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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标本(档毒)


一年之后,我顺利考完了高考,得到一个稍微有点超常发挥的成绩,因此得以进入目岭大学的医学院读临八。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我父亲在家,是他亲自开门接的邮件。他叹了口气说我非要选择这么艰难的道路。我母亲从实验室打来电话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然后叹了口气,又说,她本来有种预感,觉得我会和她一样选择读博,接着再读博后,最后成为一名高校教师,看来没有实现。
几年之后,身为一名专硕,我拿到了博士生名额。不过,将来会不会读博后,又是否会一直在高校,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慢慢来吧,一步一步走,走完我不再无聊的人生。
我上大学之后,和家里的联系就少了。父亲做的生意我完全不懂,母亲的专业和方向我更是一窍不通,我哥学的金融,我妹打算学计算机。放假期间,我常与另外几个本地同学出去打球打牌看电影,跟家里人也没什么话题好聊。
某一天,太阳很毒,海雾也少见地消失得一干二净,天气明媚得不像话。舍友一个电话把我喊出去打乒乓球。我正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看碟片,接完电话,拎着拍子就出门了。我到了之后看到我舍友又在打电话。几分钟之后,他挂了电话,问我打完球之后要不要一块去打麻将。
“行啊,”我随口应着,“我没什么事。”
他又打电话摇了个人,凑齐一桌四个人,然后我们就开始打球。我这位舍友喜欢打精密的削球,还很会变换球的旋转方向,我稍有判断不慎,球就会飞出去,然后他就要跑来跑去地捡球。输球比较多的我反而没什么捡球的机会。
谈笑间,我又打飞出去一个球。我舍友于是又拎着拍子去捡球。
“白世启,你条件这么好,为啥不谈对象啊,天天跟哥几个混在一起?”
我好像还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大约花费五秒钟,我想到了一个理由来解释。
“我以前谈过对象,比我大三岁,出国读硕士去了,我们就分了。”
二十六个字的谎言,贯穿了我接下来的五年。
“啊,那岂不是年纪比你大很多?”舍友折返回来,摆出发球的姿势。他问这个问题时,我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颗小白球。
“也没多少,”我迅速在脑海中计算,“五岁而已。”

——这说法实在是太好用了。只要那个不存在的人不从国外回来,我就可以一直用这个说法来解释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还特地解释说是我提的分手,不知道我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要这样维护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为了使故事更加真实,我费尽心思编造了很多细节。不到一米七。头发长度刚刚及肩。皮肤过于白皙所以看起来有些憔悴。脸很好看,只是常常挂着苦笑。瘦得令人心疼。声音有些嘶哑。穿过于肥大的衣服,手缩进袖子里面,纤细的双腿藏在衣摆下面。学电气工程。脑子特别好用,算是天才。是目岭人。喜欢推理小说。喜欢手表。喜欢摄影。喜欢天空,喜欢大海,喜欢热闹的城市,喜欢山茶花。编着编着,这个并不存在的人的形象比空洞的我自己还要丰满。
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我小时候做的梦,想起已然离开我梦境的他。在山茶园中伫立的那个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既然出现在山茶园,那他一定很喜欢山茶吧。山茶的花期很短,梦中的山茶园的花朵却从未凋谢,他日复一日地站在时间静止的庭院之中,像是被所有人都忽略掉遗忘掉。
这个说法,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快信了。我母亲也信了,她对学工科的人天生具有好感,于是给了我一块够在市中心买套房子的手表,说如果人家从国外回来了,就把这块表送给对方。什么机械机芯什么陀飞轮,我是一概不懂的,那块手表从此在摇表器上安了家不见天日。我爸没什么反应,倒不如说,知道我不会做出那些败坏名声的事,他松了一口气。我哥和我妹倒是一直犯嘀咕,齐声质疑说觉得我不是这么痴情的人。
——怎么不是了?
“我们队新来的小孩说你们年轻人有个词,叫什么‘恋爱脑’,我感觉跟你很像啊。”前一阵的某个晚上,我和乔雪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在播爱情电影。电影很无聊,我从一开始就没在看,拿了篇不算难懂的综述随便看看,偶尔抬头看一眼乔雪。看到肉麻的部分,乔雪把视线从电视机屏幕投向我的脸。
“你别说得好像你跟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一样。”我笑了笑,把文献放到茶几上。
“……算了,我没资格说你。”
乔雪关掉电视,倚靠过来,双手贴上我的胸口。我将拇指抵在他手腕的伤疤上,托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脖颈——一个近似于扼杀的姿势。在接吻时,乔雪总是遗忘掉如何呼吸,只得在唇舌纠缠的间隙之中将空气送进口腔,并且发出即将溺亡一般脆弱的呻吟声。也只有在这时他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会铺上一层绯红。他伏在我怀中剧烈地喘息,澄透虹膜中央嵌着的瞳孔几乎失去聚焦的能力而迷离起来,因为窒息,眼角凝起泪水。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我恍然之间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
“如果我不叫‘白世启’,我们是不是就不会相遇了?”
很没意义的问题。我们的相遇始于我同学喊了我的名字。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我知道在他的幻想中,他和一个和我职业一样性格一样,甚至名字也一样的人一起住了好几年。我也知道他和我梦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仍然会感到后怕。如果那天那位同学没有喊我的名字,我们是不是就没有相遇的契机了,我仍然虚度无聊的每一日,而他呢,他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啊,不如说如果我不是法医的话,我们大概就没理由相遇了吧。”
乔雪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他干枯的头发簌簌地扑在我颈侧伤口的遗留处。
他嘶哑的声音咬进我的耳道。“……我不后悔干这行。”
我将手中乔雪纤细的手腕攥得更紧。他的脉搏在我的手心之中激烈地跳动。
“——嗯。”
我在半年前的某个早晨告诉乔雪,在我与他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暴雨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砖上,怔住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我。在见到他之后,我梦中的人有了模样。我谎言中的人有了模样。
我早就在梦中见过他。我早就在我编织的谎言里见过他。
我早就深爱着他。
“你也睡不着吗?我想去滨海道转转,好久没经过那边了。”
我点了点头。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二十分钟之后,车子驶上由两道灯条描边的滨海道。
他同我说过,他曾经梦见开着一辆根本不可能属于我们的车开在滨海道上。空气冰冷,海风呼啸,车后座上填满干冰与尸体的泡沫箱缓缓凝起白色的雾,就好像是在模仿被风一扫而空的海雾。
他讲起那个梦,讲起自己在梦中神奇地消失掉的鼻炎,过于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的气味,包括车载香水,咸腥的海风,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明明我对此也永生难忘。
想到这里,我又下意识闻了闻车内的气味。只有车载香水的木香。空调刚清洗过,没有霉味从扇叶中透出来。血腥味道早已不知所踪。
也是啊,都半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乔雪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下意识看向他的脸。虽然他目视前方,但他应该是意识到了我的视线。
“还是这边晚上安静啊,好像能看到星星。”
乔雪摇下半截车窗,海风的腥味涌了进来,他的声音也在风声之中浮起一层电波的杂音。
“是啊。”我随口附和道。
周围能看见的光亮,除了滨海道两边的灯条以外,就只有稀稀落落的灯光。向前看去,地平线那边的灯火倒是一寸一寸铺展过来。
再往前开,就回到市区了。
“很热闹吧?”
乔雪没来由地这样问我。在空空荡荡的海滨,在点满星星的天空之下。
我们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对话。即使时至今日,这一点已经不需要再被确认。
“嗯,很热闹。”
我对着乔雪被城市灯光映亮半边的脸,按下快门。
很庆幸。还好我遇见了他。于是我头一次躺倒在坚实的大地之上。于我身畔簇拥我的,是目岭初春时节冰雪消融时散落满地的山茶花瓣。
还好与你相遇了。
我们得以幸福地活着。
我们得以平凡地活着。
在无法静止的时间流转里。在我们无法改变的这个世界里。在一切一切无可奈何之中。

“你说我总有一天会交到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怎么,你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吗?”我用另一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雪再次叹气,将双手缩回宽大的风衣袖子里面。
乔雪真好懂,当时的我美滋滋地想着。半年前的我大概想穿越回去,把那一刻得意的自己狠狠修理一顿。
然后是冬天过后的第一个春天。那年冬天结尾下了很大一场雪。山茶园那边向来把扫起来的雪在路边堆成很高的一堆,于是直到山茶开放的时候,那堆雪还没有化干净,镀着一层黑黢黢的边,像是一堆烧干净又掺了渣滓的煤灰。
这次是乔雪提议的,说他想去山茶园看看。我有些惊讶——目岭市的山茶园其实并不是个什么出名的观光景点或是休假去处,毕竟里面除了山茶也没别的东西,没有桌子凳子,没有健身设施,甚至连片可供坐下的空地都没有。我以为只有我会执着于那个地方。
目岭市的山茶园。在与乔雪相遇之前,我每年都会拜访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目的。不是在怀念我幼时及少年时的那个梦,毕竟那个梦,那个山茶园以及站在山茶之中的他已经被我撕得没留下半点痕迹,早就被记忆及时间的洪流冲走冲到什么也不剩。我只是没有任何目的地做许多事,包括在山茶园中放空大脑漫步。 我在山茶盛放的日子行走在绿的叶子红的花朵之间,那些鲜明的景色与灰蓝色的天空摇曳着挣扎着凝固着,我却没有任何感想,视野中饱满的图画无法填充只盈满浅红血液的心脏。
乔雪拿着自己的相机拍摄花朵。他工作和休假时用的是不同的SD卡,在拍摄山茶时用的SD卡里面只有一些风景照。我看着他举起相机,纤细的手腕自宽大衣袖中伸出来,像是枯掉的山茶树枝一般脆弱。
……好美。
“是啊。这边都是单瓣的红山茶,我个人觉得单瓣的比重瓣的好看。”乔雪用他苍白的手指“咔咔”地按快门。血红的花瓣映在覆盖他双眼的泪液之中,晕染开血红的影子。
一年之后,我们又去了山茶园。
站在门口,乔雪似乎突然想起去年的事,翻着相机相册。我偷偷瞄了一眼,他在看去年来这里时拍的照片。
“你比以前更有活人味。”
我正打算用手机拍点照片,乔雪突然开了口。
“是啊。我现在感觉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是吧。”乔雪收了相机,用拇指指了指园内唯一一条道路,“走吧,进去转转。”
在这一年时间之中,我变了太多。
透过乔雪的眼睛,我所看到的世界已然不同。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不以任何个体意志为转移的那些东西,不因任何主观因素改变的那些东西,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我终于能够理解活着的意义。
我看向乔雪。乔雪的镜头似乎没有在对着花朵。不知道取景器里是什么景象,总之屏幕中心是一片叶子——我说不好那是一片叶子还是两片叶子,因为只有一根叶柄。两片叶片缠绕拥挤在同一个叶柄上,沉甸甸地互相拥抱。
“你拍叶子干什么?”
“随便拍拍。”乔雪按下快门,屏幕黑了一瞬。他顿了顿,放下相机,转向我。
“——你似乎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我变了,乔雪,那你呢。
我不想再问他的愿望、他的梦想。采访里的那个答案,或是患者自述里的那个答案,无论他给出哪一个,我都不会轻易相信。
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个过于寂寞的人——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愿望、没有梦想的样子。
潮湿的海风席卷过正午的空气,在阳光下卷起无数殷红的圆形花瓣,那些花瓣自顾自地绝望地飞舞着,被近乎白色的日光镀上一如金属的锐利边缘。映在我视网膜上、站在山茶花丛之中的乔雪,恍然之间似乎已被那些花瓣撕扯成碎片。
乔雪,我看见你了。我在看着你啊。我爱着你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拽住了他的袖子。他的手指被宽大的袖子挡住,像是瑟缩的干枯树枝,只要不被看到,就假装还活着,假装仍能在来年挂上血色的明艳花朵。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走啊。”
我永远都会在目岭,在省厅。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和你住在一起,直到我死。
乔雪扯出很勉强的笑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我的双眼。他在假笑的时候会刻意皱起眉头,将假笑伪装成动用了各处肌肉的真笑,真诚到令人作呕。大部分人大概都会被他骗过去。
“好怪的说法啊。你是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我松开了拽着他袖子的手。他的手像是死了一样坠落到身侧。
我猜到了你的愿望,乔雪。
如果那真的是你的愿望,那我不希望它被实现。
有生以来头一次,我产生了这样可以称说为扭曲的想法。被你怨恨也好,被你误会也好,就算是被你杀死也好,我不希望你的愿望实现——如果我猜中的话。
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人世间是美好的热闹的温暖的?
不是你说的吗,那是你愿意拼上性命保护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
乔雪不是我的东西。乔雪不是任何人的东西。乔雪不该被任何人、任何记忆束缚。
不管是不是天才,是不是省厅的法医,是不是两位牺牲在岗位上的警察的孩子,乔雪就是乔雪。
乔雪就是乔雪。
所以,当时的我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
那份心情名为“恐慌”,我终于体味到它。
以当时为节点,往后数半个月。
以现在为节点,往前数半余年。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我心中不祥的预感得到确认。
我没猜错。
我猜中了他的愿望。
我甚至差点没来得及阻止它实现。
那就是“乔雪”的愿望。
半年前,在市立医院,将闻起来像是氯水的洗手液挤到手心搓出浅粉色的泡沫,我打开水龙头,凝视那些轻飘飘的泡沫并手上的血迹一同被沉默的水流冲走,冲到不剩痕迹。再大的雨也无法将一切都冲走,叙述再轻描淡写也无法将沉重的记忆刻印在脑海挂在心间的锁链清理干净,1001,1002,1003,1004,心如乱麻的我强行逼自己思考。
我是不是猜错了他抱持那种愿望的原因?
——那真的是他的愿望吗?

回家之后,白世启把他那件杂牌冲锋衣在门口衣架上挂好,然后脱了鞋就去放药的柜子里找药膏。我有些累,脱了外套,暂且把自己扔进沙发里不想动弹。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我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两年前的事。那会儿我按部就班地活着,偶尔会想,我大概会和我父母一样死去。当时,我觉得我真要是死在岗位上,也挺好的。
毕竟,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
爱着这个世界,觉得这个世界很热闹,但是其实那一切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的社会身份听起来还挺唬人的。几年一遇的天才,有着不放过任何证据的眼睛。好吧,其实没说错,基本上也没有夸张的成分。
但其实没有我也无所谓。
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不在就没法解决的。若是我死了,或者我辞职,单位大不了多请个人,该干的活还是能干完的。再说了,刑侦技术正在飞速发展,除了天分以外,这个岗位现在更需要的是细心与耐心。我仗着我那点小聪明,没有任何不可替代性。我是死是活对任何人来说都没区别。
除了白世启。
讽刺的是,能够将我锚定在这过分美丽的世界上的人出现了,我却意识到死期将至。
——其他成为我牵挂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从未存在过。
他要是也死了呢?
被我害死的人即将无法用双手数过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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