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那女生已经成年,只是早早就辍学不读书了。进警局前她还多少有些吊儿郎当的,叛逆得收都收不起来。一进了所里,面前几个警官制服的大人往哪儿一站,她径直就怂了。
怂了,继而哀求,哀求未果竟然还哭闹了起来——总之是一团混乱。
童春江的侄子在秋水分局工作,亲戚见面难免要说上几句,何况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父母在处理事情,一时间童谣偏头去看给她做记录的女警,“你好。”
女警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也就二十来岁,看起来才工作不久。这边记录做好了,那边中性笔未放下,却托起了腮,对着长身立定在办事大厅中央的男人出神微微。
一声过去,对方没有反应,于是童谣又叫了一声,“你好。”
女警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童谣又是笑意满脸,“小同学,有事吗?”
“嗯,”童谣指了指搁在她手下的笔记本,问:“你写好了吗?”
“啊……”年轻女警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笔记本,道:“好了。”
童谣点点头,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女警,“……”
女民警虽然未必认识童谣,但见眼下童春江夫妻与他们分局副所长的架势,便是猜也能猜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这会儿一见童谣起身要走,女民警便也自然地随之站起,一边出言留童谣,“小同学,你还不能走。你爸爸妈妈还在这里呢……”
“他们知道怎么回家,”童谣道:“不会迷路。”
女警,“……”
秋水分局,实验初中,御景东方,这三个地方同处于秋水区,坐落在区内几条干道上,彼此间相隔都不远。
出了警局,天已暗了个透彻,雨后空气清新,春日的夜有虫声此起彼伏在鸣唱,声声地入耳。
乌云涌动,天空不见星与月。取而代之的是路灯昏黄,将童谣的影子拖拽得很长。
身侧的男人也同样。
她在前而他在后,未曾出言,陆知行只是抬脚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走着走着,蓦然地,童谣伫足。
继而回头,彼此间隔有一定距离,她影子的末端才初初触及他的鞋面。
如近在毫厘,也如遥不可及。
眼眸微抬,然后是四目相对,童谣轻声开腔:“谢谢你,”
句子说了一半猝然间被顿号隔开,如织到一半的围巾被织针岔开,也如谱曲未完,乐章却只书写到一半。
动了动唇,童谣没再说下去,“……嗯。”
相隔有一道影子的距离,晦暗而暖调的光打落在陆知行俊逸的脸上,那光便越显朦胧而不分明。
隐隐约约的,如白鸟掠过天空的影。
唇掀了掀,陆知行眸微眯,悠然地答:“不客气,”
他亦顿,而后话在唇边未转,只是笑在眼底深了些许,“——谣谣。”
童谣,“……”
想起一事,童谣抬头瞧他,“今天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吗?”
“不是,”陆知行如无意般地否认:“是你爸爸。”
童谣,“……”
无话可说,童谣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中间经过人行道,而对面红灯正大亮——于是很自然地,原本一前一后的人终于并肩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落在裤子中线的手无意地合拢在一起,攥紧,松开,又再度地攥紧,童谣抬眸,目光停在红绿灯的时间上。
六十秒。
仿佛很长,却也很快。
很忽然的,柠檬混着柑橘的香味就蓦然落在了鼻尖。
童谣昂起双目,却见他往她身畔站了站,视线在她发顶与他中间逡巡了一圈,而后眸光淡淡地洒落在了她的脸。
“你好像长高了。”对着童谣,陆知行道。
“……”童谣偏过脸,下意识地:“你仿佛变老了。”
陆知行,“……”
打量着童谣的脸,陆知行眉一挑,语带反问地道:“你就不能实话实说?”
默半秒,童谣冷不丁开腔,“你青春貌美,永远十八。”
他笑,初是无声,而后是有声而悠然的笑,挺阔肩线亦随之微颤。
童谣脸色未变,挪开视线,无意地放空在了几米开外一辆卖棉花糖的流动车上。
见她面朝前,目光专注安静,陆知行亦循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半秒钟,男人的薄唇勾起轻微弧度。
灯在这时跳到了绿色圆点,童谣要走,反被清淡的一道男声打断了,“等一下。”
她回眸瞧他,见都市街道灯光明暗不均地分布,而他折身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深色外套包裹颀长身影,行走到光暗而人流密集的地方,也如能没有缝隙地融入进去。
红灯,绿灯,红灯……
他说的等一下,却让她等了整整两分钟。
再到绿灯时,陆知行迈开两条长腿走回,手中还擎着一支棉花糖。
也像粉红色的云朵,被他擎在了修长指节。
他递给她。
童谣看一眼,没接,道:“我没想要。”
陆知行嗯了一声,微挑的眉梢如渗着笑,而他吐息悠然地道:“你没想要,是我想给。”
(3)
童谣手未动,陆知行亦然。
氛围僵持如拉锯战。
直至身后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来,“小女孩耍什么性子,哥哥给你东西你就拿着呗,别在这儿挡道啊。”
偏头去看——原来身后还站着一个约莫五六十的中老年阿姨,阿姨手里还推着婴儿车,位置刚好就卡在二人中间。
视线收回,童谣跟陆知行不偏不倚地对视了一眼。而他持着棉花糖的手自然而然地递过来一些。
更自然地,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大脑犹然混沌,手却先行地接过了。
手拿粉红色的棉花糖,彼此间拉开间距,那位中年阿姨便趁着那道空隙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发表评论,“这就对了嘛……小女孩跟哥哥闹什么脾气。”
陆知行瞟童谣一眼,身姿笔挺玉立在雨夜清新晚风,亦随其后吐息悠然地重复:“跟哥哥闹什么脾气。”他凤眸微眯着,笑又不笑地凝在她的脸,薄唇间撂下清晰三个字,掷地有声的:“小女孩。”
童谣,“……”
对着陆知行双眸,童谣脸色平静,张口咬下一大块棉花糖。
然后腮帮动了动,机械咀嚼。
陆知行,“……”
他抬手轻笑一声,眸微眯,目光便散漫无度地落在她动作。
小孩。
一路到楼下,童谣转眸去瞧他,“你还不走吗?”
陆知行偏眸,视线与她相对,而他气定神闲地道:“往哪走?”他俯身微微,淡睨着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住在这里。”
童谣有些语结。
的确是知道,他就住在这里。
只是——
只是离上一次见面相隔太久,久到这个事实几乎要被彻底遗忘在脑后。
默默地,童谣垂眸,看小区路灯将彼此的影子重叠交并在一起,她亦轻声地出言:“……所以,你今天回家吗。”
时有风动,而她眼帘微抬,仰视角度分出些许余光。余光里能扫见他微微侧身,颀长身形在那冷白模糊灯光下站定,侧影俊逸英挺,下颌线条分明,纵姿态随意站立,也不减去半分的过人英俊。
眉梢挑了挑,他眼尾是散漫弧度,唇一掀,两个字清清楚楚,“不回。”
童谣,“……”
“学校晚上还有课,”陆知行眸收敛,口风清淡若无意般地道:“我今天回家是有事,把你送到了就回去。”
“好,”童谣,“拜拜。”
陆知行,“……”
说过了再见,她却见他未动,于是问:“你怎么还不走。”
眼眸微眯着,陆知行眼风自童谣悠悠扫过,顿了顿,他薄唇微掀,吐字淡然:“我等你回家再走。”
童谣点头表示明白,“那我现在回家了,你走吧。”
陆知行,“……”
“走什么走,”却是一道声音先抢了白,循声望去,是童春江夫妻并肩在小区寡淡光线里,不紧不慢地朝着童谣的方向走来——大抵是已经在所里处理好了事情,跟着就回来了。童春江边走边爽朗道:“来都来了,小陆就顺便吃个便饭再走吧。”
“不了,”童谣先行接话:“他晚上还有课。”
陆知行偏首瞧她一眼,“……”
转眸,陆知行对着童春江重复了遍,“童叔叔,我晚上是还有课。”
“我知道,”说话的这阵工夫,童春江并沈月明已经走了过来,摆了摆手,童春江道:“我刚跟你们系主任打了招呼,晚上的课他帮你请假了。”
陆知行,“……”
童谣,“……”
于是再自然而然不过地,陆知行当晚就被留在童家吃了晚饭。
童春江夫妻原就有心要请陆知行吃饭,只是先前大多是时间错开了,到后来陆知行跟着博导做项目,算起来又有一年多甚至连面都没见着——这么阴差阳错,于是就一拖再拖。
沈月明掌勺多年,手艺固然是极好,当晚菜色更是极丰盛,整只的烧鸡是最后压轴。从端出厨房始,那烧鸡浓香裹挟在腾空白雾扑面而来,弥漫至于四溢,几乎是才端上桌,而沈月明坐定,童春江立时便劝道:“来小陆,尝尝鸡胗入不入味——我夫人做荤菜是最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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