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软绒地埋到他肩上,颈项弯出一道伶俜的曲线,是雏鸟归家、满是安全感的姿势,两只手环在黎风闲腰间,一个很有力道的拥抱,连体温都足以切实地传递过来。黎风闲接住他,一身料峭入怀,手掌盖住叶筝的后颈,轻轻揉捏着,“累了吗?”他问。
叶筝摇头,披着雪的发丝钻进了黎风闲衣领,“不累,”叶筝声音很闷,“就是想你了。”
“手给我看看,撞到哪了?”黎风闲手往下滑,很轻地碰了碰叶筝的肩膀。
“就一点瘀青。”叶筝这才松开手,脸抬起来,将衣服拉开给黎风闲看。
说是一点,其实肩头那块全青了,黎风闲挑开他的领口仔细察看,没肿、没破皮,加上彭医生检查过,应该是真没伤着。不过看上去仍是有些惊险。
“我不是来找你验伤的。”叶筝将领子整理好,“投资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下意识地,黎风闲想说没必要,换任何一个人来问,他都会回答,没必要。如果不是叶筝。
“本来打算拍完再告诉你。”黎风闲说。
见叶筝没有应答,黎风闲又解释,“比起拍电影,你不是更想写歌……”正说着,脖子突然被人勾住,细软的唇吻上了他。
只是最简单的唇瓣相接,呼吸也还是乱掉了,由生理组成的化学反应,叶筝伸手按住黎风闲的后脑,着了力的,压向自己,让他们胸口贴着胸口,“黎风闲,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有。”黎风闲侧过头,去亲叶筝的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他攥住叶筝的手,摸他手指上的骨节,“我不想吓到你……或者让你不开心。”
叶筝笑起来,“你这说得,”他用鼻尖蹭了蹭黎风闲,“我胆子没那么小,也没那么容易不开心。”
“嗯。”
“那我先去洗澡了。”叶筝说。
“好。”
进到浴室,关上门,叶筝拿出手机,又是两声轻震,屏幕上弹出两封未读的邮件。
‘我知道你是同性恋,你和黎风闲在一起了。’
‘不想被曝光就在这个时间地点来见我。’
这两天叶筝没再收到狗仔发来的邮件。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叶筝把车停在路边,熄火,解开安全带下车。
寒风袭面,未融的积雪被靴低碾碎成沙,半夜时间,整条街都静悄悄的,几棵赤|裸的树木萧飒地挨着冻,叶筝几乎能听见枝丫冷得发颤的声音。
将垂下来的围巾重新搭到肩上,窄仄的单行道,只有一家旅馆亮着灯。
白闪闪的招牌被碎雪打湿了,上面有磨蚀和修葺过的印迹。
原来这条街上还有这样的一家旅馆,开了好些年月了,但叶筝从来没有留意过。往常他回星航总部总会路过这地方,到今日才算是有时间停下来看。
又看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要到两点了,叶筝走进旅馆,大厅里有一股铁锈般的陈旧气息,前台未吃完的外卖摊桌子上,人不知道去哪了。不过这种地方也不在乎访客的身份,是个人都能随便上楼。
照着狗仔邮件里给的房间号,叶筝来到二楼二零七。
抬腕敲门,等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房内没人应答。
门上确实挂着二零七的号码牌,叶筝又敲了三下门,这次没让他等多久,里面有缓慢的动响,门缝里,链条淅淅索索——
里面的人在装防盗链。
这狗仔的防范意识倒是挺重。
少刻之后,门打开成防盗链牵拉着的最大范围,羸瘦的男人站在门后,脸上一大面口罩,露出双警戒的三角眼。
他用这双眼上下剐量着叶筝,接着手一抬,解开防盗链,让出一点位置,“进来吧。”男人说。
叶筝松了松围巾进屋。
房间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破得跟下油锅炸了一遍似的,床铺、枕头都没有动过的迹象。灯只开了临窗那一盏,茶几上有几罐啤酒、几张照片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灰白色的烟气缭腾,男人将烟头拧进烟灰缸里,朝叶筝伸手,“手机。”
“你们做这行的,都这么小心吗?”叶筝笑了下,在狗仔的注目中,他拿出手机,快捷关机。
关掉的手机就是块砖,叶筝把它扔茶几上,也没去看那几张照片,转身坐进沙发椅,两条长腿闲适地交叠,问:“怎么称呼?”
“姓韩。”
“好吧,韩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狗仔看了他一会儿,眉心里有一条深深的印痕,“我以为我在邮件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将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转向叶筝,手指敲击空格键,灰暗的屏幕亮起来,一条影片开始播放。
画面不算高清,无声,噪点很多,挺标准的偷拍视角。录制的前几秒镜头一直在抖,然后长|炮架到车窗上,焦距放大,再放大,直到将那两个沉默的像素点都框入镜中。
晦色单薄的停车场,出入口的指示灯像某种黝暗的警示,两个人却都没能够注意。
影子交相投到地上,拉长、涟动,如同低伏的猎捕者,隐于另一个世界的镜湖之中。
那天的记忆与屏幕上的资料无限重合。叶筝走在黎风闲前面,不远,一个触手能即的间距,按下电梯,他便手揣进兜里,脸向上抬,去看显示屏里的数字。
黎风闲站在他身后,将他的背影挡了半边,随即,电梯到闸,两个人一同进入梯箱。叶筝靠到角落里,头倚着厢壁,下半张脸挂了个黑色口罩,目光仿佛在看按键板上的楼层。
电梯门闭合前,画面慢了下来,是后期处理过的慢放,每个细微的举动都被拆解成一帧帧的图片。黎风闲脸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因此他的面目完全暴露在镜头之下,冷眉、俊脸,模糊的成像中,细发轻轻在动,一道沉着严冷的颜色,一个奥秘莫测的深窟,在这样昏蒙的影像里,这张脸依然完美到教人难以挑剔。
欣赏完狗仔带来的杰作,叶筝虚虚地支着下巴,无可厚非的样子,“我去朋友家里过个夜,能说明什么?你不会连我交什么朋友都要管吧?这不合适,韩先生。”
“如果是其他人,这当然说明不了什么。”狗仔走到叶筝面前,试图用一个傲然睨视、占上风的姿态发话,“可我知道你喜欢男人,叶筝,”他又着重强调,“你喜欢男人。”
“哦。”叶筝还是那样对他笑,怡颜悦色的,“你有证据吗?”
“你觉得呢?”狗仔冷嘲道。
“我觉得你是有的,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直接约我出来见面。”叶筝视线又转回到电脑上,一分多钟的影片正在重复播放着。没新意、够无聊。
“所以大家也别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的底牌不是这个。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我没时间在这和你玩猜谜游戏。”叶筝探手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按下去,背贴向沙发椅,像一种等待。
这时候,男人转过身,去摸电视柜上的烟盒,他把口罩解下来,咬住烟,哒一声,打火机燃亮,凑到烟尾,蚕丝一样的烟圈在灯罩下翳然飘升。
对着烟嘴缓缓吸了一口,男人两根手指夹住烟身,到茶几另一侧的沙发椅上坐下。
他把烟搁在烟灰缸的缺口里,烟烬随着时间,拖出好长一截,烟雾之中,他看向叶筝的眼睛,“明城中学,七班。”
狗仔将压在笔记本电脑下面的照片抽出来,一张过了胶的班级照,“还记得我吗?”看好戏那样,男人笑了笑,把照片推到叶筝面前,自我介绍,“我叫韩乔。”
好半晌,叶筝都没有反应,放在他们中间的那支烟还在烧,直到烟灰断裂,叶筝才拿起那张照片,眼睛睁大了一点,是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原来是你,我都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啊。”
他又把照片翻了一面看,后面是空白的,“没想到毕业以后还能遇到,真是有缘。”叶筝放下照片,像随手放下什么不足挂齿的东西,“韩乔,”他点点头,“我记得你。”
立刻的,韩乔握在桌下的左手又加了点力,指甲嵌进掌心,深深地擖着那块肉。
今晚之前,他拟定过无数个他们会面时应有的画面——
惊讶、气恨、献疑。
应该是这样的,这样才对,才符合他们之间的身份——狗仔和艺人——砝码与天秤。
而不是现在这般,一潭死水,甚至叶筝还很有意兴地观察着那张旧照片。
韩乔又拿起桌上的烟深深吸了一口,胸膛起伏,他也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一点,于是团成拳的左掌松开,手指规律地敲着大腿,“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他追忆起旧事,“是因为毕业那天,你和我表白了。”
叶筝还是在看照片。半长的头发稍垂下来,披散肩头,片刻后,他偏了偏头,额前掉下来一绺碎发,他把那绺长发抓到耳后,抬起头,灯座的色光飘在他鼻前,眉目让斜落下来的阴影磋得凌厉,仅仅是和他对上视线,韩乔就感觉自己的心脏绷得狂跳,周身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僵直。
这太陌生了,无论是十几岁的叶筝,还是电视上的叶筝,都没有展露过这样的一面,阴冷、漠然,不是强作出来的伪装,那是他骨子里就带的。
韩乔干这行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也和不少明星做过交易,圈内很常见的“生意”手段,可能在外人看来并不怎么高明,但大多数艺人都会为自身的名誉作出考量,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他见得多了去,好些个信誓旦旦说要将他告上法庭的,最后也都半途而废,灰溜溜地选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待他不能说有多客气,但多少都有几分顾忌——
毕竟自己尾巴就被别人抓在手里,特别是年轻一点,走偶像路线、需要靠粉丝吃饭的,没有哪个跟今天的叶筝一样,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他就像在看一团灾害苍生的垃圾。
臼齿紧紧抵到一块,韩乔挫着牙根,道:“五百万。”
空气有一霎的安静。
窗外又飘起了雪,韩乔仿佛能听见碎雪撞上玻璃的声音,像蛇,冰冷滑凉地攀进他的耳道。
他的听觉提前预知了危险。
无可忍受地,韩乔站了起来,返身去拿烟盒,被汗打湿的手掌将纸盒捏得扁平,烟挤出烟丝,簇簇地往下掉。
“叶筝,”他又点上一根烟,“五百万对你来说,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叶筝没说话。
烟将要燃到尽头,这时,叶筝终于动了,他也跟着站起来,身高优势,他只能微低下头,去看韩乔,“我要是不想给,你是不是打算开直播爆料?”
韩乔手一抖,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晃眼间,烟就烧到了尾。他用夹着烟的手挠了挠头皮,之后又撑到叶筝肩膀上,长风衣、高领羊毛衫、马丁靴,连颈上的围巾都是奢牌,脸也和当年不一样了,褪去婴儿肥,是个成熟的男人。
手在叶筝肩上拍了两下,韩乔笑了,有些吃力地,他说:“叶筝,我们钱货两清不好吗?让我回去交差,你也好有个清净。”
过了不久,叶筝也笑了,相当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韩乔以为他想明白了,于是回到桌前,将照片堆叠好。
可就在他准备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时,他听见叶筝说:“你这是勒索,我能告你。”
多陈套的一句话。韩乔实在是听得太多遍,愤怒的、委屈的,他刚还觉得叶筝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也和那些人一样。
“叶筝,大家同学一场,我也不想闹得那么难看。”韩乔说,“要不给你一周时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没必要。”叶筝掸了掸落他肩上的烟灰,“你也知道,我黑料不少,多这一条不多,我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今天之所以会来见你,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到我的朋友,我觉得挺不好意思。至于你……”他看向韩乔,平而直的视线里,似乎有一丝笑,“其实我不太关心你会怎么做。”他语气平淡,“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招惹黎风闲。”
“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叶筝说。
韩乔还想说什么,却听叶筝忽然向着空气说了句,“录音收到了吗?我要走了。这里好冷。”
啪一下,电脑脱手坠到沙发上,不等韩乔作回应,叶筝拿回自己的手机,长按开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冲韩乔微微一笑,“哦对了,如果你要开直播的话,链接可以发我邮箱上。”
外面的雪又大起来。
叶筝回到车上,将夹在衣领内侧的小型录音器拿出来关掉。挂上蓝牙耳机,他发动车子回家。
凌晨的马路连只鸟儿都没有,一路开得很顺,叶筝边听歌边开车,没几分钟,他接到黎风闲打来的电话。
“录音已经发给法务部了,”黎风闲说,“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好。”叶筝松松地靠着椅背,将车载音响调低,耳机里有脆击键盘的声音,也有纸页揭动、翻转的声音。
车内太干燥,叶筝抿了下干裂的唇,无名指浅浅地抠着方向盘,“黎风闲……”他放缓呼吸,“你……没什么事要问我吗?”
“你想让我问你什么事?”电话那边的背景音都停了下来,只余干爽的人声。
“我和韩乔……”
“你和韩乔表过白。”黎风闲平静地替他接话,“是这件事吗?”
“嗯。”黑历史被揭露出来,还是青春期年少无知的蠢事,叶筝有口难言,强忍住难堪,他尽量让自己冷静,“那时候高中不懂事,喜欢过他一阵……我们是同班同学,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就、就跟他表白了……”
对面那头还是岑寂。
“然后……他还骂我来着……说我恶心,问我有没有那种……病。嗯,就这样,没别的了……”
“黎风闲?”
“喂?”
“生气啦?”
“别生气,我来找你好不好。”
“刚才那间房好冷……”
搜索枯肠,肚子里的救兵快搬完了,叶筝在想,要不要问问火锅在干嘛?也许毛绒绒能发挥它巨大的安慰力,让黎风闲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
一点就够了。只要能坚持到他去黎风闲家。
“那个,你看看火锅——”
“叶筝。”黎风闲低声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难过吗?”黎风闲问。
叶筝“啊”了声,“什么难过?”
“他骂你的时候。”
简单的几个字,叶筝却好像隔了很久才听明白这句话。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股水流,水里有种让人着迷的暗香,喉咙和鼻子都被水包围了,于是多余的水分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前方绿灯转红,叶筝用手背擦了把脸,但那上面很干净,他没有流眼泪,只是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好像怎么拨转也没能把那线湿条条的路灯拨亮。
“难过啊。”叶筝说。
当然的。
被羞辱、被谩骂,少年时那点天真的侥幸,极大的希望和极大的痛苦都在一瞬间。
“怎么不难过。”
然而谁又在乎他难不难过呢。
很多年里,他都无法记起韩乔的样貌,可那天的好天气,那天风里、吐司的味道,那天穿在身上、被手洗得柔软的校服,统统以针、墨和血的方式,降与他黥面的刑罚。还有耳边,那些刻毒的词句,无论轮换过多少四季,他都能一字不差地回想起来。
是证据。也是代价。为他少时的不智。
到这,叶筝没再往下说。两句话应该够了,同时他也很讶异,他耿耿于怀这么久的事情,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浓缩成两句话。
红灯倒计时结束。车继续前行,导航已经改成去黎风闲家的地址,“黎风闲,”叶筝又问,“我能来找你吗?”
“来吧。”像鼓励、像怂恿、也像夜深尽头,神明对信众的诱|惑,“叶筝,难过就忘了他。”
“忘了,早忘了。”叶筝想哭,却笑了,“要不是今天,我都想不起来韩乔长什么样,毕业之后也没联系过,我都不知道他居然当娱记去了。”
“所以他长什么样?”黎风闲顺着他的话问。
“嗯,怎么形容呢,让我想想……”似乎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叶筝说,“啊,很路人的长相,没什么记忆点,哦对了,他还比我矮……以前怎么没发现……”
“反正没你好看。”叶筝打方向盘,把车拐进小区里,“没你好看的人一般我都记不住。”
“那能让你记住的人应该没几个。”黎风闲说。
怔了几秒,叶筝噗地笑开了,“黎风闲,你在这方面还挺自信的嘛。”他拿起手机下车,摔上车门,打开后备箱,那里面有一束玫瑰,提前准备好的,中间放着张手写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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