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让一让。”
他声音平直,似乎连要阻止的意味都不曾有,但几个想要拍照的人都顿住了,拿着手机惘然失措,还是一个短发女生率先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小提琴,替他推开C出口的大门。
怀中人体温高得可怕,隔着两层衣料都能感觉到的热意。门外就是停车场,黎风闲解锁车门,把叶筝放到后座,手腕忽然被人很轻地拉住,叶筝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喉咙干哑得听不出原声,燥热的温度似乎连他的思维逻辑也一并烧得稀里糊涂,“……别、别去医院……有记者……回家……”叶筝头顶着另一侧的车门,两条长腿歪下来,像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结,松开手,说:“直接回家……小羊……”
黎风闲回到驾驶座,后视镜里的那人还坚持着不去医院,口中一直在重复“不要去医院”这句话。
左手搭上方向盘,黎风闲只好将车里的导航从最近的医院改成酒店。
车驶出大会堂,黎风闲戴上蓝牙耳机,给姚知渝拨了通电话。
“喂?”应当是还在睡梦中,姚知渝气很冲地说,“有事儿?”
“凤凰湾的酒店,帮我准备一间房和医生。”黎风闲说。
“啊?”那边像是清醒了一点,“你要酒店干嘛?”姚知渝愣了下,又说:“不对,你要医生干嘛?”
“有人晕倒了。”
“晕了去医院啊,去酒店干嘛?”
“不方便去医院。”
“谁啊?闲庭的人吗?”
黎风闲又望了一眼后视镜,“能安排吗?我还有十五分钟就到。”
“行吧,我给酒店那边打个电话……凤凰湾是吧。”
“是,麻烦你了。”
“嗐。人没事吧?”
“发高烧,还是叫个医生来看好一点。”
“行,我知道了。”
车停到酒店门口时,叶筝手机疯了似的响,黎风闲绕到后座,拿出他的电话。来电显示:小羊。
和刚才喊的名字一样。黎风闲接起电话,那边呼脸就是一顿急骂:“我的娘啊!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人呢?工作人员说你晕倒了,我又他妈找不到你!叶筝你要吓死我吗?你——”
“你好。”黎风闲不得已打断他,“叶筝刚才在后台晕倒了,我把他送到了附近的酒店。”
“……”电话里静了许久,而后是一个深深的抽气,他听见那位叫小羊的男士问,“哪家酒店?我现在过来。”
“凤凰湾瑶台酒店。”
“行,我一会儿到。”
姚知渝大概是把黎风闲的手机号和车牌号都发给了酒店,他一下车就有酒店的接待人员过来带路,还贴心地准备了轮椅、毛巾和口罩,他将口罩戴到了叶筝脸上,然后把他抱下车,放到轮椅上,一路乘电梯进楼上的商务套房,黎风闲谢绝了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忙,对他们说,医生来了的话,可以直接打内线电话通知他。
经过姚知渝的吩咐,酒店工作人员也没多问,只答应黎风闲好,随后便关门离开。
没有人扶着,叶筝歪栽在轮椅上,黎风闲想过去抱他,手刚碰到叶筝的腰,叶筝突然推了黎风闲一把,抬手捂住嘴巴,喉管抽搐两下,绝望地吐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有了推开黎风闲的动作,可喷溅出来的呕吐物还是沾上了黎风闲的衣服。没有可以更换的衣物,黎风闲只好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到卫生间的水池里,再出来把叶筝身上的西装外套脱掉,搀着他从轮椅转移到床上。
十分钟后,医生来了,替叶筝检查体温,又开了退烧药喂给他。途中叶筝好像醒了一次,还下床走了两步路,在窗边梦游一样站了一小会儿,有些痛苦的,之后又自己回到床上,沉呼呼地睡着了。
听完黎风闲的讲述,叶筝头都大了,“这么丢人吗?”他摸摸耳朵,烫的,有什么从皮肤内里烧了出来一样,“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还以为是做梦,梦见了……一个男人。”
“没什么丢人的。”黎风闲说,“谁都有生病的时候。”
“唉,你说,这就是缘分吗……”叶筝感觉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地鼓缩着,带几分的不可置信,“居然那时候就见过了……”
“又或者有一个更浪漫一点的说法。”叶筝道。
“是什么?”
“叫,命中注定。”
人声擦过楼梯弯角。
晨曦自雾里破茧而出,系在窗棂上的白条应风鼓动。温别雨到梯级边坐下,手向后反撑着身体,砖是冷的,蛇虺一样吸食他掌心的纹路。直到言谈消失在楼道里,他缓缓把腿伸直,后脚跟磕在台阶边缘,眼低着,盯住下层的花墙看,那里有透射进来的光锥。
疲乏地,温别雨一个人坐了良久,像历经了无数个白日与夜晚,要起身时,眼前折光忽然缭乱起来,脚下滑软不踏实,失足感穿刺进他的大脑。顺着惯力,温别雨一连栽了好几级,头猛地撼上花墙。
十分诡奇的,五感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嗅觉,他闻到了墙下、低迷潮湿的霉斑味,然后才是触觉,脑侧、骨裂般的钝痛,自肌理和筋骨间流出。
在地上躺了几秒,牙关里吐出气,温别雨扶着墙站起来,手摸上要处,那里已经迅速鼓起一个包,按着软软韧韧。他又转动了一下手脚,所幸,无酸无痛,没有伤及肢体。
头上的包贴个发片观众就看不出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色隐隐,温别雨捂住头转身。几级之上的距离,站了一个人,就在他方才坐的地方。
晚照在那人脸部回转、分歧,一句话在昼光之中渐渐形成,“头怎么了?”
“没怎么。”温别雨放下手,“对了周海,陈老师她……”
“一次演出机会而已。”没让温别雨把话说完,周海走下楼梯,一步步踏过温别雨斜敞在地的暗影,把他踩深了,叠厚了,“陈老师既然选了你,你就好好演。”
好长一段时间,温别雨都没有再说话,他仰头,屏息,眼盈着水,也许是痛出来的,视线看向周海脖子上的脉络,微微地笑了,“我知道。”他说,“我会的。”
“Cut,这条咳咳、咳,过。”
暖风机呼碌碌摇着头,费怡抽过桌上的纸巾,捂住嘴咳嗽。
“哎,叫你去看医生你又不去,咋这么倔呢?”副导演轻拍她的背,另只手弹开保温瓶的杯盖,把温水倒进红酒杯里,“来,喝点暖的。”
费怡接过水杯嘬了口,“帮我把顾明益叫过来,然后换咳咳咳景……”
“知道了知道了,”张汶揪住她散开的围巾打圈,“换景换衣服,然后检查道轨,两台H机换摇臂。”给费怡全须全尾包严实了,张汶这才戴上耳麦,扶正麦克风,“咱就说,剧组里这么多人,你放着不使唤干嘛呢?您就在这儿好生歇着吧。”
水杯放回导演桌,费怡点下遥控,复习第一场戏的镜头。监视器上,叶筝滑擦着脚往下滚,花墙底下有绿色的软垫做缓冲,他整个人摔在了垫子上,但也因为有了这张垫子,镜头需要后期做剪辑拼合,不然有可能会穿帮。
鼠标又点两下,轮到同一场戏,第二次的镜头,叶筝主动提出撤掉垫子后,一场连贯完整的“摔滚”戏。固定机位取了正面的镜头,不用放大也能看清楚,叶筝右肩这下是牢牢实实撞在了花墙上。可他好像没有痛感,接着戏就演下去了,没有喊停,眼圈浅浅发红,有恰到好处的泪液。
这场表演弥补了多机位切换时的断裂感。
“叶老师真够拼。”摄影指导抱着暖手宝,嘴角斜出半只烟,“这摔下来还能站直说台词,要我就直接摔懵了。”
“你就说这镜头好不好吧。”灯光组组长搭着他的肩,“不用替身,真摔,还是全正面。”
“好是好。但……那可是大明星的脸啊,”摄影指导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道,“要是不小心摔破相了……唉,他也是真的敢。”
“怎么?”张汶看着他俩笑,“演员演得好你们还那么多话说?”
“我这不是关心叶老师的身体吗?”摄影指导说,“刚拍完我机子都不要了,第一时间去看他,还好什么事都没有。”
张汶笑意不减,“哦,原来是找来Faye邀功呢?”
“不不不,哪儿敢呀,”摄影指导直摆手,“我有个屁的功,这场戏有功的明显是叶老师嘛。”
导演桌后,费怡看了两遍回放,哒的一声,手边放来一杯泡好的感冒药,装在一个瓷杯里,深棕色的药液腾升着白烟。
“诶,明益,你来了。”张汶拿过对讲机朝外走,“你劝劝Faye吧,我先过去看看下一场的布景。”
费怡端过药杯,吹了吹烟,用热气润嗓子,“你别劝我,今天咳咳……”
咳得厉害,费怡握着药杯的手一直在颤,顾明益圈住她的手腕,稳了稳,“好了,我知道,今天就剩一场戏,早拍完早下班。”
“叶、咳,叶筝那边怎么样了?”费怡问。
“没事,开拍前动作指导和他沟通过很多次,摔下来的时候用肩膀承了力,不会伤着头。”
“不疼,你们别担心。”前场,叶筝脑袋被姚知渝制住,全风从急救箱里拿出冰袋,啪地捏破液体包,上下摇了摇,开始制冷后他轻轻拨开叶筝的衣领,将冰袋贴上叶筝肩膀。
“嘶——我自己来就行。”一群人围着他,叶筝想动,却还是让姚知渝给按在椅子上,“先坐好。”姚知渝手摁住他,“休息半小时,医生就在门口,待会儿让他来给你做检查。”
“真没事,”叶筝说,“有冰袋就够了。”
“还是检查一下吧叶老师,”有人说,“不然我们也不放心啊。”
“丁辰。”姚知渝叫他的助理。
“诶,小的在。”丁辰从人群中穿出来,微微躬身,“老大有什么吩咐?”
“去把医生带进来。”
“喳。”丁辰从兜里摸出员工证挂上,撒着丫子往大门方向去了。
群聚在这儿的工作人员不少,看奇珍异兽似的参观着叶筝,姚知渝扬手散开人群,“都休息去吧,让叶筝透透气。”
“那叶老师也好好休息。”
“待会儿见叶老师,我给您带杯咖啡回来。”
等人走得差不多,丁辰领着医生回来,剧组的顾问医生,一身出海钓鱼的打扮,两鬓微微有些花白。叶筝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医生,早前姚知渝就专程邀请过这位医生来给他做有关舞蹈症方面的科普,是个很赶潮流、有些黑色幽默的胖大叔。
“彭主任。”姚知渝和医生握手,“辛苦您过来一趟了。”
“辛苦啥啊辛苦,应该的。”彭医生放下医疗箱,“你就跟你姐和风闲一样,叫我老彭就行。我嘛,也没当主任好多年了。”
听到某个名字,叶筝腰背挺直了点,全风以为是冰袋压得他不舒服,于是把冰袋抽出来,询问道:“是疼吗?”
“没有。”叶筝笑笑,“就是坐累了。”
全风点头,不疑有他。
“那就麻烦老彭帮他检查检查了,”姚知渝拿起桌边的热茶壶倒水,“尤其是右边肩膀和手臂。”
“好咧,那个,叶老师,先把外套脱一下。”彭医生打开医疗箱,给双手做清洁消毒。
叶筝顺随地脱下羽绒服,内里就一件造型师安排的薄毛衣,门口风大,全风就站在他面前给他挡风。
“手能动吗?抬高我看看。”彭医生很轻地按着叶筝的肩头,指挥他用右手做不同动作。
“好,手垂下,然后顺时针划一圈。”
“再反过来,逆时针。”
“肩膀耸起……对,就这样。”
斜角位置,姚知渝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录了一段叶筝提线木偶一样、反复举手放手的影片,一键分享到黎风闲的微信上。
黎风闲:他怎么了?
姚知渝靠出了声,回他:平时不见你回消息回这么快
姚知渝:事先声明啊,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们劝也劝了,拦也拦了……
黎风闲:伤到什么地方了?
赶好彭医生做完检查,取下手套,姚知渝摁灭手机,把备好的温水递上去,“彭……老彭,喝杯水吧。”又问,“他肩膀还好吗?”
“没大碍,就是有点红|肿,拿冰袋多敷一会儿就好了。”彭医生喝完水,手套和纸杯一起扔垃圾箱里,“那我先回去了,”他提起医疗箱就要走,“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当然,没事最好。”
姚知渝:“好。”
“我送您出去吧。”全风伸手要去接彭医生的医疗箱,但被对方谢却了。“我自己来就行。”彭医生说。
叶筝套回自己的羽绒服,左手刚伸进袖管里,手机就有消息响。似有所感,叶筝转头去看姚知渝,冲他一抬眉,“你通风报信了?”
“不敢不报啊。”姚知渝举起双手,“这可是金主爸爸的命令。”
叶筝看了他两秒,像在踅摸,“金主?什么意思?”
“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姚知渝偏过头,扶着前额,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望天,就是没有正眼去看叶筝。
“你不说我就自己问他。”叶筝往口袋里摸手机。
“唉别别。”姚知渝看了眼片场后方的门,全风还没回来,工作人员放风的放风,也不在这边,他按下叶筝想要拿手机的胳膊,“就……他给《幻觉》投资了。这事儿吧,他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们?”叶筝往椅背上靠了靠,“意思是你们都知道,除了我?”
“你这重点抓得……”姚知渝词穷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时的叶筝。一种让他感到锋利的柔和。特别是不笑的时候,眼睛没什么情绪地懒垂着,浑身都透出股不好糊弄、寡冷的劲儿。
“所以之前点名要我写插曲的投资人,也是他?”叶筝问。
“……对。”
联想起剧组工作人员对黎风闲的态度,客气、恭敬、嘘寒问暖,是该有不同的——
不是对一个戏内指导,而是对一个投资方谨小慎微、敬如上宾的礼数。也许是剧组员工平日里对谁都挺有礼貌,他一时没注意到这样的变化。
也很正常,叶筝心里道。
放下暖手用的水杯,叶筝打开手机,黎风闲给他发来两条信息,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看叶筝对着手机半天没动作,姚知渝感觉他立这儿跟电灯泡似的,正好水壶没水,他把插头一拔,捧起水壶溜之大吉,到后场接水去了。
电话里的消息停留在一句“你还好吗”上。
叶筝点进聊天框,开始输入:就撞了一下,没事。
黎风闲:没事就好。
黎风闲:不要让自己受伤。
叶筝笑了:这不是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吗?
叶筝:活学活用?
黎风闲:我是认真的。
叶筝:那你能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黎风闲:能
信息接收得很快,昭示着发送方没有犹豫的立场,似乎只要是叶筝想要,他就能解答一切疑问。从未有过的,叶筝能在一个字上体认到力量,好像随便那么一揭,谜底就藏在这个字的下面。不需要较劲、不需要试探、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过独木桥。那是港湾胀满的一个弧面,情意、宽容、守护,使他的心脏在水里面蓬勃而兴奋地翻动。
还是直接点吧,毕竟这才是沟通之间最有效率的方法。叶筝这样想,手指打出一行字问黎风闲。
叶筝:是不是你点名让我给幻觉写插曲?
过了半分钟,对面才回他,还是那样简洁易懂的答复。
黎风闲:是。
在今晚之前,叶筝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敬业的人,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两者的情绪不能互通,但现在,他有一种超乎所有的欲望,想跨越这一切去到黎风闲身边,吻他,拥抱他,肌肤相贴,在他形状柔好的唇耳间,告诉他,谢谢。
下戏之后,叶筝把车开往黎风闲住的地方。有了上次被狗仔跟拍的经验,他问姚知渝借了一辆车。身为姚知渝刚考完驾照不久的产物,这辆车足够的大众化、在一堆车流里毫不起眼,用来避狗仔正合适。
临了,姚知渝还负责任地提醒他,明天一大早就有他的戏。
但叶筝一刻钟都不想待在酒店。作为交换,他的那辆轿跑就留给姚知渝开了。至于姚知渝的车技到底怎样,他一点也不关心,刮了蹭了也没关系。他现在只想去见黎风闲。
在公寓楼下停好车,叶筝大步走进电梯,还没见到人呢,他就感知到自己的脉息正跟随数字楼层跳升,到一个快要溃散的阈值时,电梯门开。
上次来黎风闲家的时候录了指纹,叶筝将拇指压上感应器,滴滴两声,推开大门,煦暖的温度覆裹上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一样,暖气蒸得人醺然。他脱下鞋子和外套,火锅从猫窝钻出来,尾巴弯成问号一样,左右摇了摇。大概是听到门外有响动,黎风闲从房间里出来,刚带上门,叶筝就抱了上来。
*抱歉 版权原因 该资源已无法下载 仅支持完本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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