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男孩的眼神在渐暗的天色中晦明难辨,他抓紧书包背带,语气中带着南方临海地带里独有的冷清温柔,“我记得你,月寒姐姐。”
小巷子狭窄杂乱,时不时还有三轮车从中穿过,喇叭高扬:“收破烂,旧家电旧电器以旧换新……”
实在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在得知苏星厌还没吃饭以后,李月寒带他到自己常去的一家小餐馆。
折身返校,路过两边的榕树碎下一地影子,顺着街道再往前走,经过梧南中学校门,后面的景色逐步单调荒凉,几家裁缝摊、理发店懒散地开着门。
李月寒走在苏星厌的前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他大概怕人误会,故意慢吞吞放缓步调。
从另一条巷子拐弯,走到尽头便是梧市的另一条街。这里大部分老人居多,环境清幽,夏日闲时泡一碗茶,他们能从下午散坐到晚上。
李月寒带苏星厌进一家老旧的粥店,她点了两份白粥和一碗牛肉羹,再叫几样小菜,零零散散摆一桌,清淡又丰盛。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晚餐就喜欢在这里解决。”她捏住汤匙顶端,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尖掐住点点葱白。
店内暖色系的灯光湿晕晕地照着,模糊影子轮廓。老板忙完以后坐在柜台后面看手机,店内安静,偶尔响起一阵哗啦啦声,是风吹店外的榕树叶。
李月寒见苏星厌不语,便捡了几个家常话题同他闲聊,脸上带笑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就有点认生。”
她的样貌寡淡,细长冷淡的眉眼,尖细小巧的脸庞,不言不语时稍显尖锐。但眯眼一笑,整张脸便即刻鲜活起来,暖茸的灯光聚在她的眼睛里面,折射出点点金斑碎光,但笑意又好似未达眼底,余下三分淡然如茶叶清苦。
在苏星厌的印象中,李月寒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的模样,难过得不够彻底,开心也是随意。然而当两人再次遇到,她却又是不同。
他低头喝了口粥,闷出一声嗯。
一顿饭在静默中结束。
李月寒没着急走,她攥着一张纸巾,姿态随意地问道:“她是什么样的?”
“嗯?”
“我很好奇——”她凑近,清亮的眼眸里沉淀着光,与瞳孔颜色融在一起,像朦胧的水蒸气,熏红了他的脸,“能让你心动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
苏星厌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他避开李月寒的视线,低头唤她,“月寒姐。”
“嗯?”
十七岁的男孩眼神干净,黑亮瞳仁里的情绪无遮无掩尽显而出,“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能周六跟你联系吗?”
他虽然清瘦,但却也是手长脚长,身子憋屈地缩在这小小一角里面,看上去可怜兮兮。
李月寒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小萝卜头眼巴巴看她的样子,于心不忍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她主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想聊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好。”
晚上到家给赵音回电,李月寒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跟她复述一遍。
彼时她刚洗完澡,正坐在卧室梳妆镜前拍打水乳。她的护肤品算不上多,零零总总的这些,还是颜琅琅嫌她太糙帮她买的。
赵音听她说完,沉默一阵,“今天周四,后天周六,那也快了。”
“会影响稿子进度吗?”
“不会,等谢思露的新闻热度过去,沉寂一段时间,我们再把反转发出来。读者只看自己想看的,我们现在得给他们一定的思考时间。”
赵音小到细节都能考虑周到。
李月寒点了点头,想继续同她讨论谢思露的父母,然而还没开口就先被对方抢白。
“对了,那个苏星厌怎么回事?”赵音的语气中难得带点工作以外的揶揄,“现在脑子很乱,得跟你周六见再聊。怎么听怎么像拐弯抹角地约你。”
李月寒无奈,一口否决,“不可能,他只是个孩子。”
赵音:“是个孩子学人早/恋?”
于是李月寒重新定义:“是个刚接触大人世界,对很多情感都还懵懂的孩子。”
赵音又换个角度问:“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我十七岁吗?”李月寒抚上镜子里的脸,回忆被无限拉长,“很冷漠,自私,只考虑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一切代价。”
“还没长大就知道了坏?”
她笑:“对,大概人的劣根性所在,自己无师自通。”
赵音没答,留给她回味的时间,而后才开口:“所以说,十七岁也不小了。”
—
晚修铃声打响,沸腾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
苏星厌坐在教室最后一桌的角落里面,靠窗独坐,手长脚长稍显憋闷。
他的前面是个长发不爱说话的女孩,厚重如啤酒瓶的眼镜偶尔抬起看钟,再低头沙沙写字,青春痘大油脸还有无神的眼睛,让她沧桑好几个年头。
前面有人分发试卷,最近考试临近,作业复习一波未完又来一波,黑压压的脑袋传出一两声啧嘴的抱怨。
苏星厌拿到最后一张卷子,视线从上面的题目扫过。
已知二次函数f(x)满足 f(x+1)-f(x)=2x 且 f(0)=1 ,求f(X)。
他在题目旁边写了个解,可剩下的思路确是无解。
像极了今晚,从天而降的遇见。
他撑着脑袋捏起笔,一瞬的功夫就发起了呆。
陈星润从后门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星厌放下笔,跟在老师的后面出去。
从谢思露跳楼以后,不少老师都会把他叫出去谈话,学校甚至还专门为他安排过几次心理辅导。大概怕他受到谢思露的刺/激,年轻气盛想不开跟她做一样的傻事。
班上同学对他也小心翼翼,这种小心倒不是所谓班集体的关心爱护,而是好事者的八卦探求,却又不敢随意招麻烦。
但苏星厌也无所谓,从小学转校直到高中,他就一直游离在集体之外。学习成绩不好不坏,四十多人的班级,他的排名长期卡在二三十名里浮动,不迟到不早退,无不良嗜好,偶尔打两把游戏,是班级里面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类。
除了这场带有血色的恋爱给他的平静生活化开一个口子,从此流言蜚语似风一般灌进来。
“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个《梧南早报》的记者找你?”陈星润示意他坐下,扶了把眼镜框,看样子准备长聊。
苏星厌点了点头,“老师怎么知道?”
“她以前是我的学生,今天向我打电话问思露同学的事情。也是我鲁莽——”陈星润停顿片刻,表达自己的歉意,“看完网上那些真假不实的言论,她再打电话过来以后,我一冲/动,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主张把你的名字告诉了她。”
“没事,老师。”苏星厌提唇笑,“不算打扰。”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她了。
陈星润后面跟他聊了什么,苏星厌没放在心上,眼前浮浮沉沉的都是同个人的影子。
她的冷淡,对一切的漠不关心,然而她的怀抱和体温却是温暖。
让人想再度靠近。
十二岁那年,一些该懂的不该懂的腌臜事,苏星厌也多少明了。
周五晚上没有晚修,苏星厌却依然坐在教室里面。
高三楼道里的灯火映着光,隐约照亮教学楼前面操场的轮廓。
教室门忽然被人推开,苏星厌明显被惊了一下,匆忙拿书本盖在桌子上。
“星厌,你怎么在班里面,周末不回家吗?”
他是住宿生,一般一个星期回去一次。
苏星厌摇头,“这个周末留下来自习。”
那同学也是过来自习,他回到座位哦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苏星厌见那同学心无旁骛地看书,却依然感到紧张,他谨慎地将书本挪开,露出桌上的草稿纸。
坐了一会儿,苏星厌从抽屉里掏出手机走出门。
梧南中学的学生玩劲儿大,高二走廊零零散散,就没几间教室亮起灯。
苏星厌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双手撑住栏杆。夜风汹涌,却吹不干净他手心里细密的汗。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屏解锁,昏暗的环境中也就手机透出点亮。
苏星厌点开通话图标,摁下十一个数字,却在最后的呼出键卡住。
他重新拿出口袋里的草稿纸,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浏览上面的文字。
晚上九点,星辰困倦,苏星厌晚饭以后就窝在座位里面,一条一条列下自己打过去的理由。
解释自己跟谢思露真正的关系。
约定两人明天见面的时间。
他知道有家餐馆很好吃,环境安静,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在那里消磨一顿。
……
甚至连开场白他都反复写了又写。
原本还算平整的草稿纸,此刻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苏星厌瞧不上自己的磨叽,又觉得理由太过直白,现在他在电话里讲清楚,那明天两人是不是就没话讲了,万一她觉得连见面都没必要呢?
这样想着,原本涂涂抹抹删减好几个版本的开场白,又不大行。
心思正在烦躁间,苏星厌的拇指不小心触到了呼出键,嘟嘟嘟几声响,苏星厌后知后觉还没反应过来,顺着电波就传来一声,“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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