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总代表召集合伙人开会,吴东元带了余白同去,因为他休假时的工作都是她在做后备。
会上有一项议题是年中的总结,何其阳提到这半年的计费时间,与去年同期相比稍有下降,摆在面子上的理由是整个经济大环境的影响。但其实在座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几年自己手上的客户流失了多少。
曾几何时,外资所在所有涉外交易中独步天下,可现如今中资所的律师不熟悉国际惯例,操一口蹩脚英文的年代已然过去,BK做得了的案子,至呈这样的中资所也照样可以做,而且可能做得更加周全。也许正如唐宁所说,连执业证都没有,法律意见都不能出,还算什么律师呢?
听何代表的意思,这总结是要交到美国总部去的。余白知道,在过去这样的业绩总结一年才有一次,今年的不同似乎预示着一些变故,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变故,何代表不说,旁的合伙人也不问,她便也只能胡乱猜想罢了。
而后,Quanta的案子又被提出来。按照何其阳的想法,只要拿下Quanta,下半年的计费时间就一定会高于去年,两下平衡,数字便不会难看。于是,业绩的压力就这样转嫁到了吴东元身上。这一点连余白都可以看出来,吴东元自然不会不懂,但他对此却毫无意见,只点头笑了笑,表示没有问题。
但这顺从里是透着傲气的。谁签下更多的客户?谁的团队贡献了最多的计费时间?有目共睹。余白猜测,他提前结束蜜月回来工作,一定也是为了Quanta。
她又想到唐宁的提议,关于离开BK,唐宁后来一直没催过她,她自己也没有仔细考虑过,直到此时却突然有了一个明确想法——她会暂时留下,跟着吴东元把Quanta的案子做完,然后再辞职离开BK,跟唐宁一起干。
想到此处,似有憧憬,她不自觉地漾出一点笑意。那笑容旁人都没注意到,唯有她身边的吴东元,目光停留在她侧脸,也不过两三秒。
那周余下的日子,唐宁又在余白那里挤了两夜,后来两人都忙,又有两日未见。直到周五,余白接到他电话,说是有些材料要交给老万。
余白以为是他没联系上老万,需要通过她父母转达。老万在瓜田工作,手机扔在棚屋里不接也是常有的事。她正要答应下来,却听唐宁道:“我是想……要么我们去你家一次吧,正好可以把材料送过去……”
这话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的,余白从没见他这样吞吞吐吐过。她起初不懂,缓了缓才品出味道,这是要见她父母的意思。而她,竟也答应了,给自己的理由是回国之后一次都没回去过,而且为了万燕的案子,母亲也一直说是要当面谢谢唐宁的。
于是,她尽量轻描淡写跟父母打了招呼,待到周末,便带着唐宁踏上回乡的归途。
这段路,她从念大学的时候起就常来常往,是再熟悉不过了——先开车,再坐渡轮,再开车,遥远得好似出了省。从前觉得漫长无味,但这一次却像是旅行一样。
车还是开她的,这一点主动权她不会让出去。唐宁坐副驾位子,一开始也是不老实,不时索吻,又伸手探进她衣服里,被她喝退几次,隔了一阵觉得怎么没动静,转头去看,才知他是睡着了。余白见他这样,猜他前一晚一定又熬夜了,心里有些恼他不听劝,可转念又起了玩兴,找了个地方停下车,探身去后排位子上找了支笔,想在他脸上画胡子眼镜。只可惜车停下不久,唐宁便醒了,又再装睡,直等到她动笔,才睁眼抓住她的手,吓得她大叫。
两人早晨起得晚,在路上又耽搁了一阵,坐上渡轮已是午后了。那天的天气其实并不算好,海与天是一千种不同色度的灰,风裹挟着细雾扑面而来,也不知是雨,还是渡轮激起的水花。甲板上有些冷,但余白还是凭栏站着,反正总有唐宁在身后抱着她。
下午三点多,他们到达余家村。天倒是又放了晴,车一路进村,直开到余白家院前。
她家的房子倒是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优越性,前院有三开间的车库,宽绰到卡车自由进出。后院是一片自留地,果蔬丰盛。正屋是碧瓦红墙的三层楼,客堂间大门洞开,仿佛夜不闭户。檐下挂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紫气东来。
两人进了院子,没见人影,只有一只黑猫趴在太阳底下,正劈着腿舔自己。唐宁觉着有意思,蹲下看猫。猫阴着一双碧眼,朝他一瞥,当他空气,扭头继续大力舔。
“你们家猫也这么奔放啊。”唐宁看着好笑,没注意余白早已经进屋找屠珍珍去了。直到听见一声咳嗽,他回头,才看见余永传就站在身后。
唐宁赶紧站起来,讪讪叫了声:“伯父……”
“唔。”余永传点头,表示知晓。
“这猫挺可爱的,叫什么啊?”唐宁继续套近乎。
“叫什么?就叫猫。”余永传又如上次见面那样看着他,好像在琢磨这小子是不是傻。
那边厢,余白已经喊了屠珍珍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忍笑忍到内伤。
跟余永传的态度截然不同,屠珍珍见着唐宁,简直可说是喜出望外。“咪咪,这猫叫咪咪。”一时高兴就顺手给他们家高冷的公猫赐了姓名。
第20章
那日的晚餐整整摆了两桌圆台面,屠珍珍把得空的亲戚和四邻八所都请来一同吃饭。余白从这排场当中品出一条响亮的口号:我家妹妹有男朋友了!其中也许还可以再加上两个字——总算。
开席之前,她带着唐宁去瓜田找老万,把材料送达。完成此行的主要任务之后,又请老万家三人一起去吃饭。老万起初推辞,但架不住屠珍珍和余永传打了电话过来邀请。他盛情难却,这才跟着余白他们一起去了余家。
席间,老万向唐宁敬酒,也不说什么,只汪了双眼的水色,一切尽在不言。其余乡邻大都还不知道万燕出事,余白家人也不好提起,但心里都清楚唐宁这回功不可没。屠珍珍夹菜的筷子不曾停过,就连余永传的态度似乎也好了许多,叫唐宁挨着自己坐,时时与他对饮。
余白本来打算当夜就回市区,可等到一顿饭吃完,天都已经黑了。唐宁陪她爸爸喝了不少酒,她自己也被劝着喝了一小杯白酒,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开车。屠珍珍于是顺水推舟,说房间早已经准备好,都是新洗新晒的被褥,一定要他们过一夜再走。
余白有些为难,刚想问唐宁的意思,却听见他那边已经满口答应。屠珍珍自然欢喜,也不让两人帮着收拾,切了水果出来给他们吃,又让余白带唐宁四处去玩,就好似对付两个小孩子。
余白看月色正好,也起了兴致,与唐宁出了自家院子,穿街过巷,夜游余家村。两人直走到余白从前读书的学校前,余白伸手指给唐宁看:“这就是我们中学,也算是这里最好的。当然了,跟你们A大附中还是不能比。”
学校已然翻修过,教学楼,体育馆,全沉在夜色里,只见一个个黑色的轮廓,与寻常校园无异。唐宁隔着围墙朝里面看了看,突然搓搓手,一越而上翻过墙去。那动作太过利索,余白甚至没来得及阻拦。
“你干吗?!”她在外面压低声音对他喊,“律师受刑事处罚就得吊销执业证,到时候你没了工作别赖我,你这么大个人,我可养不动你。”
“翻墙进学校就是训诫警告,最严重不过行政拘留,这个你骗不了我。”唐宁回头笑看着她,招手叫她也进去。
“要是屈打成招,判你寻衅滋事呢?”她继续吓他。
“那我最多跟你爸商量商量,留在余家村帮你家种瓜。”
“搞半天你都动了改行的念头啦?律师不是你的理想和事业么?”余白揶揄。
唐宁却不接茬,还是鼓动她翻墙进去。余白见他这样,也动了心思。这墙她不是没爬过,只是时隔多年,动作都生疏了,此时连攀带爬再跳下去,一个趔趄便撞进他怀中。两人抱一起窃笑,待得站稳,四下看看无人,跑过塑胶跑道,直到看台下面才慢下来,牵手走在黑暗里。
没来由地,唐宁突然感叹:“你家里人真好。”
“好什么啊?就想着把我轰出去。”余白没多想,只是自嘲。
“怎么轰你了?你回来,你爸妈多高兴。”唐宁又道。
“你一个城市男,不知道我们农村剩女的压力,”余白讪笑,“我爸妈还算是含蓄的,刚才另一桌上坐着我叔叔婶婶你看见没有,因为他们家孩子都已婚已育,所以每次见我都是那两个问题……”
“你一个律师,还怕被人问问题?”唐宁怒其不争。
“要不还是你告诉我怎么答吧?”余白觉得这逻辑十分好笑。
“什么问题?你说。”唐宁接受挑战。
“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余白道。
“今夜子时啊。”唐宁不假思索。
余白一时没懂,见他转头看着她淫笑,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再说什么,吻已经落下,她闻到他口中淡淡酒气,却不叫人讨厌,反倒与这柔柔的春夜十分搭调。
可惜她心性就那样,这时候还忍不住扫他的兴,贴着他笑道:“我说你别想多了,我妈留你过夜,是让你住客房,我都看见她找被子换床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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