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令人唏嘘不已,听完后,大家久久不言。
男人付了些银钱,商队领事分了顶帐篷给他。再过不久,大家纷纷入帐篷休息,只剩下黎疏和几人守夜。
女人想要缝补衣物,便一直留在篝火旁,男人带着竹筒,前往不远处的湖中取水,供明日之用。
有个商队中的男人便对女人说道:“你夫君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女人点点头,篝火映在她脸上,倒是很有温馨的模样。
商队中的男人接着说:“从这里前往边县,若是他一人,三四天也就到了,现在你们已是走了五六天不止了吧,不知身上的盘缠还够不够你们走下去?身中进士,如此年轻便是县令,真是前途无量,还有朝中官员对他颇是赏识,若是想把女儿嫁给他做妻,那是再好不过。”
另一人随口道:“难啊,现在还带着发妻。如若和离,心生不忍,传出去,名声也不好,恐怕世人也会骂他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可若是不离,这高官女儿怎么娶得,怕还要被人耻笑……”
最开始那人道:“这有恩于自己,怎么能如此对待,越是重情重义的人,越难做啊……”
他们本是说笑,女人却渐渐把笑容沉下来,隐匿不见了。
男人打完水回来,问女人累不累,女人摇头,男人把她装进身后的篓子里,背起来:“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一早起来,却已只剩男人凄怆的悲喊。
原来女人昨天晚上听他们说那些闲言碎语,自觉会拖累夫君,竟半夜自己一路爬到湖边,投湖自尽了。
男人不知她为何会做出此等举动,一问之下,才知那两人趁他不在,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当即浑身颤抖:“谁说她是我的负累,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你们知道“情”之一字的含义吗?凭什么说她是我的负累?!你们不知别人家事,我不怪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要在面前说她拖累我,为什么要用此等想法去猜测我们之间的情分?!”
那两人喏喏不敢回答,也没想到女人就因为听了他们一席话去投湖,低眉垂眼道:“我们就只是随口说说。”
“你们随口说说?!”男人气得大哭,抱着女人的尸身泪流不止,“官员有什么要紧,仕途有什么要紧?如若不是她,我何苦当这个县令……你们怎能如此轻贱她?!就因为她是女人,就因为她双腿残废……”
男人已然泣不成声。
那两个人也不敢再在他眼前,商队只想让他们静静,到了下午再去看时,男人也投湖自尽了。
大家都没想到,一番话害了两条人命,那两人更是自觉有愧,不敢抬头。男人银两还留下一些,商队管事给他们立墓碑合葬,他们并未留下姓名,便只写“无名夫妻之墓”。
至此之后的好几个晚上,围坐在篝火边,他们都没有再谈起男人和女人这件事。
可他们心里都有个影子。
是那个晚上,女人如何用手支撑着自己,拖着双腿,一步步爬出帐篷外,朝湖水中月亮进发。
是男人悲苦至极,满目凄凉地询问:你们有曾被人宽慰过、体谅过、用生命保护过吗?
黎疏那时候只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山上忍受过严刑拷打不曾吭声,却因为听见他一句话流泪的人。
原来有些人不是痛苦的负担,而是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存在,才可以忍受那些痛苦。
原来有些人可以成为意义。
于凉凉被家丁扔进柴房,锁上门,浑身都没有力气,疼到失去自觉,这应该是她这些年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了。
柴房里是一片漆黑,有过馊郁的气息,她不知在冰冷的地上睡了多久,直至听见老鼠窜过的声音。
费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背靠在墙壁上,抱膝坐着。
她害怕老鼠。
身体在不停沉下去、沉下去。
新婚之夜,她双手被捆着,被潘帅打得毫无力气反抗,任他凌虐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全身都失去了重量。
这时候,她会想起黎疏。
即便如她,也曾幻想过的,幻想过黎疏会下山找她。
幻想过黎疏会来救她。
幻想黎疏知道她的一切遭遇后,会带她走,会心疼她,怜惜她,保护她。
这点期待,这种幻想,每每在她濒临绝望和疼痛无比时出现——梦里他会如同他们初见面那样,带着剑冷然而至,带她离开。
这种念头荒诞,渺小,甚至毫无希望,却一次又一次,支撑着她活下去。
也许他会来的,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即便他现在还不来。
可,也许,他会来的。
窗外传来动静,有人打开窗户,不久,黎疏提着灯笼,从窗口翻进来,走到她身边,略微蹲下身。
灯笼放在她前方。
烛光映着黎疏的面容,如此清晰而真实。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黎疏前来救她的场面,都没有此刻般,像是近在咫尺,像呼吸可闻,以至于她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他的脸,摸下他的眼睛。
但她只是望着他,没有碰。
不能碰。
也没有力气碰。
……会消散掉的,碰了就会消散掉的。
连同此时此刻,连同眼前这个灯笼,连同这个黎疏。
竟还能慢慢红了眼眶。
曾经,她想过,如果黎疏来找她——他一定仍旧不会轻易开口说话,也一定没什么表情,就像此时此刻,但她要对他说一句:“你来了”“你来找我了”。
她要让他知道。
可是现在这个梦如此逼真,她反倒什么不想说了。
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再幻想了,因为她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因为已经没有了幻想的意义,因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
真实的黎疏早已经来了,却不是为了她。
不是。
……真正给她疼痛的人,从不是潘帅。
于凉凉艰难地转过头,收紧双腿,把脑袋放在搁在膝盖的手上,不再看身边的黎疏——希望让人忍耐,太真实的幻想却会让人难过。
因为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真正的他不会来。
永远都不会来。
第25章 五感铭内
睁开眼。
是陌生的房梁。
于凉凉侧头,不远处是道白衣,视线慢慢挪上去,才对上他的面容。
知觉逐渐恢复,身体像被医治过,她撑着手坐起来,环顾了圈:“这是哪儿?”
“客栈。”
黎疏的声音依旧清冷寥落。
难道昨天晚上不是梦吗?
“……我要回去。”于凉凉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着急起来,“我不能离开潘家。他会认为我是逃跑,或者私奔,一定会报复的,家里的绸缎庄还靠着他。”
“他已经死了。”黎疏道。
于凉凉愣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望向他。
“你杀了他?”
黎疏默认。
一时之间,于凉凉双手搭着床沿,竟不知道该想什么,该说什么。
在她眼里,潘帅狠毒、暴戾、有权有势且工于心计,只手遮天,强大到可怕……曾经她认为自己会在他的魔掌里,终生逃脱不得,直至被虐待而死。
却从没想过黎疏竟轻而易举杀死了他。
他死了。
于凉凉垂眸。
也许她低估了黎疏,他是顶尖杀手,阅历甚多,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更也许这次他表面上是要接受潘帅的委托,实际上他的任务对象便是潘帅……
所以,他当时才没有离开。
沉静了许久,于凉凉才抬头:“能不能烦你送我回家?”
她怕自己回去路上会晕倒。
黎疏送她回去。
身体经过休息后好了些,能自己走路,还好,于凉凉跟在他身后,直至到达于府门口,让小厮进去通报兄长。
可以了。
到这里结束,就已经很好了。
她不需要更多的相处与陪伴,于凉凉转过身,抬起头,准备与他告别。
山长水远此生不见的告别。
这时,兄长于广远皱着眉头出来,望见黎疏时,忽而回想起什么。
前几日他去过潘府,当然是为了绸缎庄欠银的事,绸缎庄亏空甚巨,债条都欠在潘帅手里,于广远前去求他,念在姻亲的份上,宽限几日。
路过花丛时,却听潘府说,府邸里来了名贵客,潘帅对他礼遇有加,得见时潘帅正在设宴,对面坐的便是黎疏。
这或许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
于广远立刻舒展眉头,躬身前来,对黎疏含笑客气道:“便是您把舍妹送回家,贵客临门招待不周,来,请进。”
他殷勤地招待黎疏进去。
于凉凉:“……”
算了,她跟上去,亲自把她送回来,寒暄下也是应该,临近中午,应该可以请他用顿膳。
于凉凉回去换衣物。
府邸内对于潘家的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于凉凉听丫头小厮们讨论,才知原来不是过了一夜,而是两夜。
潘帅前夜突然被一剑穿心,杀死在房中,而跟他最为要好、总鞍前马后的王公子,却在当夜,趁势吞了潘家的财宝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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