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知道,这位应该就是谭畅的父亲了,A 大经管学院的谭教授。
谭教授抬头,也看到了余白。余白上前自我介绍,坐下聊了几句。
“我是真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谭教授对余白说。
余白点点头,以为是指今天的事。家属是签过手术知情同意书的,应该已经知道谭畅入院抢救的具体原因。
可紧接着就听见谭教授继续说下去:“从小都挺优秀的一个人,当年 A 市高考数学状元,工作能力强,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你说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余白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父亲想不通的只是女儿为什么会涉嫌犯罪,而不是她为什么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哪怕人正躺在手术台上。
“她自己大概也明白过来了,”谭教授继续说下去,“所以才有今天的事……”
余白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可又觉得难以置信,甚至不敢去深想,只是问:“警察跟您说了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警察没说,”谭教授回答,“但术前谈话的时候,医生跟我说了,是自缢,昏迷之后救回来了,X 光做出来还吞了异物,造成食道撕裂……”
余白听着,觉得不太舒服。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音乐声,谭教授这才停下来不说了,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
电话接通,对面隐约是个女声。
“……啧,不要告诉他们,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余白猜得出他这是在跟家人通话——后来的家人,与谭畅无关的那一些。对话双方都觉得这是一件凭空多出来的事情,很麻烦,很难堪,却也不得不处理。
她不想再听,起身走远了一点。
深夜的医院,又是在警方联控区域,走廊上几乎看不到其他人,消毒水的气味尤其浓重,她只想找个可以开窗的地方透口气。
但窗还没找到,脑中又出现刚才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件染了淡红色血迹的白色内衣,以及所有经由想象补全的画面。她脚步快起来,朝着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标志跑过去,推开门,冲进隔间,把晚上吃的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直到胃里什么都不剩下。
从里面出来之后,她俯身在洗手池边洗脸漱口,身后有人走近,伸手轻抚她的背脊。
“这女厕所。”她开口提醒,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唐宁。
“又没别人。”他回答,把她拉起来,一只手搂了,另一只手抽几张纸巾替她擦脸。
余白胃里还想吐,心里却觉得舒服了一点,随便他摆布。
她想对他说,这其实是个好现象。她等晨吐已经等了好一阵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发生,搞得她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晨吐,还是因为吃得太多,或者纯粹是看了那张照片的关系。
但看唐宁的神色,又好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她知道,这人大概又想起了他们之间的那一番对话——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大概是做错了。
哪件事错了?
叫你跟着我来立木。
第110章 吃糖吗
两个小时之后,手术终于结束了。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说谭畅已经脱离了危险,彻底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愈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几个看守所的警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接下来跟家属和律师谈话,也总算把事发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事情别无选择地发生在浴室里。
看守所的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只有女浴室有半道浴帘遮挡。
一个屋里十几人一起进去洗,出来的时候,谭畅落在最后,用那件背心把自己挂在水龙头上。那个龙头离地不过六十厘米,她需要半坐半躺才能完成这个动作,两条腿从浴帘下方伸出来。监控上看到异常,管教冲进去查看,也不过就是两三分钟的空档。当时,人只是昏迷,先被送到医务室,AED 之后,又被 120 急救车送到医院救治。
胸外科医生补全了后面一半情节,入院抢救时发现异常,拍了 X 光才知道食道破裂,总算手术进行得还挺顺利,只有一个妖异的状况。
术前检查的片子拍出来,分明可以看到谭畅体内有尖锐异物,医生怀疑是她强行吞咽,所以才造成食道破裂。手术中发现破裂长达七厘米,但修补清理之后,却没有找到那个异物。
唐宁和余白在旁边听着,医生说,术前拍的 X 光片上看到的东西材质像是塑料的,根据形状怀疑是笔尖。
笔尖?余白这才想起之前的谈话,怪不得警察问她上午会见的时候有没有遗漏下什么。他们怀疑是一支笔,律师会见时留下的,至于有意还是无意,就不一定了。
果然,此时听医生这么说,几个警察都有些意外。
唐宁却开口道:“查一下谭畅在小卖部买过什么吃的吧。”
一屋子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比如硬糖之类的。”他补充。
看守所的小卖部里的确有零食售卖,其中某些品种因为包装和广告词比较喜气,不少在押人员碰上提讯、取保或者上法庭之类的大事,都会买上一点,发香烟似地给同屋的人派一圈,讨个口彩。
医生想了想,点头:“如果只是糖果,直接吞咽一般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但要是弄碎之后形成锐角,是有可能出现在现在这样的情况的。而且,又是抢救,又是手术的,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糖也该化了。”
几个警察不语,其中一个即刻打电话去看守所询问,少顷接到回电,又跟专案组的那几位在门外说了几句,之后再回来,只是问:“那恢复呢,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看这意思,情况已经核实,跟唐宁猜测的差不多。
医生回答:“虽然只是胸腔镜手术,但是术后需要禁食,放胃管,静脉输液,肯定还是要住院的。从现在的状态恢复到能够正常吃东西至少一个月,如果期间出现胸腔感染,这个过程可能更长。”
谭畅的父亲在旁边听着,一直没说话。
余白不禁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通电话,以及那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呢”。
最后,还是唐宁直接开口问专案组的那几位:“那是不是可以再次申请取保候审?”
警察考虑了一下,回答:“你们先走程序吧。”
谭畅被刑拘之后,唐宁作为代理律师介入,照例提交过一次取保候审的申请,三天之后照例被驳回了。
虽然谭畅涉嫌的不是暴力犯罪,但涉案金额特别巨大,驳回之后再次申请,基本毫无希望。可出了现在这样的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的程序规定中有这样一条,对以自伤自残的办法逃避侦查的犯罪嫌疑人不得办理取保候审。但这条规定本身也自带矛盾。看守所里有医务室,也有医生,可只要在押人员的伤病严重到一定程度,羁押场所医疗条件欠缺,还是得提出取保申请,去社会医院治疗的。
而且,虽然现在侦查还在继续,但谭畅身上的事情似乎已经查明白了,钱也都已经退回。牵涉在其中的四个人全部到案,交代的事实互相印证,说的都是那七次交易,唯一的异议只是案值以累计还是最高额认定而已。
再次提出取保申请,是很有可能通过的。
由此,余白忽又想到了谭畅这样做的另一个理由,虽然并不肯定。
在谭教授口中,这次自缢是一个一生孤独却又顺遂的精英女性在身败名裂之后的自我了断。
但唐宁方才说的那番话,却让这件事有了第二种合理的解释,谭畅很可能并不想死,她只是想要出去而已。
等到两个人离开医院,坐上车回家,时间已经是凌晨,环线上一片空空荡荡,有些匝道都已经关闭了。
唐宁开着车,忽然对余白说:“这个案子接下去你就不要参与了。”
他已不是第一次表达这样的意思,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她在怀孕期间跟着自己逛看守所,但那个时候还是半带着玩笑说的,但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余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问:“那你呢?”
“我这方面不合适提出解除委托,”唐宁回答,“不过目前这样的情况,暂时也不能会见,只是一些程序上的事,申请取保之类还是可以继续做的,边走边看吧。”
根据《律师法》的规定,律师在接受委托之后,若无正当理由,不得拒绝辩护或者代理。而可能存在的风险并不能作为这里所说的“正当理由”。至少,事情在真正发生之前尚且不是。
“如果谭畅提出要会见律师呢?”余白又问。
唐宁却是笑了,答 :“陈主任不是说要陪我么,我找他一起去啊。”
这个安排倒是让余白安心了一点。陈律师经验丰富,谨慎更是有目共睹,买房子签居间合同都能来回审上十来遍,要说谁能在这件事上帮上忙,与她相比,陈锐确实更合适。
回到家中,余白已经累得要死,随便冲了个澡,就倒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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