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 (木成天)

　　李红闻言，挑眉：“看吧，我就说，老家伙满意着。”
　　宋成义闻言，双眼定定看着冯青，似在等夸奖。
　　冯青懒得看他那嘚瑟样，拿起铲子出门。
　　刚走到篱笆边，头顶一重。
　　她抬头，是宋成义找了顶草帽盖在她头上。
　　宋成义脖子上挂着一顶跟她一样的草帽，他解开了衬衣，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乍一看，像日式漫画里高堤之上，带着橘色帽子，骑着单车的少年。
　　他回头看她一眼，说：“地里脏，你就在旁边站着吧。”
　　阳光从他耳梢掠过，照得冯青眩晕了一下。
　　冯青心想，你都不怕脏，我怕什么，结果那边老男人就道：“你别进来啊，我这篱笆地就这点，你给我东西都踩死了！”
　　冯青不服气：“他怎么能进去？”
　　老男人：“他比你细心！”
　　冯青：“……”
　　李红跟他那朋友走过来。往篱笆里看了一眼，李红说：“那我们回去做饭，中午你们就去我们那里吃。”
　　“快走。”老男人头也不抬，又骂宋成义，“小心点，给我丝瓜藤子扯坏了，笨手笨脚！”
　　冯青看宋成义穿着一双胶鞋一脸无辜站在那里，莫名觉得好笑。
　　李红骂了句老家伙，回头问冯青：“小青，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
　　冯青：“我在这里给他们递下水什么的。”
　　李红嗯了一声，带着他那朋友离开。
　　冯青坐在一边的一个土墩子上看着篱笆地里。
　　蓝天白云，阳光下，宋成义白色衬衣，橘色草帽，踩着一双黑色胶鞋，格外显眼。在老男人的指示下，他小心翼翼插着瓜果架。
　　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满脸认真，配上好看的脸，看起来不像是种田，反而像是在做什么高端研究。
　　温度越来越高，病院里面的老人们也都起床。
　　大家都认识冯青，有老人在走廊上冲着冯青喊：“小青回来了！”
　　冯青抬头，说：“回来了。”
　　走廊上的老人点点头，又往篱笆地里指了指：“带男朋友看你师傅啊。”
　　冯青刚要开口，一阵风来，墙上的爬山虎哗啦啦的动，她头顶橘色的遮阳帽打着旋飞了出去。
　　她赶紧去追帽子，那边本来抬头看向这边的宋成义见状，笑了下。
　　“注意丝瓜藤！”老男人叫了声，他又慌忙低头。
　　冯青好不容易追到帽子，干脆出去买了两瓶冰水。
　　她回到篱笆边，两个人还在专心致志插着瓜架。宋成义聪明，学什么都快，先前老男人带他插一路，这会儿已经变成两个人各插一路。
　　“喝点水吧。”她叫了声。
　　两个人都没理她。这专心程度，她腹诽着，想着把水送进去，老男人这会儿倒是开了天眼，咻一下站起来道：“你别进来瞎踩！”
　　冯青只能一脸尴尬地收回已经卖出去的一只脚，说：“来喝点水。”
　　宋成义扶着老男人过来。
　　烈日当空，知鸟的叫声也响了起来。
　　两个人从冯青手中接过水，一同仰头咕噜咕噜将一瓶水喝了个干净。
　　老男人皮肤黑，这时候只能看出满脸汗水；宋成义不同，皮肤白，已经有些微红，喝水是喉结上的汗水直往下淌。
　　想着他长期坐办公室，何曾在土地里滚爬过，冯青有些不忍心，说：“歇一下吧，等晚上再弄。”
　　不等老男人说话，宋成义就道：“还一点，弄完就行了。”
　　说着，他重新戴上帽子就转身往田里走去。
　　风吹起他白色衬衣，在冯青脸上掠过，有股淡淡的汗味。
　　糅和了阳光的味道，算不上难闻。
　　冯青正看着他的背影发呆，旁边传来老男人的声音：“决定了？”
　　“什么？”
　　“人家可喜欢你。”老男人眯着眼睛，说。
　　“你就知道？”冯青道。
　　老男人：“我活这么多年，在这种地方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见识到了，难道连个人都看不懂？”
　　冯青：“你喜欢他吗？”
　　老男人说：“我喜不喜欢有个屁用，你喜欢就行。”又说，“听李红说，冯乐的事情都是他帮忙？”
　　冯青嗯了一声。
　　老男人：“懂了，看你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原来是怕欠了人家。”
　　几乎是看着冯青长大，他自然是了解冯青的。
　　冯青也不对他隐瞒：“要真在一起，也不应该是这样开始。”
　　老男人呵了一声：“自尊心作祟。你说说，你妈没给你什么影响，倒是把这死要面子的毛病传染给你。”
　　冯青低头，陷入沉默。
　　老男人又道：“是怕他爸妈不喜欢你？”
　　“没想那么远。”冯青立刻道。
　　老男人：“得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可比任何人都想要个家，你敢说你没想过你跟他成家的样子？”
　　冯青耳朵发热：“你说什么呢！”
　　老男人却说：“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他爸妈喜不喜欢你，再说了，他喜欢你就行了。自尊心这种东西不是你这样用的。你既然想要家，就自己去弄一个。”
　　冯青眉头不觉收紧：“我连冯乐都照顾不好。”
　　老男人发出一阵架架架的声音：“他都多大了，还要你照顾，又他娘的不是三岁小孩子！”
　　阳光被一朵云挡了一半，那边宋成义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老男人见状，伸手拍了冯青一眼：“老家伙跟你废话说多了讨你嫌，就一句话，你是你，你妈是你妈，她的人生不代表你的人生。这条路，你不往前走一步，你哪里知道前面是个啥样子。”
　　说完，他便一瘸一拐走进田里去。
　　“插错了，刚才不是还教你了，笨手笨脚！”老男人一过去就骂了句。
　　宋成义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惭愧的笑容。
　　冯青本来被老男人说得心里情绪乱涌，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这少有的憨态，不禁笑了笑。
　　那边的人似是感受到什么，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夏日风来，宋成义的白色衬衣被吹得像白帆展动，田里翠绿色的丝瓜苗开始摇头，冯青身后的爬山虎哗啦啦一阵响，她回头去看，结果头顶的草帽又被风吹飞上天空。蓝天之下，她哎呀一声叫着去追帽子。他看着她，笑从嘴角一路到了眼底。


第38章 他们
　　中午休息时, 老男人拉着宋成义跟李红的那位朋友一起喝了点酒。吃完饭，他又叫着打麻将。
　　本来大家也是来看他的，自然是一切顺从他。冯青跟李红将桌子收拾了, 铺上麻将布。
　　冯青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麻将桌时只有十一岁。
　　那年过年, 冯妈跟冯爸又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家里做了一半的年夜饭被他们掀翻在地。冯爸气急出门, 冯妈在家里一通哭骂, 过后又让冯青去找冯爸。
　　冯青被迫出门去找人。南方的雪子天，她刚出门身上就被淋湿，脸也被风吹得麻木。
　　她知道冯爸躲在哪里，冯妈也知道。
　　每次只要离家，冯爸就会跑去距离他们家街道不远的一栋红砖屋里。
　　红砖屋里住着个寡妇, 靠走街串巷卖煮玉米为生。冯爸每次吵架离家都会躲到她那里, 冯妈知道，但奇怪的是从来没因为这件事闹过。
　　冯青直奔红砖屋, 结果在屋子门口看到冯爸带着寡妇的女儿放鞭炮。
　　那小女儿点燃鞭炮就尖叫着冲进他怀里, 他笑着将小女儿揽进怀里，伸手给对方捂着耳朵。
　　冯青活那么大从未见他笑这么开心，也从未跟他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冯青记得老男人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世界上有些男人纵使活到七老八十也依旧是个孩子, 孩子不懂责任，跟那些不需要他负责的人和事在一起才会开心。
　　年幼的冯青不懂, 只以为如冯妈所说，她生来就不讨喜。
　　她站在那里盯着那个放鞭炮的场景看了半点，直到腿脚麻木，这才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找了老男人。老男人正好去跟李红吃年夜饭, 就带上了她。
　　那是她第一次跟李红还有老男人一起过年，那一年，李红的男朋友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
　　吃完饭她就被老男人拉上牌桌。他们三缺一。
　　从那时候开始，每次只要缺人，冯青就是最好的顶替。
　　只可惜她不好这口，这么多年了，每次上桌都还得被老男人嫌弃牌技。
　　这一次也一样，不给她上桌，老男人就道：“小宋，你会打吗，这丫头技术太差了！”
　　宋成义摇头。
　　冯青说：“你来打，我教你。”
　　老男人：“嘿，就你那技术，还晓得教人啰。”
　　宋成义却一脸信任冲着冯青点点头，说：“好。”
　　刚开始几圈，整个牌局几乎都掌握在老男人跟李红手中，但宋成义很快就掌握规律，没多久他就开始逆风翻盘，甚至还故意放炮给老男人和李红。
　　冯青在旁边看着两位牌桌元老脸色越来越僵，不禁笑出声。
　　她以前哪里料想到自己还能有见识到这种画面的一天。
　　宋成义听到她笑，还一脸无辜道：“抱歉，手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