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你哥哥残暴。于凉凉内心想。
于凉凉最开始刚进潘府的时候,被潘帅打得尤为惨,对她最关心的人就是潘媛,总是来看她,常常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抹泪。
可是时间久了,于凉凉便发现,潘媛跟潘帅本质上是一样的。潘帅是残暴,而她则是残忍。
在别人面前,她会很同情很可怜,潘帅处理下人的时候,她从来都会皱着眉头避开,可是她从来不劝,从来不制止,甚至还会暗暗拍手称快。
潘帅曾经有个美貌妾室得宠的时候,跟潘媛在店家争过首饰,后来潘媛就在新小妾入门,而美貌妾室快失宠之时告状,说小妾跟护卫夜半偷情。小妾被打得半死,裹尸扔入了井中,护卫也被勒死。
在美貌小妾被仗打,苦苦求饶之际,潘媛依旧满目哀怜,转头出来,跟于凉凉在院内花园吃瓜果闲谈,便闲闲说道:“谁让她要跟我抢东西?”
就像如今,她时常出来布善施粥,上山拜祭她嫂嫂,别人都说她是潘家难得心善之人,堪比菩萨,可府邸里沸沸扬扬传言,潘帅正妻之死跟她有关,她们嫂姑之间,嫌隙异常。
“你今天的粉擦得有点太浓了吧?”潘媛仔细观察了于凉凉后,笑道,“有点像戏台上的戏子了。”
今天她的粉的确擦得很浓,倒不是为了打扮,而是遮住伤痕,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也不想让“他”看见。
潘媛揶揄她,于凉凉反而心安,至少潘媛知道她擦粉的目的是什么,大概还认为她有分寸,懂得保全潘家的颜面,而不会回头告状,说她一外出便故意涂脂抹粉,招蜂引蝶。
在潘家,伴这两兄妹如伴虎,需谨言慎行,揣摩衡量。
“我这样拿朵花在手里好不好看?”身后风吹枯草,远山清淡,潘媛把花比在身前。
“好看。这个花的颜色很衬你。”于凉凉平静地恭维。
潘媛笑了,她摘花的确是喜欢这紫红的艳色,望了望自己的鞋面,她道:“我脚扭了,要在这歇息会儿,你们先上山去吧。”
于凉凉知道,她要在这里试探黎疏了。
她依言起身,带着丫头先行上山。
半山腰上有座寺庙,进寺庙的院落中间,有两棵巨大槐树,树身合抱,同长出枝干,延绵十余尺,浓茂的树叶遮盖住整个院落。
槐树下方树枝系着不少或黄或红的福袋,或有铃铛,或有丝绦,风吹过叮铃作响。
槐树象征着治病祛邪,常有人跪拜祈求,而这两棵槐树合抱,又被誉为情人相守,开枝散叶,后有情人真因这棵树结缘,郎高中状元,女寒苦等待,终喜结并蒂,名声便传了出去。
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在树上挂红色姻缘福袋,祈求上天垂怜如意郎君,已有如意郎君的,也盼相知相守,君心不移。
只要把写有两人名字的纸条塞入姻缘福袋中,用特定细绳系在树上,如风吹不落,雨淋不坠,树枝增长而系绳未断,寒来暑往而与树同存,不坠泥土之中,便必能同偕老,共白头。
于凉凉在十四岁未出阁之前来过,从黎疏山庄里回来后,为母亲守丧,请僧人超度时,再来过一次。
如今已有三四年,地上满是坠落的福袋,和落叶零落在泥土中,僧人们每月拾掇一次,放入火炉中焚化。
无数痴男怨女,曾经的诚心祈祷,也就这样消融无声,也不知多少年后再来时,会有何等蹉跎感叹。
于凉凉抬起头端详许久,曾经找最蜿蜒的树枝系过红色姻缘福袋,她总以为蜿蜒才不容易掉,最崎岖的路有时候才是最好的路。
那时候,她也没完全失了期待。
是打算守完丧再回去的。
抬头端详足足有一盏茶功夫,才找到自己的福袋,上面有自己特殊的月亮绣纹,色泽已经掉了许多,却还牢牢系在树上,在树枝上看不见系绳,仿佛与树共生。
可惜前端蜿蜒的树枝却开始直直往天上长。
于凉凉踮了两次脚,也够不到。
有人在她侧,伸手拿下姻缘福袋。
目光触及的是清冷的白衣,以及闻到他身上冰天雪地的寒梅气息,疏离的,不带感情的,却是怀念至极的。
不是应该还在潘媛那?
于凉凉默不作声地退开两步,黎疏把姻缘福袋摘下来,指尖端着递给她。
他就站在她身前。
这些年来最近的距离,于凉凉伸手捏着福袋末端接过,想张口说谢谢,却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转身走开。
潘媛从院门口后面跟了上来。
她原本假装崴脚,等待黎疏到凉亭里,跟他说上几句话,可黎疏站在凉亭外,只字未言,连看也不曾看她。
见黎疏停驻,像是在望着于凉凉背影,潘媛笑道:“你在看她?她是我哥的妾室,以前跟个不知名的男人跑了,这些年才回来,嫁给我哥。”
黎疏径自往前走。
潘媛假装脚疼,跟得亦步亦趋:“我哥原本想娶的是她侄女,迎完亲,掀开轿帘才看到新娘子是她。唉,人都进了家门,只好勉强纳了。她兄长不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倒把自己以前逃婚的妹妹送过来了。”
黎疏没有理她。
潘媛继续语带讥讽:“他们家倒真的是祖传,侄女学姑姑,听说她侄女也打算逃婚来着,最后才搞了这李代桃僵的法子。不过,也不知她当年跟哪个野男人跑的,他们家人连面都没见着一个,孤身一人回来,大概是过得不好,才又想投靠家人的吧。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一开始就嫁给我哥,现在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了,衣锦荣华,风光明媚,哪会这样?像我就不会做出逃婚,跟个不知哪来的野男人苟合逃跑的事,简直有辱门楣。”
听潘帅说,黎疏对勾栏里坦衣暖床的女人不感兴趣,加上刚刚凉亭内,他始终站在亭外,对自己不曾直视,潘媛猜想,他大概是个十分刻板正经之人,严守规矩,愈加想在他面前突出自己名门闺秀之风。
“对了,你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嫁过来的吗?”潘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轻掩着嘴,“披着盖头,穿着嫁衣,却被绑着双手塞进花轿里的。让她重新嫁给我哥,她倒还百般不愿,像个贞洁烈女了?!”
黎疏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野男人就在你面前。
第22章 两不想看
娘亲丧礼刚过,于凉凉兄长着急绸缎庄一批货被潘帅扣着,资金难以为继,急于拉拢关系。
潘帅有财有势,却好色,酒桌之上,众人簇拥起哄,兄长于广远酒酣耳热,谄媚心切,便应承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当妾。
等回到家之后,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
其妻知道后,当即哭喊打闹,潘帅打死好几个小妾的名声在外,现在把女儿嫁过去,无异于推入火坑。
女儿于思听闻后,也哭得伤心欲绝,在房内不吃不喝,要自绝。
于广远内心后悔不跌,可既已答应,又不好反悔。
潘帅气量狭窄、极爱颜面众所周知,如若现在反悔,在他眼里必然认为他在戏耍他,恐怕整个绸缎庄都保不住。
思来想去,还是要让女儿嫁。
于思在房内不吃不喝,以泪洗面。
于思是于凉凉的第一个侄女,在她出生之时还抱过她,第一次见到的小婴儿,软儒可爱,会用软软的小手牵住她,喊她“姑姑”。
有段时间,于凉凉每晚临睡前去望望她,才睡得着。即便于思现在长大,对她印象不多,但于凉凉对她情分非比寻常。
去的那时,于思趴在梳妆台上,她哭了好几天,头发散乱,连力气都没了。
于凉凉本质上也不希望于思嫁过去,的确是入狼窝虎口,她更想劝自己的兄长收回婚约,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葬送女儿一生。
于凉凉劝于思吃些东西。
于思忽然转头,抱着她的腰,满脸哀戚,求得肝肠寸断:“姑姑,你帮我,你帮我逃跑好不好?”
于凉凉没有回答。
于思面色惨白,脸有泪痕,仰头望着她,忽而生气起来:“你都可以逃婚,为什么我不可以?!如若不是你,我们家何沦落至此?为什么你当初要逃婚?为什么我就得替你嫁给那个人?!”
于凉凉嫂子原本就在门外等着,此刻听于思情绪激动,在摔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冲进来制止一番后也跟着抹泪,母女俩抱头痛哭,任何母亲都不希望自己女儿入火坑,谁不是心尖上的肉?
于凉凉无法回答她。
无言以对。
独自回房间的路上,她也在想:是啊,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要跟黎疏走?为什么没有考虑过后果?为什么……
她不怪于思,于思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问出的是,这个府邸里所有人都忍耐着,没有挑破出来问她的话。
回府之后,兄长、嫂嫂,乃至曾经的下人都默契地不提于凉凉逃婚这件事,他们隔阂了她,见到她宛如陌生人。
虽供衣吃食,但相处已不太自然,或许也明白,她终究会走,她已经不是于府里面同气连枝的人,她是伤害这份“同气连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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