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忘了。”
九十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源奇了怪了:“被熊拍一巴掌记得,之前有没有被人射过就不记得了?”被子一掀让他好好想。陆铭现在恃宠而骄,脾气渐长,把被子清零哐啷一拆,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讲的呀,不要讲这个了。
谢源多少灵光:“莫不是你们青暮山的人?你包庇他们?”
陆铭“哼”一声:“不要乱猜。”
他越是这样谢源越发咬定是他娘家人干的了,陆铭被磨得没法儿,才抖出来他确实不大记得当时的事情:“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中箭,就被熊拍了。就真是中箭,那人也是不小心,估计是想射那熊。”
谢源气死了,“什么人看清没有啊?”
陆铭恼怒地扭头。谢源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伤自尊了。堂堂一个少侠,被暗箭所伤毫无还手之力,看不清人就算,还不知道自己中箭,奇耻大辱啊。但是略一思忖又不对:“好像你没插着箭回来啊,箭杆哪儿去了?就算箭杆被熊拍飞了,扎里头一划拉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箭簇怎么都该留伤口里了吧?你别是失神被人带走还不知道哦!”陆铭一把攥下他戳着额头的手指,气鼓鼓的。谢源无法,起身灭灯。
陆铭睡了一会儿突然开窍了:“剑气可以伤人于无形。你确定没有刃铁留在伤口里面么?”
谢源嗯了一声,催他赶紧说。陆铭被他急促的呼吸搞得很火大,“我舞剑的时候有剑风你晓得吧?有些人专门练那个气,拿不拿剑都无所谓了。比如说若耶小姑有火箜篌,一拨琴弦倒一片啊——虽然我一直觉得他们可能是为了好看。”
谢源则心说伤咱家的原是六脉神剑啊,问他有没有跟这种高手结过仇。陆铭嗯哼一声,还是想不起来。谢源只好继续把屎盆子扣大太太头上。
第二天起来,熊孩子还完好无损地躺在身边,呼吸绵长平稳,不禁很是庆幸,出门寻嘤嘤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有一次掉下悬崖,严重失忆,遇到你们正是什么都记不起来的那段日子。可是现在,记忆开始隐现,若有若无的,从前的我,性格跟现在也有大不同,以至于根本不像同一个人。”谢源对上嘤嘤试探的眼神,咽了口口水,“显然他不太喜欢陆铭。”
“不是不太喜欢,是讨厌到要他死啊。”嘤嘤眼珠子一转,摆出专家的样子,“这种情况到没有听说过。人会忘记过去的事情,如果是外伤的话,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想起来就是想起来,怎么会若有若无?奇怪……是不是你以前过得太凄惨不愿意想起来啊?不过,性格大别是怎么回事?不合常理啊,听起来简直像是借尸还魂……”
谢源还是有点良心的,被一语道破天机,实诚道:“我比较像那个魂,谢左使倒像那个尸。但是他现在醒过来了……”
嘤嘤歪着脖子看他,“你想怎样?”
谢源头疼地仰倒在靠垫上。嘤嘤的房间里到处都是靠垫,桌子凳子全搬了出去,方便她在地上画各种诡异的东西。
“我要是知道该怎样,就不会来找你了……”
“办法是有的,就是问你想怎样。”嘤嘤闲适地往床边一靠,“你找我,总不至于是为了退位让贤,把谢左使请进来吧。”
谢源忙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不可说不可说……”
嘤嘤做出受不了的表情:“你这种人,哼,想一套做一套!他若是醒全了,你可就死了呐!我才不信你为他好的呢!”
“我是想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嘤嘤嚎叫了一声:“你白天出来,他晚上出来;你在白天休息两个时辰,他在晚上休息两个时辰;早上你跟陆铭好,晚上他跟姬叔夜好;为了保全你们共同的身体,还不能喝太多酒,吃油腻的东西,以至于磨蹭了他清醒的时间和寿命……烦不烦啊!你别是想这么过日子吧!”
谢源被少女丰富的想象力折磨得一哆嗦,赶紧摇头,嘤嘤潇洒地打了个榧子让他躺床上,“我得看看他的情况。”
“你有办法让他出来?”谢源躺平了又不安地撑起身,“你别是把他弄出来然后赶不回去哦!”
嘤嘤出离愤怒:“嘤嘤嘤!”
整个过程就像濒死体验,谢源只觉埋进了不见天日的地底,一切混沌。他想去触摸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抓不在手心,想要跑动,腿在虚空中绵软无力。他觉得似乎掉进了时间的裂缝当中,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直到很远的地方出现一道光。谢源被那道越来越强的光芒吸引,拖拉,用力撕扯,黑暗被驱雾拔蒙地拨开,整个人一头扎进了亮白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睛。
嘤嘤吓得扑到他怀里:“我流血了!”
谢源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吓得一懵:“哪里?我看看!他伤你了!”
嘤嘤埋在他怀里哭得卖力。谢源哪里看过她这个样子,忙把孩子抱过来,“怎么了,说出来!”嘤嘤只摇头,光顾着把他的肩膀沁湿。谢源推她她也不懂,便就着两人想抱的姿势查看她的身体,结果一撩她的裙子,傻了。
“你……”
“我不知道怎么……”嘤嘤红着眼埋头,“我疼……嘤嘤嘤……”
谢源头疼地把她乱抓的手箍住了:“你见着谢左使了么?”
嘤嘤只嘤咛:“我……我不知道啊……你一睡过去我就流血了……果然老师说得对啊,不能随便用禁咒的嘤嘤嘤!”
谢源一个头两个大,把月娘叫来,给她做性知识教育,自己则忧郁地在坛中转了一圈,正撞上老宋急吼吼去送信。自从大太太开始千里寄相思,青莲坛里就养了许多渡鸦。“慌慌张张,怎么回事?”
老宋道,是总坛来信,跟计都商量那个收税和货币的具体事宜,正要回信。谢源扯了扯嘴角,意识到自己被踢出了决策圈,不免更郁闷了。“信是教主写的?”
老宋看他面色不对,只讪笑。
谢源郁闷得不知不觉抱了坛酒上房顶。
“谢左使,你……”他欲言又止,“唉,反正我想什么,你也肯定知道。我们不能这么下去,你知道的。对不住了。”
没有人回答。
“谢左使。”
谢源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你?活干完了?”
“入库的黄金他们会点。另外,总坛就要来人了。”青色的袍角在风里一扬一抑,一如海潮舒卷。
“不冷么,下去披件大氅,省得说我亏负了贤良——顺便取我的琴来。”谢源扬了扬酒坛,“要喝自己取。”
计都不一会儿就从墙檐爬了上来。他身形单薄,成日又呆在账房里,苍白得紧,看上去怎么都和习武两个字不搭界。也确实,他爬得并不容易。但是谢源总觉得这种不容易是装出来的。一般运动细胞不好的人,如果要从花坛跳上柴火堆再抱住房梁爬一段踩墙翻上来,怎么都会做些无用的、紧张又犹豫的小动作。可是计都一板一眼跟记账似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恰到好处,慢虽慢,却很省生物能,像是个熟练工。
谢源看到那把吉他,一捂脸:“不是这把。”
“不是?我只看到这个。”然后很中肯地说了句形制特殊。
谢源心说可不是么,也不接过,只撩手轻轻一拨,清越犹豫的声响划过静谧的夜。计都微微有些惊讶:“很好的音色,这是什么?”
“六弦琴。”谢源眯着眼睛看了看他,“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计都这次惊讶足了,坐在他身边看了他好久才收回目光,低声道了声谢,用冷清的声音细细问了些音准、指法。谢源也只知道些皮毛,还是室友念叨的,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听他绞了弦,用算卦拨起来,从断断续续,慢慢到大胆的流畅。谢源倒不是很惊讶,音乐天分高的人,拿手一门乐器,对相似的乐器接受度就高。他自己小时学的是琵琶,现在随便给一首歌,也能把简单的谱翻出来,这是最最基本的。如果他去学吉他,大概也挺容易上手,看来计都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我有时觉得你这个人挺不可思议,”谢源撑着下巴颏,“你这样的人,到我身边来做什么?”
计都顾自按着弦,但是谢源的额发被风吹到了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抬头。他对着谢源淡淡地笑了下:“先生,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很多选择,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们只是在认真地生活。”
“你是其中一个么?”谢源笑,在他躲闪之前凑近,对着那一双冷淡的眸子,“你实话对我说,你这一生,有见过多少认真生活的人?——在你学算学,学鼓琴,在上等人中学习谈吐和礼节的时候。”
他摇摇头:“你没见过那些真正认真生活的人,阡陌上的老农,商道上往来的商贾,背着箱箧战战兢兢的大夫。他们说话比陆铭还要乡土,不会用时髦的话点菜,不晓得大处的利害,斤斤计较,但真诚得可爱。”
计都只道,自己是一个被调教的家奴。
谢源嗤笑,“家奴?调教的内容有张开腿伺候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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