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舟在做最后的扫尾工作。
姜忻在休息室里等他。
她视线环顾一周。
这个仅仅只有三十平米的房间小而干净,两张上下铺并排放,随后是最常见的宿舍铁皮柜,面对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
靠近书桌位置的床铺格外整洁。
床单边边角角都掖得平直整齐,纯白色的被褥规整的对叠成豆腐块,另一边放着枕头。
姜忻拉过椅子时,无意带动摆在桌上的笔记本,连着夹在书缝中的水性笔也一起掉下来。
有一张底色微微泛黄的两寸大小照片从夹页里摔了出来,可以看出应该有些年头,但被主人保存得很好。
她没有不经过同意就偷看别人的东西习惯,却在弯腰捡东西时不经意瞥到照片里的熟悉的两个人——
是她和林知舟。
准确的说,
是十年前的她和林知舟。
姜忻的视线定定黏在上面。
她和林知舟认识的时间很长,但合照却不多,这张照片是校运会上拍的,那会儿她拿了女子八百第一,他上前来给她颁奖。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浅蓝色运动短袖,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颊侧,她手里举着一张明橙的奖状,笑容里夹杂着独属于胜利者的得意和喜悦,十八岁的少年身形早已出落得修长瘦削,勾着浅淡的笑意安静的伫立在她身后。
照片她跟林知舟人手一张,只不过她手里那张早已经在一次次匆忙搬家,四处辗转时,遗忘在出租房的某个堆满灰尘的角落里。
姜忻微微抿着嘴,压成一字的唇瓣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照片重新夹进本子里,将一切归于原位的,总之林知舟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林知舟推开门,从挂衣架上取下外套,见她半天没动作才出声道:“姜忻?”
她回神:“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怎么这个表情?”
姜忻努力让脸部肌肉不那么僵硬,挤出一个很淡的笑反问:“我什么表情?”
林知舟瞥了一眼桌上的笔记本,揭开笔帽的水性笔压在牛皮封面上,他不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只是浅声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她勉强勾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走吧,送你。”
他帮她提东西,推开房门。
姜忻两手空空的跟在他身边。
走廊上的护士三两成排,一脸正经的跟他打招呼:“林医生。”
林知舟微微颔首。
同事往他们这边看了好几眼,擦肩而过后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转过身去找其他小姐妹聊八卦——
“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我眼花了,我居然看到林医生身边站着个女人,还是一起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的。”
“林医生半个月前还说着‘不想谈恋爱’把CT室的蹄花给婉拒,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别整天蹄花蹄花的了,CT室那位跟眼前这个比起来顶多算一片绿叶好吧,我要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我发自拍都不修图。”
........
那箱正议论得起劲,这边两人也是边走边聊,林知舟随口捻了个话题:“这两天玩得怎么样?”
姜忻囫囵说:“还行。”
她等了片刻,再次开口,“我就要回去了,明天早上还得上班。”
“什么时候?”
“今晚十一点的票。”
“嗯。”
“你会来送我吗?”
“有空就来。”
“好。”
姜忻垂眼掩盖情绪。
林知舟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回酒店睡一觉,赶车会累。”
“嗯。”
照旧把人送到酒店楼下。
姜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半旋脚尖转身欲走,又像改变主意似的顿了顿,她突然说:“林知舟,你有怪过我吗?”
怪她无数次乱发脾气。
不明原因的提分手。
不顾他的挽留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么多年杳无音信。
有些事情不需要挑明,彼此都懂。
林知舟一如重逢时的平淡,他的眼睛里没有野心也没有怨恨,像一片包容万物的海。
“从来没有过。”他说。
.
姜忻独自上楼,刷卡开门。
她没开灯,独自在黑暗中扑进柔软的大床里,翻过身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发愣,她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张合照,那是成绩永远吊车尾的姜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一个优胜者的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留下的见证。
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在追逐他的脚步。
姜忻没由来的想起他们第二次争吵,引发矛盾的导火线是一张未填的保送单子。
她知道林知舟放弃保送这事还是因为大嘴巴的女同学课后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个中恶意猜测好巧不巧的传到姜忻耳朵里——“这还用得着说,肯定又是为了十六班的那位咯”“搞不懂,好前程不比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香吗”“就姓姜的那好几科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上三本的分数就不要总是四处托人后退了行不行”。
姜忻被这一则消息炸得都没来得及去找那几个嘴巴碎的长舌妇算账,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这得是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机会,这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她马不停蹄的寻人。
林知舟刚抱着一垒练习册从办公室里出来,被姜忻逮了个正着,她拽着他的袖子直奔主题:“不愿意保送?”
“嗯。”
“理由?”
她语调沉下去。
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林知舟真如那些女生所说的,因为她而放弃牺牲一些东西,她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就算不保送,我也能上清北。”
虽然算不上是正面回答,但也让姜忻悬着的心稍稍安定,随即又觉得自己闲着萝卜瞎操心,林知舟什么水平,还用得着她这个大专预定的学渣担心他上不了重本吗?
思及此,她立马释怀的“哦”了声。
林知舟跟她并肩:“有意向的学校和专业了吗?”
“还没想好,”姜忻懒洋洋的抬臂屈肘,十指交握着枕在脑后,“问那么多干嘛,反正跟你不在一处。”
他静了几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也知道我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她眼神看向别处,心不在焉道,“要不然你上清华,我上清华同方,你上北大,我上北大青鸟?”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林知舟谆谆善诱,“有什么不会的我都可以教你。”
姜忻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没把这话当回事。
心里想着别人花三年时间学会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全部掌握的?
可是林知舟这句话显然不是说说而已,他开始花精力整理课件笔记,用标记笔在她的课本上画重点,不厌其烦的把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拆开来一遍一遍的讲。
姜忻贪玩归贪玩,但她拎得清。
倘若认定一件事就会用心去做,她记性很好,身上也有些才气,偶尔会小聪明的一隅三/反,问牛知马。
那段日子姜忻几乎没有哪一天是在三点半之前入睡,并且加入了课间十分钟补觉大军的行列,即便如此每天睡眠时间仍然不到四个小时,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大圈。
她嘴上苦哈哈的抱怨,实则每一次他要求完成的任务都有认真对待,她心底有个声音说:如果能够一直在一起,谁又会想分开呢?
然而现实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三月初的一模成绩下达,她面对着六科加在一起都不够上二本线的总分面红耳赤,理综试卷上猩红的圈点痕迹就好像在讽刺她就是一个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头的垃圾。
姜忻一声不吭的坐在位置上拿着红笔订正答案,林知舟瞧出她兴致不高,语调不自觉放柔几分:“一模没考好还有二模三模,一次小测试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可是已经没时间了。”
她看着黑板用红色粉笔反复加深的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百天,能改变的东西太少了。
“现在也还来得及,”林知舟不擅长安慰人,更多的是以行动说话,“你的试卷给我看看。”
姜忻抬起手肘让他拿。
他扫了两眼,笔尖点在一道被打了叉的计算大题上:“这里用滑动摩擦公式,考前我跟你讲过相似的题型,你还记录在错题本上了。”
她闷闷的“嗯”了声。
林知舟继续道:“木板做直线匀速运动时,受到地面的摩擦力为f,由平衡条件得F=f,f=uMg,联立并带入数据得u等于0.5。”
以是,他停顿几秒才问:“明白了吗?”
她摇了摇头。
林知舟耐心的把解题过程拆开来再讲一遍,见她不说话:“还是不明白?”
“嗯。”
“哪里没听懂?”
“我都不懂,”姜忻沉默了须臾,才淡声说:“我累了。”
林知舟察觉她情绪不对,握着笔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再......”
“林知舟。”她倏地打断。
姜忻抿了抿嘴,垂下眼帘盯着他那张接近满分的试卷,一种不可名状的挫败感像汹涌的海啸扑上来,她想起那些女同学私下里对她说长道短、人言啧啧,第一次开始正视她跟林知舟之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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