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斯然发现易西桥也来了,他眼里血丝明显,似乎彻夜未睡。
阮斯然轻轻走到易西桥旁边,看着这个快速拔节,逼迫自己不断强大成长的少年,“怎么样?”
易西桥双眼通红,看着手术室的门,摇头,嗓子沙哑的像是被沙子摩擦过的地面,“情况很不好。”
易西桥说很不好,就是很糟糕的意思。
他其实和阮阮同龄,比阮斯然还小上几岁,但是他这些年为了然阮阮出国读书,私下一直在看心脏相关的医学内容。
甚至一些医生的诊治情况和阮阮的身体状况,他比阮斯然这个做哥哥的还要上心。
阮斯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无言之中。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四处弥散,冷白的炽光灯明晃晃地亮着,照得医院走廊有一种惨淡色调。
阮斯然安抚了阮妈妈,给远在国内的阮父助理回了电话,让他转达目前阮阮的情况。
随后下楼买了点热食和咖啡作为补给。
等候的时候,时间格外焦灼。
尤其是在等待生死未卜的讯息中,时间更是犹如被扔进滚水中的生肉,一点一点灼熟,让人在煎熬的热浪中不断翻滚。
阮思眠二次手中进行了五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交待:“要好好照顾病人,不能受刺激、注意饮食和营养。”
“病人心脏虽然近几年在拼命维系,但是先天的问题,仍旧让她的心脏在慢慢衰竭。”
“如果没有合适的心脏换新,她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一堆人在生死边界得到的好消息,被瞬间扑灭。
阮斯然点点头,表示:“麻烦了,我们会想办法的。”
*
·
看着躺在病床上,苍白虚弱的妹妹,阮斯然站立良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的身影映在身后的玻璃上,挺拔却也孤独。
她才十六岁,还那么年轻。
这些年间,他们家已经试了无数方法,心脏匹配也在不断地进行,但依旧只能维系她的生命,而无法让她健康长大。
阮斯然留易西桥在病房照顾,他去医生那边了解更详细地情况。
出来的时候,发现妈妈在等着自己。
“然然,许久不见,我们谈谈吧。”阮母露出疲惫的神态。
阮阮这一遭,真的让她心力俱竭,从小到大都这么呵护着她,也从未想过她会过的这么苦。
看着她这些年在医院进进出出,她的心都要碎了。
两个人来到逃生通道的楼梯口,阮母打量了他好一会,才开口:“你瘦了。”
阮斯然垂眸,望着地面,没有出声。
楼梯口只有他们俩,不远处有护士推着推车发出滚轮在地方滚动的声音,再远一些,有病人家属求医生的哀痛声,只是由于处在异国他乡,德语模糊,让人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好一会,阮母才继续开口:“然然,这么多年,你也该闹够了玩够了吧?”
“你也快毕业了,应该回来帮你爸爸熟悉一下管理业务了。”
阮斯然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住,那边还在继续劝慰。
“然然,这些年你吃的苦,我都知道,我也很心疼,妈妈都有给你打钱的,你知道对不对。我和你爸也是为你好,想为你铺好路。”
“阮阮这个样子,我真的很伤心,你爸爸终究会老的,他身体也不好。你就当为了我、为了你妹妹、为了这个家,回来吧?”
好一会,阮斯然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冽,多了疲惫的低哑,像坠入山崖间的碎石,充满无望。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逃生通道的灯光把他的脸映得惨白一片,那双不辨悲喜的眼,覆了很多无法言明的情绪,他注视这个生养自己的母亲。
“你现在回来,也可以做你喜欢的建筑,我们家也有这方面的业务往来不是吗?”阮母看不出他究竟情绪如何,一心想劝他回来,“你自己想想,没有家里的支持,这几年你过得真的好吗?”
“我听说你想创业?”
“你要知道,现在不是谁想创业就可以创的,白手起家有多难。你根本不明白。也不要做那种无谓的挣扎,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这不好吗?”
……
……
她的话还在继续,阮斯然已经听不见,她变成一段字音模糊的背景音,但他依然清晰地可以复述她要说的话。
就像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选择了自己热爱的建筑系,而不是他们期待的商业管理。
一声声的重复说辞,和记忆里的那个夏天不断重合。
*
得知他没有遵照他们的意愿,阮森把他叫到书房,问他什么意思。
阮斯然平静地看着坐在高位的男人:“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选喜欢的专业。”
“喜欢?”阮森冷笑一声,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喜欢等当饭吃?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未来你是接我的班的,你选建筑以后怎么管理?说的好听是建筑,不就是场地包工头。”
阮斯然坚持:“我愿意。”
“斯然,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太过,就容易跌跟头吃亏。”阮森喊他的名字,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我是你爹,在商场这么多年什么没有见过,我还能害你吗?”
阮斯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样,你开学之后就申请转系,我当这事没有发生过。”阮森说的是商量,但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看他站在原地,没有回答,阮森提高声音,“嗯?”
阮斯然漆黑的眼里,闪过一抹情绪,他双手握紧,问他:“你是把我当你儿子,还是阮斯然?”
阮森觉得这个问题好笑又没有意义,“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你吗?”
阮斯然眼里都是倔强,“不一样,区别很大。”
这个答案阮森终究没有明确告诉他,但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只是阮斯然而已。
在开学得知他仍旧没有换专业,又一次将他叫进书房,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斯然平静地说:“没什么意思。”
“就是想做个人。”
“你的意思的,在我这里不是人?”阮森怒不可遏,把书桌拍的震天响。
阮斯然直视他的眼睛,“是。”
话音刚落,阮森的巴掌就打了过来,阮斯然的脸上立马浮现五个红肿的巴掌印。
“在我这不是人?”阮森气极反笑,重复了一遍,“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想要飞走了?”
“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在老子这不是人?”
阮斯然没有说话,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光鲜艳丽的,但从小到大,他就像是一个提提线木偶,要按照他们期许的样子生长,否则就是漠然和诘问。
“阮斯然,你怎么可以和人打架?那都是没教养的人做的。”
“阮斯然,你得一直保持第一。”
“阮斯然,你要不要做爸爸妈妈心中做好的小朋友?”
阮斯然……
阮斯然……
这个名字仿佛成为了枷锁,禁锢住了他的灵魂,他被套在一个名叫众人期待的“阮斯然”的外壳下,无人关心,他是不是愿意,他是不是快乐,他会不会痛。
如果说十岁之前,他还渴望从父母亲那里,本能地渴望被爱,一直按照他们的期待,压抑自己的感情,修剪掉自己的欲望。
那么十岁时,他差点快死的时候,获得的仅仅是:“阮斯然你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失误?”
然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阮森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他喘着粗气,“我看多少年轻人自诩才华横溢想要追梦,可现实呢?梦想就是一个笑话!”
“好,你有本事,就离开这个不把你当人影响你追梦的地方,以后也别回来求我!”
阮斯然看着他,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说,“好。”
退出书房之前,给阮森鞠了三次大躬。
阮斯然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或许对自己而已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也不算是坏人。
他只是不爱自己,或许不是不爱,只是没有那么爱。
于是,就这么离开了阮家,开始了独属于阮斯然自己的生活。
阮母期间看他过得辛苦,劝了几次:“然然,爸爸是一时气头上,你应该知道的,他其实很疼你的。做这些也都是为你好啊。”
“以后跟着爸爸接班不好吗?以后阮家的都是你的,你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干什么?”
……
……
其实絮絮叨叨还说了很多,但意思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
他站起来,看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说:“可是我不想要。”
这个世界似乎都是有代价的。
幼年时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为了让他们多开心,多喜欢自己一点,他勉强自己做了很多不喜欢的事情,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没了自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他什么也不喜欢,也没人问他喜欢不喜欢,就像一个被期待被塑造的傀儡。
可好不容易,他才有自己喜欢的事物,他不想放手,也不愿勉强他们来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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