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错了吗?”他听到黎风闲在问他,音色沙哑,暗、沉,荡在薄雾似的烟云里。
“嗯……”没有办法,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黎风闲身上——
微微挑起的眼尾,紧致的下颌,脖子上浅青色的血管,领口处露出的锁骨。好想摸一摸,可他的手被绑起来了,只能用目光代替手指,从黎风闲的眉骨一路向下摩挲,穿入他敞着的衣领。
外面好像下起了细小的雪,树上积雪不知道为什么崩下一块,一滴水落到了叶筝鼻尖,由着引力下坠,跌进他的唇缝里。张了张嘴,叶筝尝到那滴水的味道,是气泡水,有一点的咸,像风灌入树叶的声音,世界轻轻摇晃起来,身上的束缚忽然被解开,叶筝脱离了困住他的绳,重获自由,他叫黎风闲的名字,一抬头,在观众的疾呼下,吻上了他。
睁开眼,至少有三十秒时间,黎风闲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他的心理咨询师坐在躺椅后,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文件夹上的材料。他也跟着去看那份板夹,正要坐起来,那位心理咨询师说话了,“所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
“很久以前。”
“有多久?”
“想不起来了。”黎风闲说,“但每次见到他,都会……”
心理咨询师勾唇笑笑,回到办公桌,他把一份问卷放到对面的位置,“过来吧。把问卷拿回去填了。下次复诊的时候带上。”
黎风闲披起外套,到座椅前拿过那份问卷。
姓名:黎风闲
负责咨询师:苏仰
室内落地窗有大片澄光洒入,绸一样丝滑,一个非常舒适的温度,他和苏仰道谢后,收好问卷离开咨询室。
黎风闲不知道,两周时间,十四天,原来可以这样的漫长,原来可以做这么多的事情。
闲庭本年度最后一场演出完满结束,姚知渝带他们到度假区庆功,可黎风闲没去。他回家继续做他的微缩模型,还差最后一点就能大功告成。距离台历上画着的红圈越来越近,叶筝手机仍然是关机状态,但他也没再打过,只是听姚知渝在电话里兴叹,有这样两个省心敬业的演员,是他们剧组天大的福分。
等模型做好的那一天,红圈上的日期也到了,黎风闲回闲庭去接小猫,和宠物诊所确认了一下时间,便开车载着小猫出市区。
猫很乖,在副驾的软垫上睡觉,不吵也不闹,快到的时候,小猫懵懵懂懂醒了过来。黎风闲摸摸它的头,轻声道:“别怕。”
车停在一棵老树下,用绳索围着的粗树干,小猫看看周围,换了个姿势又睡下了。黎风闲熄匙下车,前面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墙体有些剥落,防盗窗绣得不忍直视,走廊的晾衣杆上飘着好几件浆洗得发白的背心,电线拉得杂乱无章,蛛网一样悬在空中。
他抬头去看三楼,手机拨通电话,贴在耳边。
这回不再是关机的提示音。
第92章 游戏
接到电话时,叶筝已经下到二楼,梯阶上有滑腻腻的雨痕,从拐角的镂空花墙吹进来,积成大大小小的几个水洼。他边看脚下的路边接起电话,“喂。”
那边先是有两声和缓的呼吸,“你在哪?”黎风闲问。
“马上,在下楼了。”长腿轻快地迈下去,旧式楼宇阴压压的天花板在漏水,有一两滴正中叶筝额角。他伸手一抹,转过一个弯继续下楼。
到一楼屋檐下,他望天,一大团暗灰色的云盖过了太阳,天空飘着阴细的雨。
“我下来了。你在哪儿?”这次换叶筝问黎风闲。
黎风闲:“看右边。”
正是一个棚子底下。衬衫西裤,黎风闲单手拿着手机,两条腿摆一个很放松的站姿,在这片粗陋穷旧的老房子里,周身气质显得那么的离俗。
撑开黑色的伞,黎风闲挂断电话,向叶筝走来。
雨其实不大,游丝一样落在伞布上。有半个月没见,叶筝清减了不少,骨骼棱角更锐利了,整个人劲瘦明朗,站在风雨的暗处,像一把发硎的长枪。
走到叶筝面前,黎风闲把伞往后仰了点,免得伞尖滑下来的水打湿叶筝。初秋天气凉,叶筝穿一件深蓝色连帽卫衣,宽松款,袖子上堆出好几摞折痕,一只白生生的手伸出来,握住黎风闲的伞柄,“伞给我,我来吧。”
黎风闲看他一眼,然后松手,把伞交到叶筝手里。横竖不过几步路,黎风闲也没有要和他抢着打伞的意思。
上了车,猫还在副驾打瞌睡,黎风闲连软垫带猫一块抱起,抱到了后座上。叶筝收伞坐进来,系好安全带。
从影视城附近到宠物医院要十五分钟。叶筝看着窗外,沉默没有说话。小猫像是太久没见他,一直在后座喵喵喵,又跳下来扒着椅背用脑袋去拱叶筝。
“火锅,过来。”把它抱到腿上,叶筝摸摸它柔软的肚皮。
“喵。”小猫舒服得打起了呼噜。
“胖了。”叶筝捏着它的小肚子说,“最近吃挺好啊你。”
“喵!”
车厢内再度安静下来,空气仿佛被一团怎么拌也拌不开的胶凝黏住。
黎风闲瞥一眼路况,神情逐渐疏冷下来。“你呢?”他问,“怎么瘦了那么多?这两周没好好吃饭?”
像在神游天际,过一会叶筝眼睛才找回焦点,摇头道:“为了贴角色故意减的。”
而后,又是沉默。
过了几分钟,黎风闲把车停到宠物医院对面。叶筝帮小猫穿上工字形牵引绳,想下车去拿后座的航空箱,一推车门,没推动。黎风闲没解锁。
犹疑几秒,叶筝抱起猫去看黎风闲,低声叫他,“老师?”
黎风闲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叶筝。”他眼皮淡漠地垂下,冷清冷情的,“你现在是叶筝,不是温别雨。”
“啊……”叶筝慢半拍地笑起来,“我知道。”他牵着唇角,保持这个笑容,重复道:“我知道。”
哒。车门解锁。叶筝戴上口罩,将小猫装进航空箱,提着箱子到对面的宠物医院做登记。
前台姑娘一身绿色制服,笑颜光彩,“先生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叶筝到前台核对资料,“姓黎,电话是……”
“好,请您稍等。”
登记完,前台姑娘很快就把他们带进一间诊疗室。小猫一点儿也不怕人,任兽医摸它做检查,抽血也只是乖乖地把脸埋到叶筝肘窝里,蔫巴巴叫了两声。
半小时后,化验结果出来,小猫身体健康,打完疫苗就可以接回闲庭了。
针卡放进航空箱,回到车上,叶筝又把小猫抱出来,亲一口它鼻子,“来,火锅,真乖。”
原以为接种疫苗会是场硬仗,没成想小猫这么配合,想当年他和叶笛带笨笨去打针,那场面比登山还费劲,连兽医一起三个人都压不住一只猫,胳膊手上全是笨笨抓出来的血印子,最后还得让护士给猫上了头套才摁得住。
撕开一根猫条喂给小猫,叶筝听见黎风闲问,“你现在回闲庭还是回那边?”
“回闲庭吧。”叶筝缓缓挤着猫条,“顾明益今天有行程,早上已经走了。”
车厢里有一息停顿的空白,几秒后,他才又听到黎风闲开口,“是因为他走了你才回闲庭?”
“本来就是住两周。”叶筝把猫条挤干净,拿纸擦了擦小猫湿乎乎的鼻头,“就算他不走我也……”
我也会回闲庭?
这样说好像拿闲庭当自己家一样。
于是他停下来,没再说下去。
“叶筝。”俄顷后,黎风闲发动引擎,把车倒出停车位,“你要记住你现在是叶筝,你想回闲庭就回闲庭,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叶筝垂下眼,很淡地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一周后,《幻觉》正式举行开机仪式,在I市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现场来了不少记者媒体,摄影机用红布盖住,长桌上贡品琳琅,鲜花、水果、乳猪,香炉上插着几炷粗壮的长香,一条横幅悬在红桌前,大字写着——
电影《幻觉》开机仪式
待钟声敲响,三位主演联合剧组主创,并排跪到殿前。庙内木鱼声缥缈安详,大殿内有僧人诵经。僧人们低垂双眼,坐在阴影中,一切都是暗的,唯有佛座下莹莹燃起的莲花灯,火苗轻缓地摇,在莲叶间若隐若现。
佛号声缭绕萦回,叶筝双手合十,闭起双眼,世界简化成单一的黑。点燃的香火掺进新鲜的空气里,温凉对半,焚烧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再张目,整片蔚蓝色的天空平展在叶筝眼前,屋檐瓦块沐浴着璀璨的光焰,所有景象都在这一瞬明亮起来,流溢出耀眼的辉照。
应指示叩了三叩,叶筝站起来,扫扫膝盖。
费怡给他们一人一块木牌和红丝带,说:“写点祝福语吧,听说很灵。”
岑末笑笑,“费导你也信这个呀?”
费怡意有所指,“宁可信其有。”
主演三个人提笔,都在木牌上写下了开机顺利几个字。
正式拍摄的第一场戏在晚上。
现在时间尚早,从寺庙出来,他们坐专车到影视城隔壁的一家KTV举行剧前派对。
常光顾这家店的都是些业内工作人员或者常驻影视城周边的龙套群演,偶尔来那么四、五个明星也不稀奇。服务员带他们到整家KTV里最大的那间包厢,容纳几十个人不在话下。
“都随便玩啊。”姚知渝拿起遥控器选歌,嘴里咬上一支没点的烟,“现在不玩之后半年都没时间给你们玩儿了。”
“姚总这话说得,”副导演张汶从人堆里起身,给自己开了罐啤酒,“跟最后的晚餐似的。”
“汶姐,您就不能盼点好的吗?还最后的晚餐。”有人插话。
“哎谁在点歌,帮我来一首等玫瑰!”
“你就算了吧,不如让咱们专业的歌手上?”
片言只语间,叶筝和岑末手里分别被塞进一只麦克风。众人很捧场地叫好,连拒绝和下台阶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岑末走到点歌机旁边,“唱歌可以,但要我们自己选,”她扭身去看叶筝,露出个很灵的笑,“怎么说叶筝,愿意跟我合唱一首吗?”
叶筝无奈地笑,配合道:“当然。”
“Ok。”岑末选好歌,站在包厢中央,食指敲着麦克风打拍子,“准备!Five, four, three, two, one!”
前奏响,很活泼欢快的背景音,竟然是一首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唱的儿歌!
顿时嘘声四起。
“什么嘛!KTV里还有儿歌?!”
“感觉一下年轻了三十岁。”
“救命,还以为能听到男神女神合唱情歌呢……”
和叶筝设想的差不多,在场的都是圈内人,圈内人最守不住秘密。岑末已经有公开交往的男朋友,若是在私下和另一位男歌手对唱情歌,未免容易落人口实。
两位主演唱完热场的儿歌,麦克风又传到顾明益手里,都说三位主演缺一不可,现在叶筝和岑末已经唱完了,该到影帝一展歌喉。
“行。”顾明益也不是什么玩不起的人,很干脆就点了一首摇滚歌。大白嗓,技巧不多,胜在全是感情,几个破音逗得大伙前仰后合。
几个主演都没有当麦霸的想法,唱完就都把麦放下了。姚知渝招呼他们坐过来。
这一圈有姚知渝在,他对这类社交应酬不感兴趣,喝酒的也不太敢过来敬他们。“来玩点儿过瘾的?”姚知渝拆开托盘上的扑克牌,“国王游戏会不会?”
“我随便。”顾明益扬了扬下巴,“问问几位女士愿不愿意玩吧。”
费怡和张汶都没意见。
轮到岑末,她摆摆手,说:“我就不玩了,但如果你们想不到惩罚内容,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思路。”
游戏规则很简单,他们十个人,把扑克牌里的黑桃A到黑桃10抽出来,另外再加一张鬼牌,一共十一张牌。抽到鬼牌的人就是“国王”,有权命令两位字牌玩家完成指定的任务。也是一种类似大冒险的玩法。
“先玩两把就知道了。”姚知渝洗牌,再把十一张牌摊桌面上,“来吧,随便抽。”
最后十个人全抽完,多出来的那张是属于国王的号码牌。
游戏第一轮,副导演张汶抽到了鬼牌,她喝一口啤酒,眼睛扫过卡位里的每一个人,给出命令,“黑桃A公主抱黑桃8一分钟。”
“切,老张,你是不是玩不起啊?这不随便抱吗?”手拿黑桃A的场务亮出自己的牌。
张汶这会儿去摸桌上剩的那张号码,翻过来,是黑桃6,她弹了下牌面,说:“还好还好,万一来点狠的不就是在给自己挖坑?”
“谁是黑桃8,赶紧的。”场务现在只关心这个。
“是我。”顾明益把牌扔桌上,一张明亮亮的黑桃8。
“来吧明益。”场务站起来,拍拍自己胸口,“哥哥抱!”他比顾明益矮一个头,却横向比顾明益宽上一个身位。顾明益也很给面子,双手环住场务的脖子,靠上去说:“来吧王哥。”
岑末窝在软椅里笑得透不上气,脸都闷红了,拿手机在拍他们,还指挥两个人站到有光能照到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轮,叶筝都像个局外人一样——
国王不是他、被惩罚的也不是他。
第六轮开始。
这次轮到场务抽中鬼牌。也许是发现了这一桌人都玩得都挺保守,最多也就公主抱、喝交杯酒、脸贴脸三十秒……
“这样吧,咱们玩点新鲜的。”场务转了转手里的鬼牌,“……黑桃5和门口下一个进来的人接吻十秒。”
“要嘴对嘴!”他强烈补充。
“不太好吧。”姚知渝取下烟,捏手里对折着玩,“万一进来的是服务员,那不就成性|骚|扰了。”
“服务员不算,就限咱们剧组的人,怎么样?”场务手搂上姚知渝肩膀,“不会玩不起吧渝少,还是说你就是黑桃5?”
姚知渝睨他一眼,把牌丢出来,一张黑桃2。
不是他。场务又转过头催促,“黑桃5快快快,我感觉马上有人要进来了。”
叶筝拿着黑桃5,呆了几秒,将牌转到场务面前,“我。我是黑桃5。”
“好啊!好!”场务收回揽着姚知渝的手,去搭另一边的叶筝,“你可不能怂!给王哥个面子。”
“是啊,别怂!”这种场合总有人会起哄。
“玩都玩了!就来一把嘛。”
该怎么说,此时,叶筝一点办法都没有。手指揩过纸牌的四个角,叶筝脑袋放空,和所有人一起望向门口。
姚知渝瞄了眼目光滞止的叶筝,哈哈着拍上场务的后背,说出的话却不像在笑,“王哥,您要是把咱家主演玩儿自闭了——”
咔哒。门打开。
满室喧吵没能盖过这一声。叶筝和门口的人撞上视线,纸牌冷不防被他折下一个角。
背景里是一首很痴缠的粤语歌,靡靡之音流过每个人的耳朵,唱歌的女生有一把好音色,每个字都咬得暗昧浓情。包厢里似乎只剩下这一道歌声,其余人都闭着嘴往这边看。
霓虹灯跟随音律节拍恣意变幻,紫丁香色的光瀑布一样漫过站在门口的、黎风闲的脸。时间的流速忽然变得好慢,酒精的气味宛若胶水,将每一秒都拖黏得慢下来,叶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似乎是有人在拉他,又不知到自己是怎么走到黎风闲面前,他没喝酒,却感到醉了,醉得很深很深。
“快呀叶筝!该你表演了!”
“黎老师应该算咱们剧组的一员吧。”
“……叶筝……”
叶筝。叶筝。叶筝。
天南地北都在欢呼他的名字,连贯又听不分明,他是只被扯住线的风筝,被看不见的暗潮推到黎风闲面前。
“亲一个!亲一个!”
“快呀!亲他叶筝!”
一只手很大力地搡到叶筝背上,好似被催命符赶着上前,要他在此就范。头上灯色毫无预警地转成暗红色,熟透的果子一样,他和黎风闲是两片猛碰到一起的果肉。
嘴唇擦过一块冰冰冷冷的皮肤,叶筝艰难地睁开眼,肩上传来被钳制着、让他无法反抗的力道。
“好玩么?”再没有迟疑,黎风闲在一切都失控之前,抓住叶筝的肩膀,让他找到可以承力的重心。
“呃……”猝不及防,场务被黎风闲眼里的冷光刺了一下,先头喝下去的酒都要在他胃里结冰,在圈内混了十几年,多少冷眼、俾倪他都见过,却没有一种让他这般的望而生畏。场务面皮发紧,拿起酒瓶倒上一杯,远远地朝黎风闲举起,“闹着玩儿呢!哈哈,给黎老师赔个不是!”
他仰头喝尽,还把酒杯倒过来,甩了甩,“嘿嘿,黎老师,我再敬你一杯……”
“行了。”姚知渝按住他要倒酒的手,“这么个喝法晚上还开不开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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