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辛夷立即把矛头对准他,“你问了菀菀乜嘢?”
阮决明笑着反问,“阿姊话乜嘢,有无提起我啊?”
裴辛夷挑眉,表示他们该各退一步,又说:“好啦,快点食完雪糕,我们上去同大姊讲再见。”
一行人回到病房的时候,正值医生过来例行检查。裴辛夷与医生交谈了一会儿,得知裴安英今天的精神状况很安定。
裴安逡说:“六姊,这样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多待一阵?”
“八仔懂事啦,”裴辛夷捏了捏裴安逡的脸蛋,去看裴安菀,“那我们多陪大姊一阵?”
裴安菀应,“好啊。”
“阮生,如果你有事,可以走先。”裴辛夷说。
“那好,不打扰你们。”阮决明点头,话锋一转说,“不过中午可以一起食饭?叫上三太,我也好正式认识一下。”
静默对视,一秒像一个钟那么长。
裴辛夷短促地笑了一下,“当然。”
*
阮决明走后,裴安菀的情绪明显愉快了不少。窗户日晒,裴安英被裴安菀拉去沙发坐,包括裴安逡,几人挤在一起,翻看画册。
房间的柜子、茶几上堆满了书,多是裴安英以前喜欢的与古典艺术有关的。裴辛夷时不时会拿一些新的过来。
裴安英翻了一页,裴安菀立即炫耀般地说:“Apollo and Daphne.”
“是Daph.”裴安英笑盈盈地说。
坐在沙发椅背上的裴辛夷正看着窗外出神,听见裴安英难得欣然的语调,回头去看他们在看什么。
画册上的双开页印了一张《阿波罗和达芙妮》的照片,这是三百年前的雕塑作品,表现了当达芙妮被阿波罗所触碰时,化成月桂树的动姿过程。
“喔,菀菀懂很多。”裴辛夷半戏谑半夸赞地说。
裴安逡说:“我也知道,我还知道这个故事,丘比特让阿波罗爱上达芙妮,又让达芙妮不爱阿波罗,所以阿波罗一直追逐达芙妮,但达芙妮宁愿变成月桂也不要嫁给阿波罗。”
裴安菀呛声说:“喂,你讲绕口令呀?”
“难道不是这样?而且,阿波罗很爱达芙妮,即使达芙妮变成月桂,阿波罗还要摘下月桂枝做成头冠,永远戴着。”
“你不觉得阿波罗很坏咩?根本不顾及达芙妮的心情。”
“你怎么这样讲?都是丘比特的错啊。”
裴安菀眸眼一转,想到了什么似的,得意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教名是Apollo,所以要为阿波罗说话。”
裴安逡气呼呼地说:“那你的教名还是Daphne,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裴辛夷立马一手压住一个小孩的脑袋,说:“再吵就把你们丢出去。”
裴安英未受惊,拂开裴辛夷的手,轻轻笑着说:“冇嘢,但你们不可以指责对方的教名,那就等于在说我。”
是裴安英为他们取的教名,也就是说,她是他们的教母。他们很少会说“godmother”,还是称大姊。
一直到裴辛夷他们离开,裴安英都很平静。裴安逡甚至觉得奇怪,离开病房后,问:“难道大姊快要好了吗?”
裴安菀说:“傻仔,多读点书啦,难治性精神分裂症,难治性,是很难治愈的。”
裴辛夷说:“也有奇迹对不对?”
裴安菀抬眸,难得从裴辛夷的脸上瞧出隐约的一分哀伤来。
*
他们上了车,往餐厅驶去。在阮决明走之后,裴辛夷就打电话让曾念订了餐厅。
分明是晴的天,却下起了小雨。刮雨刷左右摇摆,令人烦躁不安。
裴辛夷想起似地问:“菀菀,阮生头先问你乜嘢?”
“唔……”裴安菀想了想说,“他问‘点解你们来看阿姊,你们阿妈不一起’?”
第44章
先前还没下雨,阮决明从疗养院出来,就一直沿着黄泥涌道慢悠悠地走。
在听见宵夜店老板亲切地叫裴辛夷六妹之前,阮决明就知道裴辛夷是湾仔人了。是通过成年报纸了解到的,她说得没错,他连小报的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他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裴辛夷,是去河内拜访裴怀良的时候。一沓叠好报纸就放在茶几上,最上面一份娱乐报纸的头版头条写着令人瞠目又难免引人发笑的标题,那时他还不知这是港媒一贯的作风,为吸引人眼球,用词不狠准誓不罢休。
而版面边角的一小块,标题小到坐在沙发上瞧几乎瞧不清,但旁边附的一张模糊的照片上的人,却是一下就让他认出来了,照片上的女人举着奖杯,笑容恬静。
阮决明迫使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张照片。
等回过神来,他在莱州的宅邸的客厅里塞满了对岸的报纸。
这么干了几个月,看了许多与裴辛夷有关的陈年报道,他清醒了,他知道这有多危险,就像听见有人说“阿魏”,唯恐对方再说出“陆英”,他必须一刀刃人那样,任何与往事有牵连的都很危险,他得断绝。
只能认定一个事实,陆英不在了。
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怎么能分裂成两个人,怎么能分裂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当阮决明踏上这片土地,便感觉到一种非常久远厚重的历史,猛然涌向他,要穿透他。
裴辛夷曾居住在这里,在她还不知愁的年纪。这里有她的母亲、阿姊、大哥,她的在陆英之前的少女时代、童年,她的生活。
她扎着马尾或辫子,穿着女校的制服或其他洋裙,骑着自行车或乘着电车,从修顿游乐场到铜锣湾避风塘,从湾仔码头到维多利亚公园。每一条小巷,每一间美味的餐厅、可爱的咖啡厅,还有商店的冰柜、装巧克力的纸盒,每一块砖,每一处凹凼,每一缕空气,她存在其中。
*
约莫二十分钟,从跑马地走到时代广场,还是早上十点左右,商厦里里外外就满是人了。
阮决明买了一杯冰美式咖啡,在户外的遮阳伞下的藤椅里坐了下来。抬头能看见玻璃覆盖的大厦,反射着刺眼的光。
不一会儿,一位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在邻桌落座,与阮决明背对背。两把遮阳伞之间的空地曝于阳光之下,他的一边肩头也晒到了阳光,猩红的夏威夷衬衫短袖外,半甲的伽内什刺青覆盖手臂。
他点上一支烟,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毫不在意地看向往来行人。他因光线而半眯起眼,使他看起来更非善类。有人窃窃私语,避开他的目光,快步走过。
“刀哥,兄弟们到齐了。”男人手捂在嘴前抽烟,不仔细瞧看不出他在说话。
阮决明喝了口咖啡,抿唇说:“把手放下来,你以为在演《赌城风云》?”
男人讪讪地挠了挠脸颊,说:“我们很小心,两头都没注意到。”指的是警察与本地的帮会。
“嗯。”
“什么时候动手?”
“你们先在重庆大厦安静地待一阵,九龙那帮爷内斗得厉害,等他们真斗起来了也不迟。”
“是。”男人掐灭烟,顿了顿又说,“有一件事……”
“知道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呃……星哥和三小姐,和三小姐……。”
阮决明皱了皱眉头,“当我街坊老伯?做好你的事。”
男人压了压帽檐,起身离开了。
*
中午,在面朝维港的套房里,阮决明接到裴辛夷的电话。他放下手头的文件,同对面几位西装革履的青年说:“唔好意思,各位,我需要出去一趟,你们叫客房服务?”
青年们纷纷道无事。他们是阮决明请来的投资顾问,专业领域从证券到楼盘,主要任务是花钱,或者说撒钱。
这短短一周,他们为阮决明一起考察了数个项目,阮决明很谨慎,除了一些买着玩的散股和湾仔一块地,其他的还在分析了解中。不过无所谓,他们有大把时薪可拿,很乐意为这位老板工作。
餐厅名“昭记”,有两层,上下都只有六十来平,很小的店面。装修也很破旧。
阮决明到了门口,特意看了铺头的地址编号,确认了才走进去。
老板热情地招呼,阮决明刚说了个“裴”字,老板就大声唤着服务生的名字,让服务生领阮决明上楼。
二楼的光线很暗,有一扇屏风挡住了窗户,而裴辛夷他们就在坐在屏风后,独占窗景。
“阮生。”裴辛夷听见脚步声,起身说,“这边。”
裴安菀原在讲话,见了裴辛夷的反应,忽然噤了声,什么也不再说了。
阮决明走进屏风背后,先对裴辛夷浅笑,转而又对曾念颔首说:“伯母。”
这个称呼令曾念大为受用,忙请他入座。等服务生给他添了茶水,曾念又把菜单拿给他。
阮决明想把菜单推过去,“伯母看啦,我食乜嘢都得。”
曾念也推拒,阮决明粗粗浏览名录,随意点了一道招牌菜。
“啊呀,”曾念蹙起眉,不好意思地说,“有虾,细路仔对虾过敏。”
阮决明笑说:“还是你们看,我真的不讲究,也不挑食。”
“那就好,六妹让我订‘昭记’,我还担心你吃不惯。”
“怎么会。”
曾念瞄了裴辛夷一眼,手遮在唇边,悄声说:“事头婆(老板娘)是六妹的奶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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