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筝昨夜没睡好,现在恹恹的,出于惯性,他先应了声,再抬高帽檐去看姚知渝伸过来的手机。
不看还好。这一看,头更痛了。
“吓人不?”姚知渝向后一仰,头枕在椅背上,拇指上下滑动屏幕,用一种刁钻的角度斜斜地看向叶筝。
叶筝没抬头,姚知渝只能看见他吹洗干净、略显蓬松的头发。下一秒,叶筝像感应到他的目光,重新压紧了帽子,连鼓起的短发一道压下去。
“吓人吗?”叶筝反问。
“当然吓人了。风闲这人很能藏事儿,只要他不开口,谁都别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到了林叔叔面前,他多喘口气都能被抓包,没点猫腻林叔叔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儿逗我玩。”姚知渝按下锁屏收好手机,话说得很慢,似乎是在认真回忆。
“以前很多人都觉得风闲傻,非要去接黎音的班,守着个半死不活的闲庭。说实在的,连我都劝他放弃算了,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是身体吃不住,倒不如脱手卖了,赚一笔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本来他也告诉我说他打算签合同了,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他贴着椅子往外滑了一截,两手插|进卫衣兜里,“最后林叔叔让我别管这事儿了,他说黎风闲不是傻,是他想通了,这就是他想做的事,他就要闲庭。”
到这儿,姚知渝停住了,左右扭扭脖子,右手绕到颈后重一下轻一下地捏着,起承转今天的正题:“所以说,只要是风闲想要的,他想尽办法也要拿到手,区区一个不该爱的人——”
空阔的大厅播放起了叫号声,叶筝对了下号码,指向对面的诊室,“到我了。”
“哦哦。那一起进去。”
医生和姚知渝是熟人,一进门就互相打招呼。
“知渝,好久不见。”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陈姐。”
诊室内的护士貌似早有准备,上前接过轮椅,推着叶筝到正桌旁侧。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显眼包,医生询问完病情,又开了两张单子让叶筝去做检查。
医院人不多,基本不用排队,等拿到片子再回来见医生,前后不过半小时多一点。
“还行,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医生取下灯箱上的X光片,和叶筝开门见山:“你这儿以前做过复位手术,加上愈合得不算特别好,如果再不注意点,以后可能还要挨一次刀子。”
叶筝配合点头:“知道了。”
“临床上也见过不少像你这样的病人,天生对痛感不太敏锐,有些人连自己骨折了都不知道。”医生把片子递给叶筝,推了推眼镜,转到电脑面前开药,“不管怎么说,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不要等疼了再来看医生。”
“好。”
开完药,医生捶了捶尾骨,眼神越过叶筝,看向他身后的姚知渝,一副老朋友唠嗑的气态:“你多盯着他点,至少一周别下床。”
“知道了。”姚知渝长松一口气,两条胳膊没骨没皮地搭在叶筝肩上,“辛苦了陈姐。”
“辛苦啥辛苦,这是我的工作。”陈医生捞过刚打印出来的处方笺,在底下签名盖章,顺嘴问,“风闲呢?他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听见这个名字,姚知渝心虚地咳一声:“……还行,就那样呗,挺好的。”
“哦?”陈医生闷笑,“看来还瞒着风闲?”
“哪能啊!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他。要他回来发现这大宝贝缺胳膊少腿的,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再说了,他天天跟查岗似的,上来就是叶筝怎么了叶筝还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媳妇儿快生了,耽误一秒都是死罪。”姚知渝一张嘴光顾着自己说,全然没察觉到叶筝脸色越来越僵,“我吧……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就算是死也得选个体面点的死法,你说对吧叶筝?”
做检查前摘下的棒球帽反扣在轮椅把手上,叶筝趁姚知渝不为意,装聋作哑地取下帽子把自己的脑袋盖好。
姚知渝等了片霎还是没等到声儿,于是又叫了遍:“叶筝?”
“……我有点晕,你刚说什么来着?”
“晕?”姚知渝现在最听不得这些词了,什么晕啊痛啊疼啊的,他就跟个操碎了心的家长一样,绕到轮椅跟前去揭叶筝帽子,“好好的怎么头晕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快让医生看看。”
“没,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叶筝死按着帽子不抬头,“你别担心。”
“那怎么行?来都来医院了,有哪儿不舒服一次性看完。”姚知渝意志坚决,立心要去扒叶筝帽子。
正掀起一个角,陈医生瞟了下叶筝,眼光微转,偷笑着岔开话题,把开好的药方拍到姚知渝后肩上:“好了,药记得一天涂三遍,好好吃饭多休息就不会晕了。”
有了医生保证,姚知渝这才舍得罢休,撒开叶筝的帽子,顺了顺胸口道:“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吓我,要是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不然风闲真会找我算账的。”
他夹着药单接过叶筝的轮椅:“陈姐,我们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每回都这么说,你倒是来约我啊!”
“这不是看您太忙不敢打扰嘛……”姚知渝轻悠悠带上门,将陈医生谑人的笑声隔断在门后。
离开诊症室,叶筝猛不防被廊上的冷气吹了一脸,凉风随着鼻腔涌上大脑,颅底像铺了一层冰面,冷冷腻腻,给发烫的脸来了份降温大礼包。他拉好口罩,待心情安定下来,视线不期然地和一个趴在椅背上写作业的卷毛小孩对上。
小孩眼睛溜圆,瞳色偏浅,一路追着叶筝看,右手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发现新大陆一样欠了吧唧地拉了下旁边打手游的校服男生:“哥!我也想坐那个!”
“坐坐坐,坐你个头!”男生顺着他的方向回头看。
是个十来岁的高中生,眸眼和小孩同出一辙,琥珀色的双目正一眨不眨地审量着叶筝。
好在男生并未过多在意他,看了一会儿就兴致索然地扳正小孩的脑门,手向下,一巴掌抽在他腿上:“把你腿打断就能坐了!”
“嗷!我是病人——你居然欺负病人!我要告你虐待儿童!”小孩一串连珠炮嚎得人耳朵痛。
叶筝向后一靠,声音淡淡:“还好我姐下手比较轻。”
“嗐,我姐不一样。”姚知渝挺直腰杆,隐隐有些小自豪,“她舍不得打我,最多吓唬我两句。”
把轮椅停到角落,姚知渝对着药单扫码缴费。
取药窗口在大楼的另一侧,他把药单揣兜里:“你在这儿等我,我拿个药就回来。”
“好。”
刚迈开一条腿,姚知渝又折回来,拎起叶筝的外套帽子给他包上,抽紧帽绳,在叶筝脖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好,就这样,别到处乱跑啊。”
叶筝被迫缩着脸:“知道了,妈。”
路过的病人和家属频频回头观赏叶筝这粽子似的造型,他低下头,两手搓在大腿上,提了提运动裤——
右脚脚踝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很是渗人。
要不是薛淼先发现了,他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种程度对他来说都是小伤,没去医院的必要,休息个一两天就好了,可姚知渝不这么想,他一看到他那猪蹄子,魂都吓飞了一半,连打好几通电话,守着他忙前忙后。
等司机来了,姚知渝恨不能抬个担架把他运下楼,一根脚趾头都不让沾地。
叶筝当机立断否决了这项提议。
姚知渝拧不过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由他和司机一左一右扶着叶筝,服侍他下楼,一步一停,或者两停,花了十分钟才走完一段楼梯。
其实叶筝很想说他自己能走路,又没多大个痛处,蹦两下都可以,结果这段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姚知渝一直冷飕飕地盯着他,好像多说一句都会被物理静音。
上车后,姚知渝对着他的猪蹄子拍了好几张照,之后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一会儿一个小姚总,低声下气的,他就这样一路被小姚总伺候进了这家高端私营医院。
停车的地方有两个护工推着轮椅过来,一行人侃然正色,他就负责当个被运送的肉|体,横的竖的都随便了。
姚知渝是真怕他落下什么病根子,比他还担心这副身子骨,大少爷没多少照护人的经验,干起活来慌得团团转,害他都不好意思了。
那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仍在打闹,小的那个一直在哭,大的那个被他吵得不行,脸红脖子粗地捂他嘴巴:“再叫我就走了!”
前排一对中年夫妇转过头,好声好气劝导男生:“哎呀小心呛到孩子!”
“就是,有话好好说嘛……”
小孩扑楞着去抓男生的衣领,眼泪鼻涕一块流,整张脸憋成一只吹胀的红气球,手里的铅笔也甩掉了,擦着平滑的地板滚到叶筝鞋边。
“这可不行!”中年女人大惊失色,拐杖也顾不上杵了,嚷嚷着分开两人,“别别!他快喘不上气儿了!”
几个人动静太大,前台护士一拍桌,喝停他们:“干嘛呢?别吵架!”
门口又陆陆续续进来四五个人,全是身着制服的保安人员,分成两派左右包抄,把这对兄弟围在中间。
中年夫妇还在谆谆开劝,男生瞄了瞄周围的人,攒眉松了手,小孩也不哭了,抱着作业本一噎一噎地抽气。
“这才对嘛,互相体谅一下,听阿姨的话,握个手就和好吧,以后多沟通,多交流,都是一家人对吧……”中年女人拉过他们的手,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男生和小孩面对面,怨艾地盯着对方,在多方人马的见证下悻悻然完成了这个和好仪式。
叶筝弯腰去够那支笔,肩头忽然被人从后按住。
“说了让你别乱动,好好待着。”姚知渝蹲下去,捡起铅笔,向前台护士使了个眼色,扬手抛过去。
护士接住铅笔,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叫的保安?”叶筝问。
“对啊,隔大老远都能听见他们在吵架。”姚知渝把药袋挂轮椅手柄上,推着叶筝远离战场。
司机在门口候着,又是一前一后护着叶筝上车,刚坐定,他手机一震,收到新消息。
黎风闲:看完医生了?
来的真是时候,消息灵通的程度不异于在他身上安装了定位装置。叶筝扣好安全带,回道:看完了,刚从医院出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叶筝:你怎么知道的?
黎风闲:薛淼和我说了。
黎风闲:这周你先休息,其余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叶筝:……其实不严重
黎风闲:不行。
聊天界面上方反复出现正在输入的字样,叶筝半天没等来下文,两根拇指无所依归地点着屏幕空白处。
正想要不要找点别的话题,消息嗖地刷新了一条。
黎风闲:姚知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
这行字方一出现就被撤回了。
比眨眼速度还快,若不是对话框提示了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叶筝几乎要怀疑那是一场幻象。
什么叫奇怪的东西?
姚知渝这人一旦扯起皮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怪话更是信口拈来,要一一汇报过去恐怕几千字都写不完。
手机那头还是没有消息,长时间待机后,屏幕彻底暗下去。
或许是直视光源过久,视网膜上弥留着视觉残像,叶筝眼前出现一点不规则的光斑,好像仍能看见对方那张朦朦胧胧、淡绿色的风景头像。
车子驶入冗长的隧道,黯黄的照明灯在车身的高速运行下形成两条细细、平行的亮线。
叶筝试图在心里模拟还原出黎风闲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毫无波澜的调子,尾音略为降低一点,和一支点燃的烟相似,细而柔软,在风中慢慢淡薄,然后散去,除却残余的尾韵,他几乎找不到它存在过的证据。
叶筝就这样盯着手机,手指在打字框边游移,再次收到消息提醒时,轿车正好离开隧道,明朗的阳光下,手机屏幕微微反光。
黎风闲发来一段语音。
叶筝戴上耳机,听他在另一边问:“姚知渝有没有乱说什么?”
背景隐隐约约带有回音和流水声,清凉的气息充满整个耳道,那是一种活跃的冷锋,飘飘渺渺响在远处,听起来非常不真实。
叶筝右手捂住耳朵,像是要把耳机推得再进一点,再紧一些,空出来的那只手打字回他:没乱说什么
黎风闲明显不信:“真没有?”
背后的水流声停住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好比贴着话筒说话,搔得叶筝轻轻的痒。那一刻叶筝像是中蛊了,全身都焦急地散射着热气,任何一点细微的反馈都能让心脏在胸腔内隆隆作响。
这几天下来,叶筝感觉他坐上了一台直上直下的跳楼机,没有延缓地带,被地心引力拉着下坠,到地上,到峡谷,到海里,到每一个看不见光的地方,要他碎成一把砂,分崩离析,永无止息地浮在空中,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跳和脉搏。
他不知道现在打字的这个人还叫不叫叶筝,他只知道这个人被诱出了私心,不自主地跟着下蛊人的指引敲出一行字。
“他给我看了一条消息,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就在我们剧组。”
消息发出去后,神经细胞终于挣破了延迟,叶筝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他后知后觉地看着那行字。
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黎风闲已经看见了,备注那栏又一次陷入正在输入的无限循环中。
眼不见心不烦。
叶筝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了。他锁好手机扔到旁边的座位上,整个上半身压进卡通靠垫,从口袋里翻出两粒薄荷糖提神。
前排副驾上,姚知渝如无其事地从后车镜中收回视线,拧着饮料瓶的手骤然松开,问叶筝:“刚才你在跟谁发消息?”
“一个朋友。”叶筝答得很快,神态自若道,“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一下。”姚知渝盯着他,眼里有什么流动的、难以辨别的神色,“看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又开始了。
叶筝自认表情管理这门课他能拿个满分。
在团的时候,只有他和段燃两个人没在这方面被观众挑过刺,其余三人各有各的黑点。想当初,遇上一些故意找茬的记者,公司通常都会推他去应付,不为别的,段燃他们得罪不起,张决又宝贝得很,另外那俩多少占点关系户,这种脏活累活自然轮到他来做。
各种经验积攒下来,叶筝早已练就出一套“面不改色”,再重要的事也不能让他展露出大起大落的浮夸情绪。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概是姚知渝在给他下套,可惜钩太直,他实在不想当条上当的水鱼。
见他不吃这块饵,姚知渝也不强求,抽出手机转发了一段聊天记录给叶筝。
姚知渝:[ry_star的聊天记录]
点开记录,里面是三张录音室和一张头戴式耳机的照片,此外没有多余的内容和资料。
“这是谁?”叶筝问。
“你认识荣焕吗?最近网上挺火的一个歌手,给张决那电视剧唱了片尾曲。”
“听说过,但不认识,年纪好像挺小的,还未成年?”
“对,就是他。”姚知渝又现搜了一张荣焕的照片发到叶筝手机上,“是个澳籍华裔,今年十七岁,和你一样会自己写歌,也算个创作型歌手吧。”
“他怎么了?”叶筝惑然。
“他上个月签了赤崖的子公司,赤崖那边要安排他来写先行曲,把这孩子高兴坏了,当晚就找人要了费怡的手机号,加她好友说想提前了解一下剧本。哦对了,他还说是你铁粉,去年参加过你们的签售活动。”
“……”叶筝一时词穷,在两个月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男粉,大街上随随便便就能捡一个。
“不过这孩子也是,说话做事都怪耿直的。”姚知渝划着手机,“还好费怡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不然就他这操作,估计得罪人都不知道。”
话落,姚知渝昂起头,目光晃到叶筝身上,“其实是这样,我们有个投资人呢,本来是点名让你来写先行曲的,但赤崖那边你也知道,肯定是想抬一手自己人……”
“我明白。”
“但我们这边还有个插曲的坑……就想问你愿不愿意来写。”
“我?”叶筝微微睁大了眼。
“嗯,就是你。只要你答应,其余一切好商量,还可以给你多腾点时间——”姚知渝停下来,郑重其事,“只要你愿意,其他事都不用担心。”
“当然。”叶筝笑了,“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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