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e就活在那片迷离而斑斓的光里,活在小小一方水晶棺里。
他想起年少时在录像厅里看过的一部老港剧,王家卫拍的,绝色的长腿美人躺在逼仄的三尺矮床上自渎,那一幕曾是他的欲念之火。如今他这样想象着阿June,他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整个灵魂都开始摇荡。
他的性意识萌醒得很早,但他爱一个人的意识直到这一刻才迟迟醒来。
这爱来得莫名其妙,这爱来得摧枯拉朽。
次日,陈致在餐馆见到来上工的阿June。
他耐着性子等阿June忙完,再使人将她叫进包间来。
“坐。喝茶。”陈致将内心的狂浪收拾得很妥帖,笑吟吟对阿June道。
阿June在他对面坐下,左手支在桌上,用纤长的食指托起尖俏的下巴:“有事?”
陈致不急不慢地拉家常:“June啊,你来曼哈顿多久了?”
“半个月。”
“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噢?比方说拿绿卡,或者多赚点钱寄回去,或者,哪怕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阿June像是认真想了一下,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陈致被噎了一下:“是这样的,阿June。我打算找一个信得过的住家用人,我思来想去,觉得你非常合适。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考虑。”阿June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信不过你。”
陈致喝口茶压了压那种噎得慌的感觉:“你一天打三份工,风吹日晒,居无定所,日薪才不到一百美元。如果接受我的聘请,你可以有一间能看到哈德逊河景,有独立卫浴的卧室,你只需要做做家务就能拿到至少两百美元的日薪。这样的好事,你真的不要考虑考虑吗?”
“来得太快的好事就像鱼钩上的饵,陷阱上的肉。陈先生,不要再打我主意了。”
阿June神情变得严肃,她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陈致快速跟上,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追出门外,他觉得自己错了,像June这样的美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他拉住阿June,打出诚恳牌:“June,我承认我是喜欢你的。你何必这样拒人千里?”
阿June抬头,嘴角一翘,笑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你喜欢我什么?你知道我叫什么,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先生,看过《聊斋》?被皮相迷惑的人,很可能招惹到一只画皮鬼,你就不怕吗?”
陈致不禁又重新审度面前这个女子。
是啊,他从来还没在哪个女人面前这样失态过,见了区区几面,魂儿都被她勾走了,难不成她真是个来噬他心的画皮鬼。
见他怔住了,June轻轻挣开他的手往前走去。
她的走姿依然那样漂亮,妩媚里透着潇洒。
直到她走出十米开外,陈致才猛然惊醒,他冲上前去再度拉住她,将她扳过来,逼视她,语气里也透出了点决然的狠劲:“就算你是个画皮鬼,我也认了。”
June定定盯着他脸上兽性的表情,忽然笑了。那笑是有层次的,各种意味层层递进:“陈先生,你这样的表情,我只在一种人脸上见过。”
陈致沉迷在她那一笑里,无意识地问:“什么样的人?”
“赌红眼的人。”
陈致如遭当头棒喝,脸上的偏执、决绝、狠戾很快渗到面皮下,仿佛从未出现。良久,他才说:“June,我不管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走。我要和你赌一把,要么赢全部,要么输全部,筹码就是我的一切,你……肯接受吗?”
等了好久,等到他说这番话时的霸气全都泄掉,等到他芒刺在背,等到他灰心丧气,她说:“为什么不?”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从见他第一眼起,June就洞穿了他的心思。她其实是需要他的,她需要他的援手,需要他的力量,需要他将她隐匿起来。她的欲擒故纵不过是想看看,他可以为她奋不顾身到什么程度。
June搬进陈致家述职那天,正是陈致和顾连娜约好去骑马的日子。
陈致跟June交代完事情后,装备齐整地出门。
车已经开在去马场的路上了,他却忽然掉了个头去了Whole Foods Market。
陈致选了上好的雪花牛排和松茸,买了海鲜和水果,想了想,又千辛万苦地跑回唐人街找了只土鸡。
家里没有吃的,他不想June饿着,更不想她吃块面包了事。
打开家门时,June已经做完了家事,她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抽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淡蓝的薄荷味烟雾缭绕着她,因背着光,她修长柔美的身姿呈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剪影。
陈致走了片刻神,在她回头看他时,上前抽掉她手指间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好好的女孩子,抽什么烟?”
她答:“也是。”从善如流地将剩余的大半包烟丢进了垃圾桶。
陈致满意极了,决定犒赏她:“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他献宝一样把食材举到她面前,以为她会欣喜若狂,没想到她说:“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弄。”
陈致讪讪收回手,笑道:“我做,你吃。入职大餐。”
说完,顾连娜的电话到了,陈致走到一旁接听。对方语调不高,语气却尖锐高冷:“陈致,你迟到了。”
陈致忽然没了和她周旋的心,语气疏离客套:“抱歉,顾小姐,我有事去不了了。”
“你确定?”
“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掐断。
被挂了电话,陈致有一瞬的恍惚、失落,他默然走回June身边。
“你怎么了?”June问。
“刚才我的理财顾问告诉我,我的投资全赔了。”
“赔了多少?”
“大概,值一个华通银行那么多。”
“我帮你把东西放冰箱?”
“不,打电话帮我再要只龙虾过来,晚饭吃好点。”
“然后去跳楼吗?”
陈致忽然失笑,紧接着阿June也笑了。
晚餐很丰盛,中西合璧,龙虾刺身、牛排松茸,还有锅鸡汤,一切都出自陈致的手,June偶尔帮手。
June用眼神赞了大厨陈致。
陈致受用得很,道:“男人都好吃,好吃到一定程度的,都会烧菜。因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味道。”
开饭前,June做了饭前祷告。
待她祷告完,陈致有些不信似的:“你真信基督?”
June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来美国前背《圣经》是为了多条留下来的途径,但现在真的信了。”
陈致听说过有人在偷渡前背下整本《圣经》,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虔诚的新教徒,一到美国就直奔教堂,告诉牧师他在国内的悲惨经历,比如受到压迫,或者不公正待遇,然后在教会的帮助下,取得三年居住权。陈致不希望June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人,他怕掌控不住。
他瞥见阳台上有一本《圣经》,半开玩笑道:“我不信你能背整本,我考考你。”
他拿过书,竟是英文版,他随手翻了一页:“Gen1:16 And God made the two great lights……”
“the greater light to rule the day, and the lesser light to rule the night: [he made] the stars also.”June不假思索。
“你的英文很棒。”陈致的语气有些复杂起来,一如他的心。
他以前看《西游记》通天河一章,众人不知河水深浅,八戒提议寻块鹅卵石丢入河中,若是河里溅起水泡来则水浅,若是咕嘟嘟沉下有声则水深。众人丢了块石头下去后,惊得八戒连连称“深”。
而这一试给陈致带来的震惊,不亚于亲眼见自己用来问路的那块“石头”是怎样咕嘟嘟沉入通天河的。
June这潭水……真深,他可泅渡得过?
“骗你的……”June仿似洞穿他的内心,喂他定心丸,“我从小就信教。”
“英文也是从小就学的?”
“嗯。”
陈致决定不想那么多,纵她是三千弱水,他能取一瓢饮也够本。他温存地为她盛了鸡汤:“补一补,把脸吃圆点更好看。”
June鼓起腮:“这样吗?你确定?”
陈致再度失笑。
二人正聊得高兴,门外却传来门铃响。
陈致百般不情愿地起身步去,往猫眼里一瞧,来人竟是顾连娜。
他脸色变了变,还是将门打开。
着骑马装的顾连娜朝他冰冷一笑,颇有好莱坞黑白片美人的高傲姿态。
不等他开口邀请,她利落地穿堂过室,在离餐桌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打量着正在切牛排的June。
June朝她一笑,抬头问陈致:“陈致,需要再拿一套餐具吗?”
问这话的时候,她都没有要起身意思意思一下。
顾连娜转头,仰脸问:“陈致,你所谓的有事,就是和这个洗碗工吃晚饭?”
陈致原本有些尴尬,听她这样咄咄逼人,尴尬变成不悦:“顾连娜,你在我饭馆里插了眼线?”
“没错,我父亲认为有必要对你做一个长期的背景监察。”
这时的顾连娜再没有阴柔缠绵的气质,她露出尖刻蛮横的真面目。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