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三伏月)

而阮清生了场重病，医生又住进了家里。
他踮着脚敲韩骁的门，等了很久，门还是关着的。
里面的人不愿意理他。
他看着手里两个变形金刚，撇了撇嘴，这是新买的玩具，但现在他觉得一点都不好玩。
管家来喊韩骁吃饭时才发现林烨坐在房间门口，不知道坐了多久，双手抱着膝盖，眼巴巴看着那扇门。
管家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小烨扭头看他，眼睛黯然无光，“管家叔叔，为什么妈妈一直生病？为什么哥哥不理我？为什么爸爸永远不回家？”
管家手一顿，抱起他轻拍着他的后背，“夫人的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烨低着头不说话。
他又去敲妈妈的房门。
开门的是医生，他说：“我想看看妈妈可以吗？我会乖乖的。”
其实这时候是不允许探望的，但这已经是林烨今天第四次来敲门了，在他祈求的眼神下医生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可以吵哦，病人刚刚才睡着。”
林烨走进才发现床边摆着很多医疗器械，而阮清就被这些冰冷的器械团团包围在其中。她带着氧气面罩，呼出的气体在面罩上形成雾气，她每次呼吸都很缓慢而粗重，似乎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件困难的事情，需要费劲全身力气。
房间静的只有心电仪滴滴声，林烨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她眼睛紧闭，脸色苍白，整个人干瘪虚弱。
印象中的妈妈永远是漂亮的美丽的，是温柔的，不知从何时起妈妈开始生病，开始大声的尖叫，开始砸东西。
他知道管家是骗她的，妈妈生了场永远不会好的病，可他不想妈妈离开他。
他脱掉鞋子轻手轻脚爬上床，蜷缩在妈妈身边，像回到的小时候一样。
慢慢的慢慢的，他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爸爸不再忙工作，妈妈也没有生病，爸爸妈妈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游乐园玩。
睡梦中，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可能是被冷漠久了，林烨渐渐不再来烦韩骁，他耳边总算清静了。
但有时候他看见林烨一个人在那玩玩具又觉得可怜，他对林烨应该算讨厌吧，毕竟他真的很烦人，但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又不忍心。
但这种情绪很快被他打碎，他告诉自己林烨不是他的弟弟，不要多管闲事。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一天深夜林烨抱着枕头和长颈鹿玩偶推开韩骁的门。
韩骁听见动静连忙抹去眼泪，把相框塞进被子里，“干什么？”
林烨似乎没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爬上床贴近他。
“出去。”
林烨摇头，抱着他的胳膊，小声说：“哥哥我好难受。”
“你又耍什么小把戏，出去，回自己房间。”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好难受，好热……”
说着他用额头去碰韩骁的手，韩骁被烫了一跳，“你发烧了？”
韩骁立马起身下床，林烨着急抱住他，声音困困的，像在说梦话，“哥哥不要走。”
韩骁拽了几下没拽开，“松手，我去给你拿药。”
“真的吗？”
“真的，松手。”
林烨这才松开手，过来会儿，韩骁端着一杯水和药进来，摇了摇睡着的林烨，“起来把药吃了。”
林烨艰难地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了，他只好抱起林烨，一手掰开他的下巴，一手给他喂药。
药丸刚喂进去，林烨“yue”一声用舌头抵出来，“好苦。”
“苦也得吃。”
韩骁撬开他的牙齿硬塞，林烨拼命用舌头抵着就是不吃，“我想喝甜甜的药。”
“家里的冲剂用完了，只有这个。”
林烨不说话，似乎又睡着了。
韩骁抬高他的脑袋，温声哄道：“听话，把药吃了再睡觉好不好？”
林烨动了动，他好像听见了妈妈的声音，他乖乖说好。
这次终于喂进去了，韩骁赶紧喂了口水防止他吐出来，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林烨皱着小脸咽进去。
药喂完了，韩骁又用湿毛巾给他擦干身体，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忙完这一切，他出了一身汗，站在床边看着林烨。
林烨也只有睡着的时候乖一点，阖着双眸睫毛微垂，白皙的小脸一片恬静。
他用手背摸着他的额头，冰凉的体温惹得林烨哼哼，往他手心蹭，韩骁的心莫名软下来。
烧终于退了，他松了口气，但发烧的人最容易夜间突然高烧，可现在管家和保姆都已经睡了。
他认命般叹口气，抱起林烨放在床的一边，自己睡另一边，他从被子里掏出相框。
那是他刚满百日的时候拍的，爸爸抱着自己，父亲揽着爸爸的腰，两个人都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小孩。
他看了会儿，翻身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准备放进去。
“这两个人是谁啊？”
不知道林烨什么醒的，他头趴在韩骁身上，眼睛看着相框。
韩骁合上柜子。
“为什么哥哥也在照片里？”
“哥哥……”
“那是我父亲和爸爸。”韩骁被喊烦了。
“父亲和爸爸？”林烨瞪着眼睛，“可是我们不是同一个爸爸吗？”
韩骁张了张嘴，又合上。
最后只扭过身背着对他，“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可是你都还没说。”
韩骁翻身，不想理他。
“所以哥哥因为想他们才哭了吗？”
韩骁慌张一瞬，“我没哭。”
“骗人，哥哥是小狗，你的眼睛都红了。”
林烨从后面抱住他，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说那两个人是他的父亲和爸爸，但他们一定是对哥哥很重要的人，“既然想他们了，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
这次韩骁静了很久，“看不到了。”
“为什么看不到了？”
“他们去世了。”
这次换林烨安静了很久，韩骁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关了灯闭上眼睡觉。
忽然他感觉被子拱起来，一个重物从他身上翻过去，林烨爬进他的怀里，对着他的心口在吹气。
“你又在干什么？”
“痛痛飞走，痛痛飞走……”林烨他的心口亲了一下，抱紧他，“我会永远陪着哥哥。”
韩骁愣住。
“我发誓，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陪着哥……”林烨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慢，最后逐渐变为平缓的呼吸声。
那天晚上韩骁失眠了，他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屁孩，自嘲地想，你要是我是谁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二天又是周一，韩骁醒来后先摸了摸林烨的额头，退烧了，他松了口气，下床洗漱吃早饭。
他上楼收拾书包的时候，林烨才慌慌张张下楼吃早餐。
韩骁拿起桌上的书放进书包里，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看，是一颗巧克力。
后来每天他的书包侧口袋都会出现一块甜到发腻的巧克力。
韩骁拿着那颗巧克力看了很久，又把它放进去。
他下楼换鞋，林烨坐在桌前喝牛奶，着急喊道：“哥哥等我，等等我。”
韩骁看了眼手表，停住脚步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要迟到了。”
林烨匆匆喝完粥，鸡蛋都没来得及吃，又急匆匆去穿鞋，追上韩骁的脚步，蹦蹦跳跳跟在他后面。
他跳到韩骁身边，“哥哥我在你书包你放了巧克力哦。”
“看到了。”
“吃了巧克力就会变开心的。”
“这种话也只有你会相信。”
林烨不满地嘟起嘴，“是真的，我每次不开心就会吃巧克力。”
“吃再多巧克力都不会变开心，只会长虫牙。”韩骁无情地戳穿他为吃巧克力编造的谎言，一边拉开门上车。
林烨也跟着上车，哼了一声，小声反驳，“才不会长虫牙。”
寒冬褪去，迎来的万物复苏的季节。
学校组织春游，所有班级都一齐乘车去烈士陵园祭奠伟人，然后在一块草坪上野餐。
聚餐的时候陆明朗非说看见一只蓝尾鸟，拉着韩骁和夏虹要去林子里面抓鸟。
韩骁双手插兜慢悠悠跟在他后面，夏虹一边拍蚊子一边骂他。
找了半天连个鸟的影子都没看见，看了眼时间要集合回去了，三个人决定往回走。
夏虹问道：“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弟弟来找你玩？”
“是不是你又凶他了？”陆明朗愤恨道。
韩骁扫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林烨是他亲弟弟，“他交到新朋友就懒得往这边跑了呗。”
“哦这样啊，交朋友好啊，要我说他们班上那群小孩真过分，小小年纪居然搞孤立。”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了森林边缘，可以看见野餐的草坪。
“诶那是不是你弟啊？”夏虹一指。
韩骁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林烨落后在几个比他高的男生后面，其中一个男生回过头喊了一声，林烨马上小跑跟上。
陆明朗一挑眉，“那不是初中部的混混吗？就是上次欺负小学生被警告的那几个，小烨怎么和这群人混在一起了。”
韩骁皱着眉没说话。
那几个混混带着林烨到小树林里面，陆明朗拖着他们躲在树后偷听。
“吃的呢？”为首的人说。
“这，在这。”林烨汗都没擦，连忙拉开书包拉链，“都在这里啦。”
几个人翻找了几下，“怎么就这点东西，都是饼干牛奶，你这个少爷平时就吃这些？”
“我家里还有其他的，我可以明天给你们带。”
“我靠，他们是不是在欺负小烨？”夏虹压低声音道，“我们怎么办，打得过他们吗？”
“这怎么能忍！”陆明朗撞了撞旁边韩骁的肩膀，使了个眼神，“冲不冲？”
韩骁低头思索了几秒，从树后面出去，“林烨。”
背对着他的林烨听见熟悉的声音立马回头，开心地挥手，“哥哥。”
几个混混也看过来，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陆明朗和夏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过来。”韩骁说。
见林烨要走，一个混混摁住他的肩膀，“不准过去。”
气氛瞬间变得针锋相对，只有林烨还在傻乎乎说：“那是我哥哥。”
好在一班的班主任清点人数的时候不见他们三个人，喊了一群老师来起来找他们。
听见老师的声音，几个混混这才松手，朝他们竖中指，用口型说“给我等着”。
三个人带着林烨跟老师一起回去，夏虹和陆明朗给林烨做了一路的思想教育，让他不要和那群人玩。
“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们玩？”林烨歪着头。
“因为他们是坏小孩。”
“是坏小孩就不可以和他玩吗？”
“当然。”
林烨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也是坏小孩。”
这话让夏虹和陆明朗都愣住了，一直走在前面没出声的韩骁说道：“你不是坏小孩，你是笨小孩。”
他又问：“那别人会愿意和笨小孩玩吗？”
“会。”
原本韩骁以为林烨应该明白了，但一天要去上学，他听见林烨在偷摸和管家要零花钱。
“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就花完了吗？”管家问道。
林烨眼神躲闪，“我把钱都用来买卡片了……”
管家只是笑了笑，重新给他拿钱。
韩骁皱着眉，一直等到他上车才问：“你是不是还在和那群人玩？”
“没、没有……”
“那你的钱都花到哪里了？”
“我买卡片了。”林烨不敢看他的眼睛。
“林烨你以为这种话可以到骗我吗？”韩骁沉着脸，“是不是他们找你要钱？”
林烨不说话。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和他们玩了，他们就是一群不学习天天打架的败类……”
“才，才不是！”林烨气鼓鼓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不准你这么说我的朋友。”
韩骁没想到林烨居然会为了他们顶嘴，脸上显现出一丝怒气。
林烨小声抱怨，“你又不愿意和我玩，还不准我和别人玩……”
韩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丢下一句“随便你”。

第19章 P-我们和好吧
其实那天说完林烨就后悔了，他不该和哥哥顶嘴的，但是愿意和他玩的只有那几个人了。
几个混混坐在楼梯上，一人手里一瓶用林烨零花钱买的饮料。
其中一个混混撞了撞林烨的肩膀，“干什么了，哭丧个脸。”
“我和我哥吵架了。”
“那个姓韩的？他又不是你亲哥，管他干什么。”
“他就是我亲哥！”林烨急道。
几个人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你姓林，他姓韩，爸爸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亲的？”
“就是亲的！”
“谁说的？医生说的？”
“我说的。”他语气笃定，“就是亲的。”
几个混混懒得他和掰扯，挥挥手，“行行行，亲的亲的。”
刚刚还在闷闷不乐的林烨突然想明白了，韩骁对他再不好，那也是他亲哥，别人都比不上亲哥。
他之前那么说，他哥肯定伤心了，他得找个机会和他道歉。
吃晚饭的时候，韩骁一言不发地吃饭，林烨的心思不来饭上，时不时偷瞄他几眼，小心翼翼开口：“哥哥我……”
刺啦——
椅子被推开，韩骁站起身推开椅子，看都没看他往楼上走。
林烨追到楼梯间，韩骁冷冷瞪他一眼，警告他不准过来，他就乖乖待在原地，可怜巴巴望着他，“哥哥我早上不应该那么说的，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韩骁什么也没说转身回房间。
关了门之后，他开始看书，但没多久又响起敲门声。
他试着去忽略这个烦人的声音，但敲门声持续了三四分钟，林烨的声音透过门板穿进来，很难忽略。
放下书，他看了眼门口，心里升起莫名的烦躁，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看也看不进去，他干脆放下书开始睡觉。
睡醒后敲门声终于消失了，他咽了咽口水，喉咙干燥，他看了床头的水杯，空了。
他穿上拖鞋拿起水杯准备下楼，走到门口停住脚步。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张纸条，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他弯腰捡起一张。
[故事说，好吧、坏吧、随便吧是三个好朋友。]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林烨写的，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小把戏。
[有一天，随便吧给坏吧打电话，约坏吧出去玩。]
[坏吧说：“有谁啊？”]
故事还没结尾，他低头找了找，发现门缝里还卡着一张，弯腰捡起来。
[随便吧说：“我们和好吧。”]
他拿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攥进手心，打开门发现林烨坐在门口，他眼睛闭着，呼吸平缓，头一点一点，居然在这睡着了。
韩骁叹了口气，放下水杯蹲下来，一只从他腿弯处穿过，一只手抱着他腰，抱起他往房间走。
林烨迷迷糊糊醒了一下，看见是韩骁，小声呢喃着，“哥哥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小，韩骁低头看的时候他又睡着了。
他轻轻地把林烨放在床上，盖上被子，静静看着他。
林烨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揉着眼睛傻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在自己房间里，他跑去谢谢管家叔叔，管家笑着告诉他是韩骁送他回房间的。
他眼睛一下亮起来，开心得飞奔到韩骁的房间门口，踮着脚敲敲门。
“哥哥，哥哥……”
过来会儿，门打开，露出韩骁冷冰冰的脸，“想进来就不准吵。”
林烨立马捂住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他笑。
进了房间韩骁继续看书，林烨不敢打扰他，搬把椅子紧挨着他也看书，但心思不在书上，时不时偷瞄他一眼。
韩骁翻过一页，视线一直在书上，“有话就说。”
“哥哥你还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林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什么要生气？那就是没有生气的意思咯。
他又小心地问：“那我还可以和他们玩吗？”
“这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韩骁的视线扫过他一眼，“被欺负了别来找我哭就行。”
林烨满脸笑容，踩在椅子上凑近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
韩骁嫌弃地擦了他亲的地方，“臭死了，全是口水。”
“我刷了牙的。”林烨哈出一口气闻了闻，“是橙子味的，不信你闻。”说着边凑近韩骁。
韩骁躲着他，又怕他摔倒还得伸着手护在他身后，“我不想闻，你先坐下来。”
没想到他说的话一语成谶，不出一周林烨就哭着来找他。
那天放学他就感觉林烨不对劲，眼睛红红的像要哭了样子，果然回到家林烨跟着他进房间就开始哭。
“他，他们把我的飞机模型弄坏了……那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