地道之中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往事总总,故景再现,池棠心中激动,执住宫灏两手:“万幸万幸,宫兄得脱此难,好教宫兄得知,陈嵩陈寨主也未罹难,他为妖魔所掳,数月前才从妖魔老巢脱出,是也是也,早就听说那日还走脱了一人,我和陈兄一直推想不出,倒算在了夏侯通身上,没想到居然是宫兄……”
池棠的话引起了韩离的注意,缓声沉吟道:“是说那位白墨大子夏侯通么?”
第021章离殇
世事往往由于种种意外变得离奇曲折,而其实真相就在淡淡薄雾的遮掩之下,却总是在阴差阳错中失去拂开薄雾的机会。
韩离和夏侯通在高平城共事多日,还算是颇有交谊,也知晓了夏侯通编排的所谓刺君内情,那时节不识得池棠,又是大司马北伐攻城的紧要关头,韩离脑中只是略略一过,便没有再多念及。
池棠和乾家弟子来到高平城的前一晚,夏侯通托词远行,韩离根本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其后与池棠结识,又是处理乾家家尊的丧事,又是针对河洛一带鲜卑鬼军的进剿,后来又是结伴同行,前往裂渊鬼国,更经历了玄晶探秘的修炼大成,两个人越来越熟稔,却偏偏关于夏侯通这一节像是记忆里的死角,韩离始终没有向池棠提起过。
直到池棠此刻与宫灏旧事重提,两相印证,韩离才瞿然一醒。
于是,关于刺君之事最后的疑点得以豁然开解,虻山妖魔悬而未得的另一个脱逃的刺客,正是这乐陵飞云掌宫灏;而池棠和陈嵩一直认为的夏侯通,则确定无疑是与妖魔里应外合的奸细了。
“鼠精陷地看来是化作了那夏侯通混在你们之中,引你们中计。不过这次在虻山,并没有看到他。”池棠耳边传来了灵风的声音,她也一直隐身于旁,一旦想清楚了其间关节,便即出言提醒。
“真正的夏侯通只怕早就罹难了,我们见到的夏侯通是妖魔变化的。”有了灵风的提醒,池棠向众人解释,在座几人除了魏峰宫灏,还有两位鬼御营的将领,不过他们对妖魔鬼怪之事早已阅历颇丰,听了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宫灏大有愤愤之色,正摩拳擦掌,指节格格直响:“好小子,最终这奸细是落在了假夏侯通身上,那时节险些冤枉了魏大侠。是了是了,难怪端木堡主的金龙令符丢失的这般蹊跷,必是那假夏侯通运用妖术窃取了来,然后假作端木家的弟子,诱骗我等上钩。”
“端木堡主?绝云堡端木凌宏?他也和此事有关联?”作为双绝五士中的第一人,尤其还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韩离不禁关注的问道。
魏峰哈哈一笑:“那时节宫兄弟疑心是我害了诸位英雄,却是请了端木堡主来,到我扶风家中大打出手,差点没要了我的小命。”
宫灏嘿嘿陪笑:“还不是那假夏侯通闹的,尚喜误会全消,前嫌尽释。”
“端木堡主没和魏兄一起?”池棠对端木凌宏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自是仰慕已久,也不由想见见这位盛名天下的武林盟主。
“端木兄知道了妖魔祸乱的消息之后,倒是让许多弟子门人入了我鬼御营,他却另有去处。”魏峰对端木凌宏称了个兄字,显见二人交情已为不浅。“不看不知道,端木兄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人,我们为了对付妖魔这般勤修苦炼,可军中能以一己之力伤及妖魔的还是不过十之二三,但端木兄自身的武学修为,就已然有了克制妖魔之道,这是天生神勇,不服不行。若是我等习武之人都如端木兄一般,那日刺杀暴君时节,这许多英雄侠士也不致死于非命了。”
宫灏叹了一声,话题转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欷歔了一会儿,池棠又想起刚才灵风的提醒,转头对韩离道:“韩兄前番说,那夏侯通也投在了大司马麾下?”
“嗯,多亏他和白墨义士相助,大司马才拿下了高平城,那时刺杀鲜卑下邳王慕容厉之事他也有参与。却是在池兄和乾家诸高士到来的前一晚,突然向大司马请命哨探军情而去。现在想来,多半是预先察知兄等将至,不敢朝相,借故远避。池兄放心,他不敢回来也就罢了,倘若还不死心去诱大司马,我等返国入朝,必让他无所遁形。只是目下这虻山情形,他恐怕……”韩离话没有说全,他并不知道关于夏侯通已经在大司马幕府引起了一场风波,陷地身份已然败露,不是灰蓬客出手相救,只怕早就被大司马明正典刑了。韩离只是觉得在虻山被阒水相并,妖灵一族新政待举的当下,那夏侯通再回大司马幕府,以求晋身祸国似乎并无可能。
夏侯通之事且放在一边,韩离的话又使池棠陷入沉思,虻山鼠精既是夏侯通,那么在三师弟卧室旁的气息也可以肯定是夏侯通所留,再联想到杀害家尊、重创三师弟的那个神秘灰蓬客,这夏侯通多半也应知晓其底细。
那天灵鬼将不是说那灰蓬客是虚影灵体的么?明明在虻山和那灰蓬客交了手,可池棠却感到那灰蓬客更神秘了,在那虚影之后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人?他后来问过千里骐骥,千里骐骥固然强项不语,可茹丹夫人却生恐惹恼了鸦圣,替千里骐骥作了回答。
可问题是他们其实也并不知道灰蓬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池棠一头雾水,只觉得这灰蓬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伏魔道和妖魔界折冲樽俎,进退自如,连杀乾家家尊和号风怒狮,又暗袭寒狼郎桀,与天灵鬼将激斗良久,此等人物只怕是天下少有的祸乱之源。
从灰蓬客一事复转回了乾家同门身上,池棠腹中酒意浓烈,浑身滚热,再次准备发问,不知道师兄弟的安危与否,他终究惴恐不安。
恰在此时,帐门掀开,几个体格魁伟的大汉走了进来,还没看清样貌,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刚回营里,俺便听说是池小哥来咧,人涅?”
池棠转身,看见了罗老七黑里透红的圆脸,衣着样式和那时大有不同,却还是万年不变的黑衣黑裤,宽刃大刀别在腰间,身体越发厚实。
“七哥,一向可好?”纵然心下惴惴,但故友相逢,池棠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说起来,那鬼君苻生正是在他们两个联手下授首殒命的,那龙虎山计数论功之时,至少有一半功劳得算在这个罗老七身上。
罗老七没有像池棠料想中那样露出大大咧咧的神情,甚至连一向常见的爽利笑意也没有现出,而是在池棠胸口捶了一捶,这是他表达问候的方式,可接下来的话又使池棠心内一震。
“你没事就好咧,别像薛……”
“老七,坐下先喝酒,今晚老友相聚,旁的以后再说。”魏峰忽然打断罗老七,似乎是还担心他缠夹不清,就手将面前装满烈酒的陶碗往罗老七一抛,这一手运力巧妙,拿捏正好,罗老七只是一抄手,便稳稳的接住了陶碗,默立半晌,猛的将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沉着脸闷闷的在池棠身边坐下。
另几人纷纷上来见礼,池棠认得都是在长安城的旧识,多是魏峰手下的关中豪客,那莹玉阁的掌柜沈渠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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