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同知刚刚敛去的杀气登时不可抑制地又泛了起来,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我只要动一动小指,就能要你全家的性命?”
朴宗基挺着腰杆儿,对戴同知道:“我信!可是现在我儿已经交给刑厅,你已奈何不了他!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儿就会说出真相,到时候,我全家要死,你女儿也要死!我家人的性命在你而言一文不值,可是你的女儿,却是你唯一的子嗣!”
戴同知愤怒地瞪着朴宗基,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朴宗基已经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他都已无法保全儿子的性命,那就用儿子的命,为他的家族换来最大的利益。
当戴氏门下最赚钱的产业大部落到他的手中,将彻底改变朴氏家族的命运,那时就是戴同知也再奈何不了他。天下间,强势凌驾于土司之上的土舍和头人不多,但他将成为其中一个。
二人对峙着,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良久良久,戴同知的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脸上的线条一点点柔和下来:“好!我答应你!”
朴宗基毫不放松,马上追问道:“何时过户?”
戴同知道:“判决之后,行刑之前!”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只土司的手,一只头人的手,慢慢举到空中,如山之重。
“啪、啪、啪!”三击掌,一个因为儿子的命,一个为了女儿的命,两个父亲,达成了一个魔鬼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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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太极推手
叶小天好生不情愿地被带回了刑厅,花经历、江经历一见叶小天立即兴奋地迎上来,摩拳擦掌地道:“大人,有案子了!咱们有案子了!张土舍状告戴同知家女儿害了他儿子的性命。戴同知说杀人者是朴头人之子朴阶,张土舍乃诬告其女。现如今人犯已经押在刑厅,大人这就升堂问案吧?”
叶小天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这还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可是叶小天连装病都避不过去,想不审是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点头道:“好!有劳两位经历,去请张土舍和戴同知来,本官要升堂问案!”
“威~~~武~~~~”
“啪啪啪!”
庄严的堂威声中,两列皂隶把水火棍敲得震山响,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啊!刑厅都荒凉多久了,李师爷真的没说错,他们大老爷就是个专门妨人的大扫把星,这不,他刚一上任,买卖就来了,每一个人都兴奋的很。
堂上唯一一对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并不觉得兴奋的就是叶小天和李秋池这对宾主,叶小天端坐在上首不说话,李秋池便咳嗽一声,道:“来啊,带原告、被告!”
原告是知府胞弟、张氏部落的土舍大人张绎,被告是铜仁府同知官戴崇华,戴氏部落的土司老爷。张绎大摇大摆地上了堂,一见叶小天端坐案后,居然不起身相迎,心中甚是不悦。
叶小天其实并非故意托大,只是他正琢磨怎么把这桩案子从自己手里推出去,所以有点神思恍惚,吃张绎一瞪,叶小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来人啊!给两位大人看座!”
马上有皂隶端了两把太师椅来,往左右一放,张绎向那椅子指了指,又向中间位置指了指。他的随从会意,马上走过去,把一张太师椅搬到了大堂正中,张绎这才走过去。大马金刀地坐下。
戴同知一见,怎肯落于人后,他向随从使了个眼色,他的随从也走过去,把另一张太师椅搬起来。和张绎那张椅子并排一放,戴同知大模大样地坐下,二人的贴身随从随即往二人椅后一站。
李秋池眉头一皱,欲待上前阻止,被叶小天用眼色示意了一下,立即醒悟过来,马上站住不动了。这二人目无主审,的确无礼,可是叶小天打定的主意是把此案推出去,所以他们越跋扈。叶小天推脱的理由也就越充分。
叶小天咳嗽一声,抓起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啊,带嫌犯!”
叮叮当当一阵镣铐声响,朴阶枷锁脚镣地被人带上堂来,朴阶抬头往上一看,就见戴同知和张土舍端坐堂前,身后有四个随从只露出上半身,再往后是公案两旁的李秋池和苏循天,二人站在高一阶处。也只露出半身,随后才是推官大老爷。推官大老爷身后又站着毛问智和华云飞,二人还是只露出上半身……
朴阶看在眼里,就仿佛看见了某大户人家的祖祠里面自上而下悬挂了一幅幅的祖宗画像。就差在每张画像前边再竖一块灵牌了。
叶小天发话了:“朴阶,昨日岭嶂山上宝塔之下发生一桩命案,死者为张土舍之子张孝天。现如今有人指证你为凶手,当日情形究竟如何,你还不从实招来?”
朴阶一听,便拿眼去看陪同戴同知上堂。站在大堂一侧的父亲朴宗基,他出头也是死,不出头也是死,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只能违心地答应替戴同知的爱女替死,如今唯一的期望,就是让他的死能为他的家族换来更多的好处。
父亲已经告诉他,将向戴家索取更多的好处。土司们的土地上,自有土司们维持的秩序,他们不会容许有人出尔反尔,破坏整个土司阶级存在的秩序,只需立下契约,戴家便再也反悔不得。
土民们都是入则为民,出则为军,朴家掌握了戴氏大部分的产业,就等于掌握了戴氏大部分的实力,那时再不是任由戴氏揉捏的软柿子。假以时日,说不定还有取而代之的一天。如果是这样,他的死也值得了。
朴宗基见儿子向他望来,便轻轻点点头,头点下去,鼻子一酸,热泪便涌上了眼眶。朴阶见状,刚要承认罪状,张绎已经不满地抗议起来:“叶推官,本土舍才是原告,本原告状告的是戴崇华,本土舍可不曾指认朴氏小儿为凶手,你这么问是不是有诱导之嫌啊?身为主审,先入为主可是不行的,若是偏袒某人,哼哼,那更是绝对不行!”
叶小天解释道:“张土舍,朴阶是否为真凶,叶某也是不知,所以才要当堂审个明白。你说令公子为戴氏女所杀,戴大人说令公子为朴阶所杀,如今朴阶就在堂上,本官总得先向他问个清楚明白,才好继续提审他人啊!”
张绎道:“此言大谬!朴阶之父乃戴氏部落的头人,焉知他不会屈从其主,令自己的儿子替主抵罪?你问朴阶,那是大谬特谬,不把戴氏女提上堂来讯问,你能审明白什么?”
“行行行,你明白,你审,下官让贤就是了。”叶小天被他的无理取闹气得发起了驴脾气,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想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儿,马上离案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
一身便装,站在屏风侧后观审的于俊亭见状忍俊不禁,差点儿笑出声来。
张绎见叶小天犯了驴性儿,甩着袖子走人了,也不禁傻了眼。这时候照磨官阳神明突然从侧厢冒出来,堵住叶小天的去路,愁眉苦脸地道:“大人,走不得啊,知府大人刚刚派人守住了衙门口儿,说是此案不审完,便不许本厅上下所有人等离开衙门一步呢。”
叶小天呆了半晌,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算你狠!”
叶小天无可奈何地回到公案之后坐下,扬声道:“张土舍,本官问案自有本官的问法,若是断案不公,你可以向知府大人举告。但是在审理期间,还请土舍不要干涉下官,否则,下官不能胜任主审之职。只能向知府大人请罪让贤了。”
张绎听他这么说,只好悻悻地冷哼一声,闭口不言了。
叶小天又向朴阶问道:“朴阶,当日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快对本官言明?”
朴阶又看了父亲一眼,对叶小天道:“回大人,当日朴某与于海、戴蝉儿、张孝天等几位官宦子弟同游岭嶂山,攀爬七星宝塔,蝉儿姑娘最先登顶者。张孝天次之。
张孝天见塔顶再无他人,忽起色心,意图非礼蝉儿姑娘。朴某爬上宝塔,见状立即制止,谁料那张孝天恼羞成怒,对在下大打出手,在下是戴氏部落的人,自当卫护少主,是以竭力反抗,失手把张孝天推落宝塔。因而丧命。”
一直默不作声的戴同知马上道:“朴阶本无心致张孝天于死地,乃是过失杀人。而且朴阶忠心卫主,之所以出手,全是为了维护小女清白,罪不致死,还望推官大人公断!”
张绎则跳起来道:“我儿一向明是非,懂礼仪,知荣辱,辨善恶,岂会干出这等不耻之事!推官大人。当日塔顶之事,戴氏女也是当事人之一,无论她是否凶手,为明辨经过。都应该叫她上堂询问,戴崇华以其女受了惊吓神思恍惚为由,拒不让女儿上堂,乃是作贼心虚。”
戴同知冷冷地道:“张土舍,戴某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仅仅因为你我不甚和睦。你便一定要置我儿于死地么?”
张绎瞪着戴同知道:“若是杀我儿的凶手不是你的女儿,我才懒得跟她计较。若她就是杀害我儿的凶手,你也休想包庇于她,我张家的人命没有那么贱,你随便找个人来就可以抵罪!”
两个人当即就在大堂上唇枪舌箭地吵起来,他们身边各自带着的随从便也立即剑拔弩张地准备动手,在他们后边,叶小天对此一幕却是不闻不问,只管与李秋池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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