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对对。”
返程路上,段燃开出了观光车的均速,四个轮子慢悠悠地下坡。叶筝坐在副驾上滑手机,车厢里黑灯瞎火的,荧幕亮度自动跳到最高,在他脸上漂出一层白朦朦的光。
订好酒店后,叶筝问段燃:“你住几楼?”
“二十六。”段燃叩了下换挡拨片,表情有些得意,“嗯?想跟我促膝长谈啊?”
“不了谢谢。”叶筝一个服字印在脸上,明知拿他没辙,就不该多问这句话的。
他的房间订在二十五楼,往上的套房全满了,八成是被段燃他们剧组包了下来。
车身沐浴在散射的光柱下。
听完专辑里的第五首歌,叶筝抬起胳膊肘搭在窗框,睨向段燃问:“岑末的新专销量是不是破了我们的记录?”
“是啊,据说多了八千多张。”段燃笑了下,啧啧称羡,“不过她这制作团队全是大佬级的人物,比我们排面多了,拿个年度专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她的专辑概念完整、风格前卫,而且有开创性……锦禾这是下了血本啊。”
叶筝深知打造这样一张集艺术和商业于一体的专辑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从态度上就能看出来,锦禾是在用心做音乐,而星航只是拿旗下的艺人当赚钱工具罢了,他们追求的是利润。
反正会有粉丝买单,受众也早已成型。奖不奖都是其次,销量上去了,再差也能混个人气组合奖。MAP签的是三年合同,在贺宣出事之前就订好了的,因为张决不想跟贺宣分开出道,高层商量后觉得打包成团也有可行之处,加上大股东力排众议,板子一拍,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人总会挑选预期报酬价值最高的选项。星航不想打持久战,对他们来说,圈粉才是首要目的,能在短期内收割钱包比什么都重要。偶像组合是碗青春饭,吃不了一辈子,打好粉丝基础后,这个组合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艺人也能更好地转型。
MAP从出道前就开始宣传造势,第一炮打得极响,星航尝到了甜头后,决定一条大路走到死。
叶筝一度怀疑,星航是不是把赚来的钱都用到这上面去了。
他把头枕在腕上,偏向玻璃,寥落的灯色从指缝间漏下来,眼睛像泡在月光里,虚影出不去,烦嚣进不来。
叶筝也曾想过,如果不是星航的话……
会不会有更好的发展?
会不会有更远、远到看不见尽头的未来?
会不会让他重拾入行的初衷,而不是带着无用的信念和它背道而驰?
后悔吗?真的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
这是唯一一个有解的问题。
拐入市区后,红灯变得多起来。
段燃松了松油门,侧眼打量着叶筝。像猜到他的心思,段燃神气扬扬地拧过话题,打破回绕在车厢里的低气压:“所以你为什么不去锦禾?去了说不定也有这待遇。”
“什么待遇?也给我找这样的制作团队?”叶筝转过目光,神情无奈,“锦禾又不是白痴,为什么要做亏本生意?”
“怎么能叫亏本生意呢?”
红灯结束,段燃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带起阵阵低鸣,他眨了下眼,毕恭毕敬地向前看,区间含着丝丝调笑:“这可是少奶奶的专属待遇。”
这话一出,叶筝支着脑袋的手虚软一下,上半身猝不及防向前栽了一截。
“哈哈哈哈别慌,我保证不会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你。”段燃笑出一身桃花气,整个人冒着粉红泡泡,一直咕嘟着,“叫错一次罚款一千。”
“你缺这一千?”叶筝撇过眼,挪身靠回了座垫。他在心里措了下辞,想和段燃好好澄清几句,可话头还没理顺,嘴巴就刺溜地动了起来:“先说好,他不是锦禾的人,我也不会去锦禾的。至于岑末……她是锦禾的当家台柱,吴先秋捧她是应该的,跟少奶奶没关系。”
“我就开个玩笑。”段燃笑趴了腰,小小捶了下方向盘,“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玩儿不起?脸皮变薄了?”
话已至此,叶筝正色微叹,垂着睫毛,索性敞开来说:“他不想跟锦禾扯上关系,又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段燃心中有疑。
他每次都能在锦禾的聚会上碰见黎风闲,要不想跟锦禾扯上关系,他为什么要出席这种活动?又不是非去不可。在场的不是艺人就是锦禾的合作伙伴,跟黎风闲八竿子打不着,去了也掺合不到一块。
他一个明面上和锦禾毫无关系的人,过去和他搭话的男男女女一点也不少,要么带着酒,要么带着二维码,抑或双管齐下。他是不怎么说话,但在处理这些问题上,却是出乎意料的利落。拒绝得很有风度,不落人面子,也不留游丝妄想的空地。
唯独在吴先秋找他的时候,会多聊上几句。
不过这些话段燃并没有说出口,有些画面永远是意会大于言传,除非亲眼所见,段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时的状态。
多说无益。
眼看车快到站,段燃吹了个走音的口哨,抓紧机会推销自己:“哎,要我教你几招谈恋爱的独门秘诀吗?过了这条村,可就没这家店了。”
第51章 旧怨
懒得和段燃扯,猜也知道,段燃是个理论上的巨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堆怪里怪气,少儿不宜的学说体系。领教过几次后,叶筝学精了,先将他一军:“谈过一次也有独门秘诀?”
叶筝划拉两下手机,装作有事地打开聊天界面,把不重要的消息清了个遍,“还是说你实践过很多次?”
“这你就不懂了,”段燃神色如旧,还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秘诀之所以是秘诀,价值就在于一次成功,不需要其他实践。”
不去买保险真是屈才了。叶筝被他两句话敲得明明白白,吃着味醒悟过来——自己何德何能,还想去堵段燃的话头?别说将军,天皇老子来了都没用。
“怎么,有兴趣听听吗?”段燃一副“这也要想”的表情,那骄傲自满的小眼神对着叶筝狠狠一转,抛出一块香喷喷的诱饵,“不收费哦。”
“你想说就说吧。”叶筝举旗投降。听听就听听吧,总是不亏的,筛掉那些馊主意就好,要压着不让他说,今晚恐怕没好日子过。
“首先第一步,我建议你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古人有云,一夜夫妻百日恩……”嘴里道三不着两地蹦着话,段燃空出一只手去拿手机,上面闪着经纪人的来电提示,飞也似的切断后,段燃急转直下地唉了声,编到一半的话再也接不下去,“你以前会有这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叶筝跟不上他无缝切换的思维,上一秒还沉陷在十八禁里,下一秒就被提着后劲拎到了探析人生的道路上。
“累啊……”微微放低座位,段燃往后靠了些,脑袋贴在护枕上,姿态看着散漫,车速却万分平妥。乌溜溜的眼珠流露出少见的严冷,坦直得不像他,叮叮两声消息提示音,段燃恬不为意地将手机扫到角落,“累到不想上节目、不想写歌、不想开演唱会,只想一个人静静。”
“不会。”叶筝回答。
语毕,前处又是一个红绿灯,而红绿灯的后方,是他们第一次开粉丝见面会的地方,也是国内面积最大的体育馆。
椭圆形的设计,头尖尾宽,形状接近子弹,奋勇地指着对面的海岸。
彩色镭射灯从头顶一块大屏幕上泼洒开,和夜空里的星子交相辉映,天与天之间生出几缕漂浮的雾气,被浓色裹挟着。
果如所料,这答案并没有引起段燃的注意。
他们都在看那座建筑,或者说,在看它外壳之下,那梦幻美丽的舞台。填装的推进剂会在击发底火后引发爆炸,子弹离膛,带着烟尘药屑喷发而出,其中蕴蓄着的力量大到无法想象。
除了用来办演唱会,它还是电影颁奖典礼的永久举行地,历经五十年。
那是许多明星艺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是职业生涯最壮丽的开端,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的人,相当于过了机场安检,实力与人气都得到认可。
“拍完这部电影后,我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段燃说,“这几年实在是太累了。”
“也好。”
对话在绿灯亮起的那刻间无疾而终。
叶筝切去听广播电台,跳到某个频道时,古板枯涩的男声正念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由张决、陆仁主演的校园青春偶像剧《纸书签》今晚开播,实时收视率突破2.13……”
好一会,段燃才咂咂舌:“这……福阳卫视捡到宝了啊。”
叶筝也觉得好笑:“应该是张决捡到宝了。”
收视能破2,只要后续可以保持热度,结局不烂尾,这剧有望争个年度前三,拿几个奖。要是命再好点,还有机会靠长尾效应续上几年。
叶筝对这部电视剧的印象颇深,那会经纪人让张决去试镜,他不乐意,嫌剧本弱智狗血。都几几年了,谁还看这种青春疼痛、寻死觅活,一天到晚只恋爱,不学习的校园题材电视剧?
数落了一堆缺点,张决啪地甩下剧本,顺着股巧劲儿,剧本滑到桌子的另一边。叶筝低头,拿手拦了下,没碰别的,只是把杯子放远了点,免得被张决当保龄球打。经纪人和张决说了几句话,见他脸色变了又变,红橙黄绿轮着转,老半晌,经纪人莫名指了指叶筝,那意味再昭著不过了。
激将法。
他甚至猜到经纪人跟张决说什么——
如果你不去,那这个剧本就让给叶筝。
也许是电台的报道过于平浅,像说着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只是一介谈资,有了这种距离感,段燃一歪头,百无禁忌地问:“你和张决到底怎么一回事?”
“就那样。”
“哪样?”
“新闻说的那样。”
临街的货车正往下卸着一筐筐的花篮,段燃降了点车窗,吸吸鼻子,仿佛真嗅到了花香味。
“新闻说你单方面呃……欺负张决。”他看了眼倒车镜,后头空落落的,“说真的,就算张决让你一只手你都未必打得过他,这家伙练过的,跆拳道黑四,一个横踢你人直接没了,还欺负他呢?吃了几罐大力菠菜啊?我看你头也没秃啊?”
叶筝:“……”不早说。
海风斜卷入内,叶筝就着疏淡的光看向海面,波痕交叠摇漾,一圈圈互相击撞着,翻起半大不小的碎浪。他举过手机,对着外面照了张相,记录下的画面如堕五里雾中,混茫一片,像在风暴中央。
这种深不可测的危机感正贴合他的心境,尤其是在这件事上。
记者手里的照片不假,两个人都拍得生龙活虎,在门外守了半天,等的就是这一鼓而下的惊雷。
张决对他的偏见,非要追溯源头的话,还得把账清算到贺宣和星航头上。他见经纪人的时候,贺宣刚被抓没两天,张决正在气头上,有一肚子撒不完的愤懑,星航原先答应他没了贺宣就四人出道,但隔几个小时又改口说,外界呼声太大,而且剪影已经发出去了,不好临时改人数,只能多塞一个人进来。
星航对贺宣的态度称不上友善,事发后,有传高层早就看贺宣不顺眼,觉得他是个买一赠一的次品,在想办法弄走他,如果不是有张决在,贺宣怕是连星航的门都碰不着,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骂了几句难听的,又拿刚签约的叶筝做比对,夸他有星相,单论天赋已经赢了十里地,贺宣凉了正好,能顺水推舟,让叶筝跟着MAP一起出道。
不多时,这些风言风语便打包传到了张决耳里。
这一笔,算是旧怨。
还有数不完的新仇。
连经纪人都拱得一手好火,喜欢在张决面前频频提到“叶筝”两个字。
在张决眼里,他站着是错的,呼吸也是错的,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和他作对,人气要摊分,资源要互抢,还要对着这么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装出情谊极深的样子。
时间久了,难免伤肝动火,积劳成疾。
不止张决,他自己都有点倒胃口。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料到张决会有爆发的一天,只是迟与早的问题。然而等这一天到来,他仍是自愧不如,没想到张决为了刺激他,会找人私下调查他的家庭状况。
悉心蒐集他的软肋,再朝着那点划切一刀。
叶笛十几岁的时候瞒着家里去KTV当接线员挣钱,做了整整一个暑假,要不是误接到KTV那边打来的电话,他相信叶笛能把这事瞒到天荒地老。
可叶笛的苦心到了张决嘴里,竟变成最龌龊的那类,他说叶笛是出来卖的,家里一个同性恋,一个小姐,幸亏叶远山死得早,不然活着也要被他们姐弟俩气死。
叶远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十八年前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毋庸置疑,张决精心布置的手段起到了作用,一举撕开他脸上的面具。
张决刻意往他鼻前凑,眼里注满怜惜之情,颈上流着演出时未挥发完的汗,受光线影响,残留的汗滴附上了暖色,裹着闪粉颤巍巍地滑下,连带紧张、憎恨和恐惧,一同洇入领口。
翕动的嘴唇像两把开了刃的刀子,开合间,擦出阵阵无形的余震。
说完最后一句,张决抬臂按上他的肩膀,动作很轻,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劲道,食指挑起外套上的绑带,勾了下,没松开,而是在目光收窄的一瞬,猛力拉紧。
门缝外的相机“碰巧”拍下了这一幕——
他伸手抵在张决身前,迎着强大的牵引力将他推开,撞得椅子吱呀作响。
马路上翻飞的尘土溅进眼里,叶筝回神几分,听段燃在哼歌,也不说话,于是点开手机相册,一张张划着刚拍下的照片。
跑车转入树荫丛密的小道,林间投下薄薄的月光,平整地涂在叶筝脸上,看上去那么平静,能和良夜融和一体。
划到最后,他的手指定在一处,两道湿蒙蒙的身影并列一起,应该是下着雨的缘故,让这惊鸿一瞥的抓拍变得更虚渺,轮廓被揉抹开,像一团雾,黑的白的,不再有清晰的边界。
同样是偷拍,怎么就差那么远呢?
一种让他欣喜,一种让他气恨。
“看了几分钟了还看?”段燃无语地关上车窗,将喧噪隔绝在外,“再看就着火了。”
“着什么火?”叶筝随口一问。
“欲|火。”段燃哼笑道。
第52章 游戏
这趟车段燃开得不大尽兴,完全没发挥出跑车应有的作用,光费油去了,跟拿大炮灭蚊子一样,哪哪都写着有违伦常,大逆不道。
把车开进停车场,段燃手板一摊,不留情面地暗示叶筝:“懂点事可以吗?拿我当DD司机?”
“给了才是DD司机。”叶筝想了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水蓝色的蘑菇吊坠,轻放在段燃手心,“这个还你。”
“亏你还记得。”段燃停好车,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将那蘑菇吊坠抛起又接住,脸微微一抬,眼睑半垂。他把吊坠翻了个面,露出后方的按钮,拇指搭在开关上,逆时针转了圈。
“这是我在路边摊买的,好用不?”
叶筝望向他,没说话。
沉默间,一辆轿车急匆匆地驶进来,前灯照亮他们的轮廓,明暗交替,复又沉入阴影。看见车牌后,段燃脸色倏而一变,想说的话全咬碎在口腔里。
他的目光注落在对面那辆轿车上,手腕一翻,变魔术一样,把那叠用发卡夹好的叶子抛到叶筝腿上,冷沉地说:“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先回去吧。”
“我十二月生日。”
“提前送。”
在与工作无关的事上,段燃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三年时间,虽然不至于让他们成为关系亲密的朋友,可作为队友,叶筝向来是擅于观察他们。
他看段燃,像看山川下的深潭,人人都可以接近,但不是人人都能摸到湖底的真心,你愿意,他可以是天上的星辰,不愿意,也就一池子淡水,庸常得不值一顾。
唯有此刻,像遇上什么极端事件,七情六欲坦荡得不像话,他硬倔地束起笑脸,这潜意识的举动对段燃来说也有点不习惯,一番争斗,没扭过潜藏的本能,他嘴皮一松,吐出嘲弄的笑,面色恢复如初。
叶筝拿过叶子端察他:“你怎么了?”
“有点事儿,你先走吧。”段燃换了个语气,剥开一粒糖吃进嘴里。
见叶筝半天不动,大佛似坐在旁边,那股偏执劲似乎有点过头,快从眼里顶出来,非要挖出点什么才心安。段燃琢磨了下,转头对上叶筝,带着些兴味啧了声:“坐着干嘛?留下来我怕你长针眼。”
没多话,叶筝开门下车。只一眼,他就看穿了段燃话里的不坦诚和隐隐勃发的怒意,临走前,他抚摸着粗糙的叶面,从上到下,一片片拂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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