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七口中戛然而止的薛字使池棠心跳加剧,只可能是薛漾,这是他和罗老七唯一都认识的姓薛之人,再联想到关于乾家同门的问话,魏峰一再的支支吾吾,必是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而这只能是和薛漾的生死相关。
到了这时候,池棠反而不急于追问了,不动声色和几位豪客一一回礼,他们现在都加入了鬼御营,言谈举止间减了不少江湖气,却多了军旅之士的威毅刚凛。
气氛并没有因为众人的齐聚而显得宽松多少,在又和韩离相见,彼此致意之后,众人却都喝起了闷酒。
魏峰看了池棠一眼,还在不住劝酒:“自长安相别,堪堪将近一载,每尝忆起与池兄以武相会时节,便是不胜欢喜。除了景略为相,暂未身至,那日长安莹玉阁的老兄弟们可都又聚到了一起,来来来,诸位该当痛饮。”
眼看陶碗烈酒又要灌入口中,池棠却伸手一止,端着酒碗站起身来,目光巡视一圈,缓声道:“魏兄且慢饮,适才所言,那日莹玉阁诸友除景略兄外都在这里了……可我怎么发现少了一位?”
魏峰的笑容微微发涩,他知道池棠要说什么,几次遮掩仍然还是没有遮掩过去,他本是想等池棠吃饱喝足,心情放松之后再告之的。
魏峰没有说话,罗老七却幽幽冒出一句:“是少了一位,薛老六嘛……”
“可知我六师弟何在?”池棠抑制不住的急切起来,刚才故作淡定的神情荡然无存。
魏峰抢在罗老七之前深深叹了口气,接口道:“原是要等池兄休憩好了再……”
“六师弟究竟如何了?”池棠很不客气的打断魏峰。
“留守的晋国官员已经告诉我们,乾家的斩魔士在守城御魔之战中大半捐躯,我们却并未亲见。昨日在城内界桥旁的碎石瓦砾之中,翻出了一具尸体,面目尚可辨,尸身也算完好,已是确认无误,正是……正是荆楚乾家……”魏峰语调沉重,担心的看着池棠,“……薛六侠。”
陶碗掉在军案之上,并没有摔碎,碗中的烈酒倾泻而出,涂满了半边军案,又顺着案角汨汨流淌,滴滴答答,尽落于地。
池棠如遭电噬,身形晃了晃,最担心的事却成为了现实。在乾家师兄弟中他最为交好的就是薛漾,从董府初遇,到落霞山首经伏魔道之事,而后又是长安合力逼宫除妖之举,巴山蜀水锦屏苑之行,算起来,自己在伏魔道焕醒复苏的成长,倒有大半时间是和这六师弟在一起经历的,可现在得到的第一个噩耗,却偏偏就是这位六师弟。
薛漾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眼前,那黑黢黢脸上分明讷然憨直的笑容,却透着聪慧狡黠,拂芥青山上的悲怆激愤,鄙陋客栈里的连榻夜谈,落玉净池中的喁喁私语,还有他面对风盈秀的无可奈何和在翩舞面前手足无措的羞涩矜持……一幕一幕,如此鲜活,仿佛还在昨天,却终究化作凄凉悲苦的离殇感怀。
……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我还以为……”薛漾吸了吸鼻子,又凑过身来,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脸上满是那种捉摸不定的笑意,声音低的只有他和自己才能听见:“……以为你是妖怪呢。”
……
……
洛阳东门,曾经是人间勇士守御的最后一道壁垒的地方,现在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停尸场。
池棠赶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冷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混着泥湿的气息在鼻端盘旋,闻之欲呕,还可以看到大战之后的满目疮痍,那些被重新垒在一起的碎石瓦砾像是一堆堆新建成的坟茔。
毡布在旷地上支起了一个巨大的棚顶,地上铺着草席,可草席之下却又是密密麻麻的凸起,数之不尽,池棠掀开草席一角,便见到几块已经被冻得僵硬的碎肉和半只残缺不全的断手,触目惊心。
“这里放的都是碎尸,找不齐也拼不全了,待整个洛阳城都归拢尽了,再置入棺椁。谁和谁的没法分清,但他们都是抵御妖魔的人间勇士,我想他们不会介意被埋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枉同生共死一场。”魏峰在身后黯然道,他却不过池棠立刻要来看薛漾的要求,只能陪着他一起来了。
“这里是从城里搜集到的兵仗甲胄,有晋军的,有燕军的,还有不知是哪里的,就堆在了一起。”魏峰指着毡布大棚旁像小山一般高高堆积而起的铠甲兵器,大多也是残缺不整,血迹斑斑。
韩离注意到其中不仅有属于晋国军士惯使的铁矛、环首刀,也有胡人常用的弯刀、雕弓,不由暗自叹息,无论人世间几个国家有什么恶行劣举,但在这场人与妖魔的战争中,他们是同样英勇而正义的。
旷地之侧,还有一幢幢保存尚算完好的房屋,这些房屋距离城门不远,很可能以前就是城门戍守军士的营房。房屋前还站着一排氐秦士兵,表情凝重,在看到魏峰一行之后,纷纷挺直致礼。
“这里面堆放的,就是基本还算完好的尸首,我指的是至少还能找着首级,或者大体还能分清的遗骸,都已经收殓入棺了,你说的那个沈劲将军在这间。”魏峰说的是左侧的房屋,却推开了右边的房门,“薛六侠在这间……”
第022章问计
白马寺破败依旧,大部分的残坏房舍却被修补了起来,古刹前高高飘扬着黑色的大纛,寺内寺外都站满了森严戒备的卫兵,早前躲避此间的难民已经不知去向。
这里现在是燕国征东大军吴王慕容垂的行辕,在率领残兵退出洛阳后一天,伏都王慕容暄带着五万步骑赶到了。双方在洛阳城外二十余里处会合,并将行辕大帐设在了白马寺中。
尽管亲兵们用最快的速度修缮了房屋,可寒风还是从并不严密的门窗罅隙间呼呼的灌入,正堂大殿中央的炉中炭火被吹得异样通红,而古旧黢黑的佛龛也在袅袅飘起青烟。
慕容垂没有去管炭火,自有亲兵去拾掇,他裾坐在毡毯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皮裘,原本俊伟雄奇的面孔却透着几分憔悴。身后泥塑的巨大佛像遍体斑驳,双眼低垂,倒像是在对他默默注视。
在大殿中,慕容暄静静的坐在慕容垂的下首,这是距离慕容垂最近的位置,无疑也说明了他仅次于慕容垂的地位身份,经过了首次出征的洗礼,他脸上的那种骄矜自负的笑意敛去了不少,倒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之气,正很认真的听着一旁傅颜、车焜陀几位将军的争论。
“都探清楚了,城里的氐人最少有五七万,主将是邓羌,他可是最得那苻家小子重用的,平定朔方叛乱,刘卫辰三万精骑被他一阵打垮,是个厉害人物。况且后续人马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大王,久峙不利那。”傅颜最为钦佩慕容垂,在慕容垂面前毕恭毕敬,说了这许多也并不是对慕容垂现在采取的方略有什么不满,他只是给出建言提议,让慕容垂定夺。
车焜陀是燕国大部落车焜族的首领,在大司马北伐之役他是后期加入,不过倒正好赶上了晋军南归的好时机,战功来的轻易,又仗着族中车焜武士能征善战,满不在乎的道:“我可以带本部人马先行绕到他们的后方,趁那些氐人援军急着赶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掐断长安到洛阳的通路,到那时候,洛阳就是孤城,我与吴王两路齐下,一战可成。”
对于这种徒有血气之勇,却分明异想天开的言辞,慕容垂未发一语,他知道这未必真是车焜陀无谋,只不过是在自己面前彰显胆气豪勇罢了,士气可鼓不可泄,所以他还是对车焜陀点了点头。
“阿基托,你是怎么看的?”慕容垂转头,却问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暄,阿基托是慕容暄的小名,慕容垂以叔叔的身份这么唤慕容暄,那也是透着亲昵的意思。
慕容暄向慕容垂恭敬的半屈着身子:“王叔垂问,小侄不敢不答。我认为车焜将军胆气可嘉,却失之计较;傅右卫老于军旅,则是持重之议。”
“嗯,你说说看,方今之计,何者为宜?”自慕容恪、慕容厉之后,慕容暄就是燕国脱颖而出的最杰出将才,那一次两军分隔,遥相呼应,却未有共事,慕容垂对慕容暄所知不深,这一次他倒很有兴趣听听他的见解。
“现在不是如何交战的问题,如傅右卫所言,城中秦军数万,又有上将掌兵,兼且后援就在咫尺之遥,我等不过区区五万人马,以远来疲敝之师犯坚城雄兵之险,小侄窃以为断不可取也。”慕容暄微微抬头,看慕容垂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才小心翼翼的又道:“况且,王叔五千精锐先行,固是胆略超群,然现下不过数百骑势穷而归。小侄知道王叔经历的是怎样惊天动地的一战,可终究首战未利,大军士气已馁,如此情形下再强行攻打洛阳,几无胜算。”
当慕容暄一行看到慕容垂带着从洛阳退回的数百残兵之后,可着实大吃一惊,即便慕容暄知晓妖魔之能,但短短一天之内,五千飞獠雄骑只存得这几人零落而归还是大出他的意料,毕竟这五千飞獠雄骑是受了嚓玛鲜卑巫灵之血加持的,纵然不敌,也没想到伤亡竟是如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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